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穆梓乔总算是醒过来了。
人虽然依旧昏昏沉沉的睡着,但朱珠心里吊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下。这一放松,她才觉出全身上下,尤其是舌头,哪哪哪都疼。
趴在穆梓乔身边,朱珠伸出手指绕着他的头发摆弄,似乎头发跟主人一样缺乏营养,毛糙得厉害。
轻声叹了口气,朱珠把头凑到穆梓乔耳边,一边厮磨,一边呢喃:“我以后都会好好待你的。”
拢了拢盖在穆梓乔身上的被子,朱珠突然觉得脸上臊得慌,……,被子下的人未着寸缕,可能是因为身体不好凝血功能差的原因,穆梓乔身上遍布的青紫红痕触目惊心。
饶是朱珠脸皮再厚,也差点挂不住,她居然对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简直不能再禽兽!
穆梓乔半昏半醒的模样倒是乖巧得很,任由朱珠摆布。擦身、喂饭、换衣服都是朱珠亲力亲为,君竹杵在一旁成了摆设。
看着小世子状似不经意把穆梓乔遮得严严实实换衣服的小心样,君竹嘴角抽搐,他真为穆梓乔感到“高兴”!
世子总算是懂得“在乎”穆公子了!
……
……
一间密室里,江哲微微垂着头,沉默不言。
“你向来行事稳重,为何这次却陪着那孩子胡闹!”冷清的声音里含着一丝怒火。
江哲拂身,恭敬的道:“侯爷息怒。”
上官琛泽穿着一身银色长袍坐在木椅上,虽然年过四十,但岁月似乎未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依旧是一派丰神俊逸的模样。
看着上官琛泽,江哲有些晃神,侯爷还是如他二十年前初见时一般,犹如天上的皎月,熠熠夺目。
见江哲微垂着头,神态恭敬却又不卑不亢,上官琛泽缓和了一些语气道:“你向来心思剔透,做事皆有顾量。”
“这次却为了救那妓子,采了本侯半池雪莲,着实不该。”
雪莲生于天山,罕见珍贵,上官琛泽耗费了不少心思才在侯府挖建了一潭寒池,移植雪莲。
穆梓乔积郁成疾,药方里若是加一味雪莲,效果奇佳。
眉头微拧,上官琛泽继续说道:“你不当救那男妓,他与诺儿,不合适。”
江哲抬起眸,表情淡然的回答上官琛泽道:“我答应了世子,护穆梓乔周全。”
“你……”上官琛泽面上浮起怒火,冷声道:“放肆!”
他欲让江哲除去穆梓乔,江哲却驳了他。这亦是江哲第一次如此与他作对!
上官琛泽直直的看着江哲的眼睛,眸色越来越暗沉。
“侯爷欲成之事,小世子说,她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江哲表情平静的回答上官琛泽。
朱珠在穆梓乔醒过来的当日便找了江哲“促膝长谈”。
不同往日的称谓,她犹豫了许久,唤了江哲一句“江叔叔”。
听到朱珠的称呼,江哲愣了许久都没有回神,这么多年,小世子还是第一次这样唤他。
朱珠知道,以穆梓乔的身份,侯爷绝对不会容他。所以她恳求江哲护住穆梓乔。因为,只有江哲才能护得住侯爷想要除去的人。
江哲可以竭力救穆梓乔,但亦不会驳了侯爷的令留下穆梓乔。所以他冷笑着问朱珠,凭什么帮她护住穆梓乔?
朱珠便是这般回答他的,“侯爷欲成之事,诺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珠和镇国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是镇国侯明面上唯一的“儿子”,镇国侯把内幕一点一点透露给她,无非就是想让她安分守己的待着。
她不一定能帮得上忙,但是帮倒忙却是可以绰绰有余。
穆梓乔要是真的死在上官琛泽手上,朱珠不保证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朱珠说的话,让江哲沉默了。
若是江哲没有看到朱珠对待穆梓乔紧张、珍视的态度,衣不解带的候在穆梓乔身边的模样,他或许不会答应朱珠。
他不能因为一个穆梓乔而让侯爷置身危险。朱珠笑着对他道:“若是江叔叔护住了穆梓乔,诺一定竭尽全力助父侯成事。在南璃国,只有皇上才能除去男妓的贱籍,对吗?江叔叔。”
所以,江哲应了朱珠。
……
“诺儿年少,心性不定,之前对阳静初,前几日,对月倾城,不也说是喜欢得紧吗,她不懂什么是感情,只是图慕一副皮囊罢了,过些日子有更好看的,便又抛之脑后了。”面上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上官琛泽对江哲说道。
江哲恭敬的拂身,“我既已应了世子,便说话作数,除非,侯爷先除去江哲。”
“你!”上官琛泽猛地站起身,明显被江哲的话气着了,“你知道我最信任的便是你,动谁也不会动你,你怎的说出这种混账话来!”
江哲挺直了背脊,不躲不闪的承接上官琛泽的怒火,静静的与上官琛泽对视。
江哲心思剔透,惊才绝艳,尤其医术,少年时便名满天下,世人称之神医。
上官琛泽初见江哲时便被惊艳,但江哲性格清冷,又与世无争,所以,当年上官琛泽费尽了心思,才把江哲请到身边。
一晃眼,竟是二十年过去了。
当年初见之时,眉眼清隽,清冷孤傲的少年,也是这般冷冷冰冰,不卑不亢的与他对视。
僵持了许久,“罢了,你退下吧。”上官琛泽妥协。
孩子的逆反心他懂,来日方长,待成事之后,再不动声色的除掉便是,无需现在伤筋动骨。
见江哲欲转身离开,上官琛泽语气凉薄的道:“不杀也可,但是不要让那妓子与诺儿相处太近。”
沉默了片刻,江哲应道:“嗯。”他无声的在心里叹息,虎父无犬女,他恐怕左右不了世子。
……
……
睁开眼眸,茫然的环顾四周,浅青色的床幔,丹青水墨的屏风。
迷茫散去,穆梓乔的眸间露出一抹失落的表情,他无声的低喃:原来是做梦。
他竟然梦到了自己与世子……
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穆梓乔重新合上眼睫,为了梦里的人,和梦里的幻语,他竟是挣扎着醒了过来。
但终究不过是一场笑话。
“醒了就乖乖的把粥喝了吧。”穆梓乔刚醒的时候朱珠就察觉到了,她以为穆梓乔还像之前那般迷糊,只是短暂的醒一会儿然后又会睡过去,所以才没有出声扰他。
听到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穆梓乔侧过头,看见躺在床边软塌上的朱珠时,面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世……”嗓子却是沙哑得说不出话。
他挣扎着想起身。
朱珠赶忙一把按住他,“伤口刚长好,别乱动,万一又裂开了怎么办?”
穆梓乔的凝血功能不好,伤口愈合得很慢,所以晚上朱珠都不敢挤在他的床上,生怕自己睡觉不踏实又伤到他。便抬了床软塌在旁边凑合着休息。只是这软塌又硬又小,躺得腰酸背也疼。
听了朱珠说的话,穆梓乔倒也听话,乖乖的躺回去,然后任由朱珠喂粥。
穆梓乔乖得过分,几乎是任朱珠所为,只是眸子里始终没有生气,像一只垂暮的老猫。
很快一碗粥便见了底,喂穆梓乔喝完粥,朱珠把粥碗放到床边,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乔儿之前问我的问题……”
“有没有喜欢过你,我……”
闻言,穆梓乔浑身一颤,面上浮现出绝望的表情,那时他以为自己快死了,所以才问出那般大逆不道的问题,谁成想,他这条贱命竟是又挺了过来。
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穆梓乔声音沙哑的道:“世子不必放在心上,梓乔……”
“梓乔再不敢有这种龌龊的心思。”
他活得很累。但既然活着,便会想尽办法收敛起自己不该有的心思。
不不不,朱珠可不是这个意思,穆梓乔要是收敛起对她的心思,那她可咋办!
朱珠赶忙道:“不是这样的,乔儿你听我说,我是喜欢你的,我……”
穆梓乔怔愣的看着朱珠,可能是从未想过世子会回应自己的喜欢,他竟是茫然得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该有什么心情。
刚才,世子是说了喜欢他,是吗?
不是幻听?
……
是他理解的那种喜欢吗,还是……他理解错了世子的意思?
见穆梓乔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朱珠突然有些心慌,她原本是吃准了穆梓乔喜欢她,所以才把人给吃干抹净了,但是看穆梓乔现在的表情,她突然有些吃不准了。
朱珠不由地紧张起来,犹豫的唤了穆梓乔一声,“乔儿……?”穆梓乔却没有反应。
穆梓乔就像一个穷了一辈子突然有钱的乞丐。穷极一辈子想要的东西突然拥有了,他反而变得茫然,无措。心里肿胀得难受,只想落泪。
他突然闭上眼睛,泪水就像断线的珠子一般不停地从眼角涌出,淌过面颊,然后坠到枕巾和发丝直至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湿痕。
没想到穆梓乔会哭,朱珠无措起来,赶忙道:“乔儿若是改变了心意也无妨,我……”
她会等他的,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朱珠说这话没过脑,想着什么就说了,穆梓乔也不知道是被气着了还是惊着了,猛地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穆梓乔对世子的心意,日月可鉴,怎会轻易改变?”被子下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这话朱珠喜欢听,唇角漾开一抹绚烂的笑,她从被子里刨出穆梓乔的手握紧,郑重的道:“乔儿,谢谢你。”
谢谢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