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数学课。
课堂有些沉闷,年轻的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写板书,班主任忽然从后门走进教室,小声对楚铮说:“楚铮同学,你出来一下。”
过了一会儿,楚铮脸色发白地回来,不小心撞翻了放在教室后面的垃圾桶,发出了“砰”的一声响,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数学老师回过头来,“怎么了?”
楚铮道歉,“对不起,胡老师,吵到您上课了,我家里出事了,临时请个事假,班主任已经批准了。”他胡乱收拾了一下书包,就往外面跑。
他的状态实在是太不对劲了,就连陶然叫他,他的脚步也没停。
陶然举手:“胡老师,我身体不舒服,想请个病假。”
得到老师批准以后,陶然拿起手机就追了出去,拽住了楚铮的衣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楼道口,站着一个身形高壮、穿着半旧工装的中年男人,看到楚铮就冲他挥挥手,“铮子,可算是找到你了,你外婆突然昏倒,我们给她送到了县医院,她到现在都没醒呢。”
楚铮的外婆病倒了吗?按照书里的剧情,她是在一年后才重病的吧?
这个被楚铮叫做六子叔的男人,开着一辆电动三轮车,就停在学校门口,楚铮跳了上去,对陶然说:“你回去上课吧,别耽误了你学习。”
陶然也跟着爬了上去,坐在后面的车斗里,很认真地看着楚铮的眼睛:“我很担心你,想和你一起去,你的状态不太好,我要看着你才会放心。”
反正她肯定得知道,楚铮的外婆到底是什么情况。要是不跟着楚铮,就要花积分从系统那里看,而且还不好跟楚铮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还不如自己跟着去。
楚铮没有再拒绝她,“六子叔,走吧。”
六子叔原本还怕楚铮一个山沟沟里出来的穷孩子,在学校里被有钱的同学歧视,看这个女同学这么热心,也替楚铮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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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医院。
四五个村民守在病房门口,看到楚铮过来,连忙给他让出一条路,“铮子!”
病床上,躺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头花白的头发,脸上的皮肤松弛,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是楚铮的外婆。
医生问:“病人家属来了吗?”
楚铮答道:“我就是,我是病人的外孙。”
他身上还穿着光华中学的校服,一看就是个高中生,医生看了看那些村民,“你家大人没来吗?”
“我们都是铮子家的邻居,他爹娘死的早,家里没其他大人了,就他和他外婆两个人相依为命。”
医生听完以后,脸色更加沉重了,像楚铮这样的家庭条件一旦遇到重病,那就是雪上加霜,“那好吧,孩子,你跟我过来一下。”
陶然也跟着医生和楚铮来了办公室。
医生取出了病历本和诊断报告,“你外婆是动脉粥样硬化引起的冠心病,她的症状已经很严重了,而且还在日益加深,再发展下去很有可能变成心肌梗塞。
我们的建议是尽早做心脏搭桥手术,她的情况起码要放两个支架。你外婆的情况比较特殊,她这个手术难度挺大的,县里面做不了,最好给她转到省级三甲医院。”
陶然问道:“费用方面呢?”
这也是楚铮关心的问题,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对外婆的担忧,思维有些混乱,他再怎么优秀,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突然遭逢这样的重大打击,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
“不同的医院有不同的收费标准,而且根据病人目前患病的严重程度不同,价格会有上下浮动,尤其是还涉及到了很多并发症,我没办法报出一个准确的数值,但是你们最好能先准备二十万。”
二十万!
楚铮的身形一晃,这对他的家庭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咚、咚、咚”,护士敲门:“张医生,三号床的病人情况有变,您快过去看看吧!”
“好的,我马上过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对楚铮和陶然点了点头,“那就先这样?”
楚铮回到外婆的病房外,村民们听说手术费要二十万,全都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
今天老太太意外昏迷,本来就是大家垫钱,送她来医院的,急救费、检查费、医药费、病床费……光是这一大堆加在一块都好几千了,已经是大家难以承担的金额了,谁家里都不容易。
二十万!
这就算是全村一起砸锅卖铁,都凑不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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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们先去吃饭,他们今天为了老太太的病情忙活到现在,还一口热食都没吃呢,楚铮在病房里照顾外婆,陶然在县医院老旧的病房楼外打电话。
楚铮打了一壶热水,再回到病房里,就发现老太太已经醒了,他喜出望外:“外婆!”
老太太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插在自己身上的针头给拔了,掀开被子就下床,“送我来医院干嘛?花那些冤枉钱,我最讨厌医院了!我一丁点事也没有,身体硬朗的很呢。”
外婆非要往外面闯,楚铮拦都拦不住她,“医生说你要做手术。”
“医生当然巴不得我做手术,我不做手术,他怎么赚钱?但我自己个的身子骨,我自己心里门清,我没病做什么手术啊。”
陶然刚好回来:“婆婆,病床费已经交了,是按天算的,就算你现在走了,也不会退回来的。还有那些药费也是,人家这瓶点滴也不可能只给你算一半的钱啊。”
老太太又坐回了床上,“那我现在走了,岂不是亏大了?”
“是呀,所以起码得住满今天嘛。”陶然笑了一笑。
楚铮感激地看了一眼陶然,她总是那么有办法,轻而易举地就能解决他的难题。
护士重新帮老太太扎上针,老太太盯着陶然的脸看了又看,“我没在村子里见过你这丫头啊,你是谁家的孩子?”
陶然说:“我是楚铮的同学,听说您病倒了,老师不放心他家里,特意让我跟过来看看。”
外婆伸出枯瘦的手握住陶然,“辛苦你了,小同志!替我跟你们老师问好,还有道谢,我们家小铮在学校里怎么样啊?”
陶然专门捡着好听的话说:“楚铮同学成绩可好了,我们上次的月考,他就是全校第一,这一次的周周练,他又是第一。”
“你别净夸他,他什么情况我知道,就是个书呆子,只会学习,是一根筋、直肠子,不擅长和别人相处。丫头,你跟我说一句实话,他和同学关系处的好吗?”
“特别好,我们班有个叫金岩的男生,前天还在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说,他要把楚铮当成他的学习榜样呢,谢谢楚铮教他做人。”
老人家笑得特别开心,开心的像是一个孩子,握紧了陶然的手,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楚铮鼻子一酸,眼眶里湿湿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怕被她们看到,连忙背过身去。
他其实非常羡慕陶然这样的能力,他不会哄外婆开心,不会像陶然那样说漂亮话,更不可能像她这样,把金岩污蔑他偷东西,在国旗下检讨,说成是向往他当学习榜样。
外婆以前问起他和同学相处的事,他只能干巴巴地说:“很好。”外婆从来都不信他的回答。
好久没见到她老人家笑的这么开心了。
如果换成另外一个环境,楚铮说不定也会跟着露出笑容,可是病房那惨白的墙壁,还有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让他心里无比沉重。
他明明拎着满满一壶水,却说:“我忘记打水了。”用这个当借口,推开病房的门走了出去,走到走廊的拐角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他对着墙壁痛哭,把脸埋在胳膊肘里,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哭声却很压抑,非常小声的、怕吵到旁人。
“二十万,外婆的救命钱。”
张医生刚好从旁边经过,递给他一张纸巾,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是在担心钱的事吗?你们村子里的人找我聊了聊,我知道你家具体的情况了,二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外婆已经醒了,这是一个好的转变,我刚才和你说的是最坏的情况,其实得了这个病的病人,也有很多采取保守治疗的。你还在上高中,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作为一名医生,就在这间医院里,工作了十几年的张医生,见惯了人生百态,久病床前无孝子,多的是亲生儿子亲手拔掉老人的的氧气罩,“没钱了,不治了。”
可他从没见过哪个中学生,因为替大人拿不出钱而自责的哭成这幅惨样。楚铮也还只是一个孩子,在别的家庭里,正是被爸妈放在手心里宠的年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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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六子叔带回了吃的,陶然在喂老太太吃粥。
老太太取笑楚铮:“是不是不认路?打个水去了这么久。”
楚铮胡乱应了一声:“嗯。”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其实不做手术也没什么,大王村那个老头子,你们知道吧?医生说他脑子里长了一个瘤子,活不了几个月,结果现在他重孙子都会打酱油了,他还是活蹦乱跳的,他那个不孝顺的儿媳妇天天咒他是个老不死的。”
老太太:“住满今天我就出院,你们都垫了多少钱,把数跟我说说,我回头还你们。”
“不用了,没多少钱。”
“瞎逞什么能呢?咱们都知根知底的,你们什么情况我知道,该给多少就给多少,我一分钱都不会少了你们的。”
这个老太太人挺好的。
陶然默默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是有那种得了重病,不做手术,也不会病发的幸运儿,但是老太太很明显不是。
刚才陶然打电话的时候,全都问明白了。
老太太目前只是动脉粥样硬化引起的冠心病,所以这次昏迷她醒过来了,然而是有可能发展成心肌梗塞的。
心肌梗塞又称为急性心肌梗死,一旦恶化到那一步,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不做手术,最多不过一两周,就会因严重心律失常、心脏破裂等等原因死亡。
作为这本书的作者,陶然很清楚,这件事不能抱有侥幸心理,老太太病情恶化的时间就是一年后。
当时医院给老人家下了病危通知书,所以楚铮才那么急需医药费。
原主乔甜,也就是那个时候,威胁楚铮做她的契约男友,来当江暮的替身。
反派也是那个时候,被无良节目组利用,抹黑他是整容怪,把他的视频恶意剪辑成了对男主江暮的模仿秀。
陶然不敢想象,当楚铮拿着辛辛苦苦赚来的那笔钱,想要为外婆做手术,以为外婆的命有救了,却被江暮的唯粉堵在那条漆黑的小巷子里,泼硫酸、打断腿,等他从重伤的昏迷中醒来,听到外婆错过了治疗时间,已经过世的时候,他到底处于怎样的绝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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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村民们都回去了,大家也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楚铮和陶然留在医院陪床。
陶然把老太太哄睡以后,走出了病房。
走廊里,楚铮靠着墙席地坐着,把本子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写写画画,他的剑眉紧锁,细碎的刘海垂下,半遮住了漆黑如墨的双眸。
他思考问题太认真了,都没有注意到陶然走了过来。
陶然看到他那个本子上,写的密密麻麻,全是各种各样能够赚钱的方法。
因为书里这段剧情的时间线,是直接跳过的,只写了男主出国,然后一年后成为声名大噪的歌星。
关于楚铮这里,并没有着墨,所以陶然不知道,原来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早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忧心那一笔医药费了。
他那一年过的很苦吧?一定用了很多办法想要赚到钱。哪怕他周围的人,医生、村民、外婆……都在告诉他,不用做那个手术也可以的,他还是一直在默默坚持攒钱吗?
也是,如果不是他在那一年里,一直绞尽脑汁想要赚钱,按照陶然一星期以前对他的了解,对这个大城市一无所知、只会冒雨捡瓶子的他,又怎么能想得到去节目组面试呢?
所以,尽管在陶然的书里,那是一个特定时间节点发生的事件,但其实,他忧心那笔钱已经一整年了。
哪怕是这样,他还是拒绝了原主契约男友的威胁,想要靠自己来救外婆。
真是一个很有原则的少年啊。
陶然在他身边坐下,帮他补充那张纸上的细节,“获得竞赛的市奖、省奖、国奖,学校都会奖励一笔现金,而且数值会越来越大,塑料瓶我知道有一家废品回收站,比其他地方收购价更高,不是八分,都能拿到一毛,废铁是一块多一斤,废铝是四五块一斤,你有没有想过卖笔记啊?其实你中考成绩那么好,一定有很多家长或者学生想买你的笔记。”
楚铮愣了一愣:“可我没做过笔记啊,我们在山里上课,连课本都没有,全靠自己手抄,纸、本、笔全都要钱,做笔记多费钱啊,我都是记在脑子里的。”
陶然扑哧一笑:“你可真像个铁憨憨,我都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了,说你傻吧,傻子能考到理科全部满分?说你聪明吧,你这脑子怎么就不会转弯呢?
你以前没有记过初中的笔记,现在可以记啊,难道还会有考古学家,测你的笔记碳十四衰变程度?检查你的笔记到底是什么时候记的?你只要确保孩子买了你的笔记,能学到真东西就行了呀。”
楚铮满眼都是难以置信,就差在脑门上写着:“还有这种操作?”很快,他的眼神里又都是惊叹和赞扬,“你总是这么厉害!”
楚铮低头,在本子上写下了一行字:“第十五条赚钱方法,卖初中时候的各科笔记。”
陶然忽然抓着他的袖子,对着窗外喊道:“流星、流星!”
楚铮茫然地抬起头。
那颗流星一闪而逝,他并没有看到。
陶然打开手机搜索:“哇塞,今晚有流星雨。”
猎户座流星雨,由哈雷彗星造成,一般发生在10月15日到10月30日之间,今晚恰好是它的极大日。
在今晚之前,陶然从来没有留意过流星雨,但是刚好就是撞上了它,刚好是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缘分,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她抓住了楚铮的手,“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