意大利人有晚餐前和三五好友在广场上喝一杯餐前酒的习惯,夜幕降临,小镇反而热闹了起来。许楷文在tripadvisor上找了一家评分不错的德式餐厅,名字叫做forsterbrau,七点半钟,餐厅才刚刚开始为晚市营业,他们是第一桌客人。
菜单上没有英文,乔予洁完全看不懂,许楷文将菜单垂直放在中间,微微倾身,指着上面的每一道菜为她翻译。
“头盘有希腊沙拉和开胃菜拼盘,salame和干奶酪片。主菜有烤蹄膀、德式香肠、烤肋排……knodel是一种用碎面包加入火腿和蔬菜做成的肉球,只能在一些北部山区吃到,gulash是红烩牛肉,汤里面有番茄、洋葱和甜椒……”
乔予洁的喜好明确,“我不喜欢吃奶酪,和一切带奶酪的食物,半生带血的肉我也不喜欢。”
许楷文为她推荐,“那gulash很适合你,这是一道匈牙利名菜。”
最后乔予洁点了一份gulash配玉米糊,许楷文点了knodel配酸白菜,还有一份经典的德式香肠,他们分享一份开胃菜拼盘。
刚泡完温泉,两人的脸色都不错。许楷文的鼻梁红红的,他的皮肤很容易泛红,在三亚的时候,因为没有抹防晒霜,他的整片后背被晒出红斑,脸上晒脱皮,他也不怎么在意,皮糙肉厚的用凡士林抹脸。
白人对晒太阳有着特别的执念,这一点乔予洁也不是很理解。
他们一人点了一杯热红酒,乔予洁喝了一口,温润入喉,胃里也暖了起来,没有那种酒精的刺激感。
她问:“你去过冰岛吗?”
许楷文摇头,“没有。”
“我还挺想去看极光的。”
“如果抱着看极光的目的去冰岛,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为什么?”
“因为你会失望的。”
就算在最佳的季节到北极圈内最佳的观测点,也不一定百分百能看到极光,很大程度上要碰运气。
“你最好享受旅程,如果碰巧能看见极光,就把它当作是惊喜。”
许楷文说:“人生里很多事情也是一样,带着目的性做一件事,往往不能如愿以偿。有时候静候等待,才能体会到极光降临时的那种惊喜。”
她只是想看极光而已。
乔予洁无奈道:“你跟你前女友也这样爱讲道理?”
许楷文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两年他和何琳之间的交流其实并不多,虽然她能说流利的英文,性格也很外向开放,但是他们之间的话题乏善可陈,好像永远是生活和工作占主导。
聪明世故的女人活得通透,不需要男人劳心费神,她们也知道该怎么做,他没有什么能影响到她的。
许楷文意识到,也许是他一直没能改掉和她说话的方式。
他们可以绝口不提过去,假装是初次相遇,但很多从前在一起时留下的习惯却很难改变。
他平时的话很少,只有对她的话很多。以前她总是说:“你以后老了一定很爱念叨。”
他的回答是:“那是因为我想跟你分享我的一切,毫无保留。”
现在也是一样。
端上桌的食物打断了他的思绪,许楷文将餐巾垫在盘下,他其实有些饿了。
上一次,他们像这样面对面坐下来吃一顿正经的晚餐,应该还是七年前。
乔予洁已经记不起是在哪家餐厅了,或许是在地铁站附近的拉面店,又或许是在商场里的粤菜馆。
分手对她而言最大的伤害,并不是他的离开,而是深深涌来的背叛感。从一开始,她就知道他们的恋爱是有期限的,课业会结束,签证会过期,之后的一切都是未知数。
在他买好机票准备回国之前,他们之间从来没有讨论过分手的事情。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的关系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是中间隔上了六小时的时差,还有整片欧亚大陆而已。她没有经历过异地恋,但她有信心能坚持下去,年轻女孩儿的想法,就是这样单纯且固执的。
乔予洁还记得,临走的前一天,他还收到了奖学金的信件。她问他毕业后是否还会回到中国,他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这一点,他倒是没有食言。
正餐的盘子撤掉后,许楷文拿起了桌边的甜点单递给她,乔予洁没要。她看到隔壁桌有形状类似雪山的甜点,装在玻璃杯里,上面是雪顶冰淇淋,下面黄澄澄的,看上去像是布丁,于是说:“我想点那个。”
许楷文看了对桌一眼,告诉她,“那不是甜点,而是一种酒,叫做bombardino,是用伏特加和鸡蛋混合调制的,上面挤的是奶油,是雪山特有的饮品,为滑雪者补充能量准备的。”
他很了解,因为他是十足的滑雪爱好者,曾经还参加过非正式的国际性滑雪比赛。乔予洁还记得,比赛举办地点在呼伦贝尔,他去了三天,回来后,他翻出了视频给她看,“宝贝,我上电视!”
是的,那时他是这样称呼她的,baby,honey,sweetheart……这些词他都用过。和工作时的严肃有很大的反差,日常生活中他其实是一个很开朗的人。
伏特加没有将她劝退,反倒更让她跃跃欲试。
“就点那个,我想尝尝。”
“可能对你来说有点重。”她晚餐已经喝掉两杯红酒了。
乔予洁看着他,“我能不能选择自己的甜点?”
她搞不懂为什么他这么热衷于管她。
最后,她如愿以偿得到了一杯bombardino。味道,怎么说呢,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有点像whiterussian鸡尾酒。同样是伏特加做底,然后加入甜奶油,但whiterussian的整体口感是偏苦的,这个加入了鸡蛋调和,配合奶油的浓稠,总体的甜度很高。
酒精可以是个好东西,让人短暂地忘记烦恼,也可以是个坏东西,让人长久地沉迷于幻象。
“我记得以前看过一部很老的电影,大致是说一个爱喝酒的男人,遇到了一个滴酒不沾的女人,男人用一杯亚历山大追到了女人,婚后他们一起沉迷酒乡。后来,妻子因为酗酒不小心烧掉了房子,男人醒悟过来决定要戒酒,但妻子却怎么也戒不掉,并最终选择离开了他……你看过这部电影吗?”
许楷文说:“daysofwineandroses,玫瑰与酒的日子。”
乔予洁很惊讶,“你居然知道。”
记忆中爱情片不是他的取向。
他知道这部电影,但没有完整地看过。“亚历山大的名字源于爱德华七世的王后,她是一位丹麦公主,这杯酒因他们的婚礼而诞生,以此来纪念他们的爱情。”
可惜,爱德华七世和亚历山德拉皇后的婚姻并不如童话般美好,国王并不是一个只忠于妻子的男人,而电影同样以悲剧结尾。
乔予洁唏嘘道:“他用酒精赢得了女人的心,最后也因为酒精失去了爱情和家庭,多么讽刺。”
许楷文看着手里的杯子,低声说了一句:“我永远不会酗酒。”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人格是脆弱的,所有成瘾性的东西,一旦接触过一次,就很难彻底摆脱。
和热红酒的温柔不同,bombardino的后劲很大,的确是专门为滑雪这种寒冷的高强度运动准备的。她应该听他的建议的。
乔予洁歪着头,脸上烫烫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拿起小勺将奶油搅进了酒里,像在调制某种饮料。
“你有没有后悔过和我分手?”
她是在问他,也是在给他一个辩驳的机会。
这个问题,chris问过他,他也问过自己无数次。
他应该去找她吗?他不知道。也许她已经有了别人,很满意现在的生活,他对她的现状一无所知……断了联系之后,他们变成了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也许贸然打搅,也是一种唐突。
“我一直告诉自己,别对任何事情后悔,那会消耗掉很多的情绪。”
永远做最正确的事情,这是他的人生信条。但事实上,每个人都会犯错,没有人能做到永远正确。
回头看,七年前的分手决定或许是正确,这让他们找到了属于彼此的道路,但同样的,作为代价,关于爱情的那一部分被彻底的牺牲掉了。有些东西永远没办法修补,逝去的美好也不再可能完整地回来。
他承认,“当时我没有准备好……我没有准备好任何事情,我在那一个最困惑的时间点上,我什么都没有。”
“youhadme.(你还有我)”
“但我更不想让你失望。”
那时,他甚至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他根本无法承担她的未来。
他会优先考虑现实,而不是情感。他不会给自己的错误找借口。他是这样一个人,一直这样活着,很难去改变。
许楷文坐直了身子,“我并不后悔我的决定,但我应该让你知道我真实的想法。”
晚餐结束了,那杯bombardino她没有喝完,因为会醉。
他们步行回酒店,穿过小镇的街区,有结伴散步的老夫妇向她投掷来目光,乔予洁发现,她好像是这座小镇上唯一的亚洲面孔。
回到暖气充足的房间里后,乔予洁脱掉身上的外套,坐在床上,情绪有些低落。
许楷文以为她是遗憾旅行结束了,于是说:“别担心,等你完成工作,我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
乔予洁没答话,进到浴室去刷牙换衣服,收拾好出来,她看见他在阳台讲电话,大概是聊工作的事情。
通话结束,许楷文回到屋子里,关紧了阳台的门,把手机放在了床头。
暖色的墙灯照在她的脸上,线条柔和。她现在看起来很脆弱,具体是因为什么而脆弱,他不知道。
他身上还穿着毛衣,乔予洁问:“你不热吗?”
许楷文将毛衣脱掉,然后抱着她躺下。白天他们都已经洗过澡了。
“我暂时没办法回去。”
乔予洁抱着他的手臂说:“我要回美国工作。我们再见面,应该会是在冬天。”
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我可以等。”
她又问:“你会不会和别人约会?”
“不会。”他向她保证。
口头保证永远没有行动保证来的奏效。
她很清楚,或许快乐只剩今晚。
还是同样的抱姿,乔予洁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睡衣里伸,他的指尖其实有些凉,但很快就被她的体温捂热。
他规矩地捂了一会儿,原本放在左边的手,突然换到另一边,最后干脆用两只手抱着她,美其名曰:“公平一点。”
乔予洁说:“其实还有个地方更暖和。”
话音方落,身后的人就有了反应。
在桑拿房他之所以仓惶离开,是因为他很难保证,自己见到她的裸-体后没有生理反应。
他还记得七年前她的身体,那时她不爱运动,所以身上的肉都软软的。而现在她的身材丰满紧致,有优美的腰线和平坦的小腹,长腿翘臀……他怀念她柔软的胸,怀念她身体的纹理,怀念在她颈窝时情人间的低喃。
但他选择了保持理智,“我不贪心。”
她懒得和他废话,转了个身勾住他。
许楷文低声问:“你确定吗?”
又是这句。
她微微启首,吻了下他有棱角的下巴,“别想太多。”
她已经让他无法思考了。
乔予洁抓住他的t恤下摆往上推,许楷文干脆坐起来,拉着领口将衣服脱下,扔在一旁,然后贴上来开始吻她。
……
她咬着他的耳朵问:“howdoyoufeel?”
他用静止的状态告诉她,“feellikehome.”
·
醒来时,床边没有人。
乔予洁看见飘动的窗纱外,阳台站着的落寞身影。
她知道天已经亮了,于是下床开始收拾行李。
男人听见了声响,掐掉烟转身,站在门边看着她。他大概醒了有一会儿,表情,眼神,都和昨天判若两人。
她想他应该已经知道了。
乔予洁什么话也没说,在他的注视下脱掉睡衣,换上来时穿的衣服。就在她将要拉上包的时候,许楷文走了过来,手摁在她的包上,哑声问:“你要去哪?”
“回米兰。我还有工作。”
“我开车……”
乔予洁打断他,“我查过了,bolzano中心火车站有直达米兰的火车,很快,也很方便。我一个人回去比较好。”
毕竟新闻才出来不久,人们的注意力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许楷文深深吸了一口气,垂首靠近她,“yougotanythingtotellme?”
乔予洁站起来,沉吟道:“there’snothingtotell.”
没什么好说的。她也不想说什么。
她现在的处境根本就是一团糟。如他所见,她此行的目的不是度假,而是临时避难。
逃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天亮了,总要面对现实。
他低下头想要吻她,乔予洁偏头躲过了。
吻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人更沉溺。
“didyou……”
许楷文咬了下牙,很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didyouevermadeamitmenttosomebody?”
(你是否对某人做出过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排版有问题,修改了结尾增加了一些内容补字数,大家重新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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