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一年盛夏,市中心格外暴热,路上的行人都是打着伞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过,空调排风箱不管不顾地朝着外面排放热量,无情地加重整座城市的负担。
鹤龄湖案子的收尾工作还在继续,市局暂时进入一段舒适期,法医科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为了避免碰上褚怀森而引起不必要的尴尬,费米尽量早到晚退,一旦进入工作就绝不踏出法医科的大门,好在褚怀森似乎也没那么闲得慌来打扰他。
中午饭过后,万小巷对费米说:“请你喝咖啡,去不去?”
天气巨热,费米本想拒绝,后又想起这位万小巷的小男友,又忍不住好奇心想一睹真容。在蚁穴生活的人都知道,掌上明珠是万慈万大老板打造出来送给自己当时未出生的继承子,万老板把自己的儿子保护得很好,万千宠爱于一身。费米看了万小巷一眼,千辛万苦宠这么大,没想到如此叛逆。
最终,费米还是答应了,刚提步走出市局大门,就遇见了一个陌生男人。每天市局里来往的男人很多,但像这位衣衫严谨,行步稳健,目光犀利得能从金丝边框眼镜中折射出来,第一眼亲民,第二眼疏远的男人,实在少见。
“他是谁?”
“鹤龄湖案子后王局调派了一个人来局里,就是这位,名字叫沈崇光。听说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樊城公安大学的副教授了,都在这工作一星期了,你不知道?”
费米又转头看了看这个男人的背影,“为什么派人过来,不是有褚哥么?”
这不是随随便便从下面哪个区往上升的小助手,而是正儿八经被上头调派,地位和名声一定远胜褚怀森。说得简单难听点就是,这人根本就是被上头派来有意顶替褚怀森的,肯定是这样。
“鹤龄湖案子处理得不尴不尬,上面怀疑褚怀森的水平,已经让他停职回家写检查了,他已经一个星期没来上班了,这个……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费米:“……”
费米正思来想去这件事时,万小巷已经领着他来到了蓝卡咖啡店,迎面对上了蓝卡的眼神,那双瞳仁竟可以瞬间变成蓝色,持续一秒,一闪而过。那一秒里,费米似乎是看到了电光火石,让他下意识想摸摸自己腿儿胳膊是不是俱在。
最后还是蓝卡伸出了礼貌的手,开口,“你好,小巷和我提过你。冰美式。”
费米呃呐地伸出手和他握手,并向万小巷投出狐疑的眼神。
万小巷笑笑没解释。
午后的炎热打败了那些小资格调的人,咖啡店里眼下只有零星两对情侣在喝咖啡聊天。万小巷选了个比较隐蔽的位置坐下,蓝卡端了三杯咖啡,坐在万小巷的身边。
费米刚喝了一口冰美式,蓝卡开口了,“我以前好像没有听说过你,你的主人是哪个?”
冰美式刚入喉,费米差点呛了出来,左右看了看,幸亏咖啡店人少,并没有太多人注视过来。
费米在蓝卡面前,居然有种天生的恐惧,按理说,大家都是水域区的仿生人,并没有谁比谁高一等,但因为蓝卡有万小巷这个主人,等于是整个水域区的统领者。
“殷焰。”
蓝卡手指从欧式咖啡杯沿口划过,眼珠一转,“原来是他,他身边的徐纱研究得比较成功,仅次于我,怪不得你籍籍无名,和她相比,你这辈子都难在那个地方立足。”
“你难道不问我是外派,还是私逃?”
蓝卡笑了一声,“定位瓣都在你身上呢,你敢私逃?既然不是私逃,那就是外派,至于不管是什么任务,都是保密于主人的,难道我问了,你会告诉我?再说,我也不感兴趣。”
说完,他用宠溺的目光看了一眼万小巷。
费米瞬间觉得,在这个咖啡店里,只有他,闪闪发亮。
“不过,”蓝卡终于进入了主题,“我不管你过来干什么,我和小巷在这里生活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替我保密,作为等价交换,我们也会替你隐瞒你的身份,让你继续在市局工作。”
和霍离离的担忧一样。
但他们和霍离离的身份不一样,霍离离是举目无亲,而他们,即使被发现,凭借高贵的身份也不会被怎么样。
万小巷开口,费米才发现,万小巷的声音,还真有点雌雄难辨,“小费,和你这几日的相处,我能感觉你是个心很重的孩子。蚁穴的生活不易,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虽然我不是你的主人,决定不了你的人生,但我也不忍心看你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事情,能帮的我会尽量想办法。”
两个人台词说完,三人相顾沉默了一会,费米摸了摸头发,“其实你们不用特地叫我来一趟,即使你们不提醒我,我也不会说。毕竟,我也不感兴趣。”
“就说小费不是那种人,你偏不信。”
蓝卡无奈地看着万小巷,“我总要认识一下在你身边工作的人吧。”
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费米回忆着蓝卡的话,如果定位瓣只有主人可以解除的话,那蓝卡身上一定没有定位瓣,因为他有一个很爱他的主人。
他是个自由且幸福的仿生人,可以活得恣意而潇洒。
而他的主人,即使最疼爱的徐纱,他也只是把她当做工具。
幸与不幸,还未出生时,就注定了。
在马路牙边恍惚着,兜里的手机响了好几声,费米才接起来。
“下班了吗?请你吃个晚饭,有事和你说。”褚怀森说。
有些人,连请客吃饭都像是命令的语气,令人不快。
不过,好脾气的费米还是没有拒绝。
吃饭的地方就在褚怀森家楼下,这人已经懒得成仙,要不是谈话内容不想被霍离离听到,他应该恨不得直接叫他去他家里,然后点两份叫了个鸡凑合。
“我今天带离离去看了医生。”褚怀森面对着桌子上的菜,难以下咽。
费米虽然已经知道霍离离是什么人,但还是顺着话接下去,“医生怎么说。”
褚怀森抹了把脸,相当纠结困惑,“我看到了离离的身份证了,你知道吗,她的年纪,已经算是成年人了!”
费米心想,他当然知道。
“你说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全被我赶上了!我妈怎么也不接电话,我都怀疑她是不是死了!”
费米一怔,想起褚母离开的样子和神情,又看了看褚怀森义愤填膺样子,最终还是把这个考虑放在了心里。只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其实,离离这病也没什么大问题,横竖也就和你这病相反而已。只是,我不知道她成年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他是个成年女孩,我又和她不亲,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总是变扭的。要不你搬来住我这,次卧给你,我睡书房。”
其实褚怀森应该并不是怕变扭,而是怕霍离离本人,他这人一向对小孩子最没有防备心,经过施念念这次,又来个霍离离,他可能招架不住了,让他从心理上产生了对小孩子的抗拒。
费米觉得,褚怀森这人有时候挺能嘚啵的,工作的时候为了保持他严肃的形象就不苟言笑、惜字如金,让人一瞧就是不好惹的主儿。但背地里有时就喜欢把他拉出来诉说衷肠,把他当朋友一样。只不过现在好多了,一来是他在警察这个职业上装逼越来越得心应手,嘚啵这种事情抹不开面子下不来台,二来是费米外在年纪越来越成熟,不好再被他当做吐槽的垃圾桶了。
想当年褚怀森刚脱离“褚英华的儿子”这个头衔自己当了警察的那段时间,没少像今天一样对着他吐槽各种所见所闻,或者吐槽他那个有和没有都一个样的老爸。那时候费米见识少,乐得听,现在见识广了,有时候就会心不在焉,所以渐渐地,褚怀森就不乐得讲了。
褚怀森觉得,除了费米这位对他知根知底的诉说对象,应该也没有第二个可以商量考虑出主意的人了吧。虽然费米比他小很多,但他有着过于成熟的头脑和思维,而且他还聪明,上清华北大都没问题的那种聪明!
费米:“张姐那儿还有空宿舍,要不我去说说,让她暂住到那儿去?等你联系到你妈妈,再送她回去。”
褚怀森眼睛一亮,“也好也好。回头我就说我平时工作忙,没时间照顾她,送她去那至少还有张姐。”
一种烫手山芋终于送出去了的感觉,于是终于开始心满意足地吃晚饭。
说到工作这事……
“今天我看到沈崇光了。”
“咳!……”褚怀森抽出一张纸擦擦嘴,“局里又有案子了?”
费米摇摇头,“暂时没有。沈崇光会不会顶替了你的位置?那你以后还能回局里工作吗?其实那个案子……说到底还是因为……”
褚怀森打断,“因为什么?因为你?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吧!万小巷都没说什么,关你一个实习生什么屁事!你该吃吃该喝喝。至于沈崇光,百无一用是书生,实践能力不一定有我强。”
褚怀森的语气牛逼哄哄的样子。
但这种自信,莫名让他很安心。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褚怀森嘻嘻一笑,“检查已经找人帮我写得天花乱坠得堪比陈情令,保管局长看了感激涕零地请我回去工作。再不济,我还有我爸呢!”
费米无情地戳穿,“哥,那叫《陈情表》,你是小学毕业的吧。”
褚怀森:“……”
这小兔崽子,专挑痛处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