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在凉州置办的宅子中,已快至黄昏。
在巍巍城墙眺望,日暮西沉,整个凉州都快被吞噬进昏黄的光影中。
残破寥落而肃杀。
他们置办的宅子是在一处巷子深处,左右并无多少人家。
马车碾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中回荡。
君暖掀开车帘,头也不回的问着坐在马车内的人:“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差不多了,只差一点就可以收尾。”
君暖点点头,并没有追问。
她对百里燕时的正事向来没什么兴趣,更没有打探的兴致,虽然有些时候只是明面上的。
驾驭马车的车夫是个中高手,这一路马车飞驰而行,却不曾让人感到半分颠簸。
只是这个速度,让君暖稍稍起了疑心。
她用余光瞧着正闭眼靠在车壁上养神,却依旧不忘拉着她手的百里燕时,从见着这人开始,他几乎整个人就出在一种紧张而僵直的状态。
直到他们离开珈蓝寺。
难不成……珈蓝寺真的藏着什么吗?
君暖一边望着石墙斑驳的巷子,一边出神的胡思乱想着。
马车很快就要到宅子。
就在此时,正快速前行的马车蓦然一停,君暖没个准备,身子惯性前倾,好在百里燕时及时将人拉住,这才免了她头磕着车框。
待坐稳,确认了君暖无事后,百里燕时才开口问道:“前面发生何事?”
“公子。”车夫的声音稳稳当当的从外面传来,“属下瞧见正门那有个姑娘,身形有几分眼熟。”
“姑娘?”君暖插了嘴,“是穆郡主吗?”
车夫道:“不是。”
闻言,百里燕时将君暖的手松开,撩开另一侧的车帘往前面瞧去。
这儿离宅子还有些距离,只能隐约见着一道娉婷的身影,身着素净的衣裳,发髻上坠着一颗珠子,莹润而饱满。
在百里燕时瞧见的刹那,君暖自然也瞧了个一清二楚。
能在百里燕时身侧出现的姑娘不多,能让他属下有印象的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此刻站在他们宅子外的姑娘身份,其实非常好确认。
君暖将头缩回来,看向百里燕时:“是陶知鸢陶姑娘。”
“嗯。”百里燕时冷冷淡淡的应了声,接着便对着车夫道,“从后门进。”
这架势也是摆明了不想同这人有半分的牵扯。
君暖没应声,显然也是同意百里燕时的话。
车夫很快应声,紧接着就将马车掉头,从后门回到了宅子中。
托陶知鸢的福,如今宅子中的仆役减了大半,安静的就像荒宅。
映月本想扶着君暖下马车,谁知百里燕时却快她一步伸手,将半抱着将人抱下来。
被抢了活计的映月不声不响的往后退了一步站着,看着百里燕时将她家郡主扶下马车后,又蹲着身子替她理着微皱的裙摆。
映月没敢吭声。
如今每每见着百里燕时,她就能想起昨日在珈蓝寺,百里燕时发现郡主将她扔下一个人在寺中闲逛时的脸色,不单单的难看的问题,若非瞧在她是郡主贴身丫鬟的份上,只怕她难以得见今儿的朝阳。
活像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
映月每每想着,便觉得有股凉气顺着她的背脊往上爬,最后直接冲进脑中。
“这些小事,让映月来做即可。”君暖提着下裙随意抖动了下,便将裙摆从他的手中给扯落。
柔顺的衣料从自己的手中的划过,扑空,一股巨大的患得患失的感觉在心头涌动。
不过百里燕时未置一词。
百里燕时依言起身,起身后便又去牵她的手:“晚膳想吃什么,我这就让厨房去做。”
“随意吧,反正也吃不了多少。”
百里燕时刚将君暖送回到屋子里,便有小厮在廊下静立,说是有急事禀告。
君暖正在解衣带的手一缓,目光落至他的身上,两人心知肚明现在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府外,不正好有一个陶知鸢吗?
“你去吧。”君暖开口,将外衫脱下,挂在衣架子上,“今儿远远瞧见过,我好像见着她一身焦躁,许是有什么难事找你了。”
百里燕时眉头拧着,只差没在脸上写上不愿意三个字。
君暖见状又道:“我听说陶姑娘对你有救命之恩。”
“嗯,幼时的事。”
“不过这么多年,也还清了。”百里燕时口吻已是平静的不能在平静,就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般。
君暖听着,虽是点点头,可口中到底还是劝了句:“只怕陶姑娘在府中等了你不少时日,如今天就黑了,她一个姑娘家在这儿也不安全,你出去见一面,就命人将她送回府吧。”
百里燕时道:“你不是一直都讨厌陶知鸢吗?”
“虽是讨厌,但我们之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的。”君暖弯着眉眼笑着,眸子坦荡平静,寻不见半分情绪起伏。
百里燕时应着,倒也没急着出去。
已经换好衣裳的君暖正在掌灯,灯罩被她拿在手中,火焰在她的指间刹那蹿高。
她指腹压在纸糊的灯罩上,心头是当真觉着不太对劲。
百里燕时算是个记恩的人,何况还是在年幼时,对他有救命之恩的陶知鸢。
他虽是不喜这人,可陶知鸢见他,或者求他帮忙,只要不过分,他一向都是答应的,像今儿这般冷落陶知鸢,甚至是视而不见还是第一次……除了,他喝醉的那两次外。
可现在这人却是处在无比清醒的状态。
君暖将灯罩拢上:“还不去吗?反正迟早是要见得,不若去了快些回来用膳。”
“我有些饿了。”
百里燕时稍一犹疑,便道:“不如我们先用膳?”
听着这话,君暖一下没绷住,低头笑出声来。
“这位陶姑娘可是很能闹腾的,你早些去,将事情处理了回来,我头疼,可听不得吵闹。”
见君暖这般说,百里燕时才颇为不情不愿的起身,抬脚往屋外走:“嗯。”
见人出了屋,映月急忙将手中的活计一扔,就往屋里蹿。
她几步窜到君暖身侧,急得跳脚:“郡主,您怎么能让姑爷去见陶知鸢?”
“这有什么不能见的。”君暖道,“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奴婢可是听说了,这位陶姑娘同姑爷是青梅竹马,若是……”映月急的面色涨红。
谁知话还未说完,就被君暖轻飘飘的打断:“若是燕时对陶知鸢有意,以他的性子,可没我什么事,不过你若是不放心,那便跟出去瞧瞧。”
映月一愣,随即问道:“可以吗?”
“自然。”
尾音轻飘飘的落地,映月就像离弦的箭般,一下就窜出了屋。
原先热闹的屋子便因此安静下来,唯有身侧火苗燃烧发出的细微声响,像在证明什么存在一般。
君暖侧身低头瞧着,纤长的眼睫覆下,在眼睑下方投射出一片阴影。
可还不等她有所动作,倏然便有一阵铃声由远及近而来,再然后她便感觉自己的心口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绞在一起,狠狠地拧成一团,用针扎着。
她面色惨白如纸,撑在桌面上的手再也支撑不住身子,陡然下滑。
——
百里燕时去时,陶知鸢已经闯进了府中,不过她正被一群人围困在影壁那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出去。
如今天色已然暗沉,暮色四合,远处苍穹之上,云层堆积之旁,已然有了弯月的踪迹。
他着青色的直裰从廊下而来,似穿风拂柳,踏月乘云,翩然若惊鸿。
正与人说话的陶知鸢余光瞥见百里燕时后,顿然一愣,随即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自己这般模样被他瞧见,他会不会……
就在陶知鸢胡思乱想之际,围堵着她的丫鬟如潮水般褪去,让那如天神降临的人,直接站在了她面前。
“行止。”陶知鸢眉眼含羞的轻唤出他的字。
百里燕时站在两丈外的地方,弯月正好悬在他的身后,月光泠泠。
“陶姑娘深夜登门,可有要事?”
冷淡到不带半分情感起伏的声音响起。
就如一把利剑般,将她心中所幻想的那些朦胧往事,给刺了个透心凉。
她顿时就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见她久久不说话,百里燕时更没耐心同她在这儿耗着,他如今的心思全都牵挂着另一人。
他眉头微拧着,同身侧的小厮道:“你将陶姑娘送回去。”
言罢,百里燕时正要抬脚走时,沉溺在梦境中的陶知鸢陡然清醒过来,她也顾不得像以前那般温柔似水,只听她扯着嗓子喊道:“行止哥哥,我有要事与你说。”
本以为可以走的百里燕时心头顿时就一片烦躁,他不得不收回脚,转身冷眼看着她:“何事?”
“关于徐家的事。”陶知鸢急道。
听她提及徐家,百里燕时本就不算太好的情绪更是又上一层楼。
“徐家何事。”
陶知鸢道:“我听徐夫人说,你将徐柔给抓了。”
“怎么?陶姑娘也想进去陪徐柔吗?”凉薄至极的眉眼间闪过几分嘲讽,百里燕时毫不留情的直接开口道,“我知陶姑娘同徐姑娘姐妹情深,若是陶姑娘愿意进去陪徐姑娘,百里倒是可以网开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