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这些想法独自徘徊,前边宣危已经径直进了一客栈,华颜跟上去,客栈里面在说书,乌泱泱的坐了许多人。
华颜跟着宣危上楼坐下,不一会儿上来些瓜子花生茶水。
“咱们不回吗?”华颜抓着把瓜子往嘴里塞。
宣危手肘撑着脸颊,“累了。”
“你也会累?你看起来比我精神多了。”华颜实诚道,边磕着瓜子接收到对方投过来的目光,瞬间闭嘴。
说书人讲的是凡尘事,华颜乍一听,不就是一个闺阁千金小姐看上一读书人的故事。且那读书人心里只有功名利禄,对她没有半分意思。
奈何,这千金是个固执的。想尽办法招揽其入赘家门,结果落得个夫君不爱,家破人亡的下场。
听完,不少客观皆是唏嘘。
华颜则是听得乐呵,且笑出声来。
“笑什么?”宣危问。
“你不觉得那千金好傻吗?那书生都不喜欢她,她还死缠烂打,结果落得个孤苦无依的下场。本来以她的家世背景,完全可以找一个门当户对,爱护她疼爱她的夫君,你说她傻不傻。”华颜剥着瓜子,久久没有听到宣危的回答。
片刻,华颜笑不出来了。嘴里的瓜子咀嚼着索然无味,他敛下笑意,不自在的去拿茶水,结果抓了空。
转眼,那杯茶被宣危捏在手中。
“旁观者都觉得她傻,你说她为何不及早看破呢?”宣危的话意有所指,这情字若非两相情愿便是灾祸一场。
华颜沉住气,对上宣危的目光,他不肯让自己退避,却受不住这目光。到底是他先躲开,一时无法定神,放下手里的瓜子,“所以你把我带这里来,就是想告诉我这个?”
沉默如同默认。
华颜站起来,声响有些大,拨倒木椅,声音引起楼下客官注视。
“你说啊,你何时也这般迂回了。你要是不愿意我跟着你,你就把我甩了呀,反正我现在也追不上你。”华颜生气,气自己也气宣危,他忍住眼眶涌上来的热意,看着对面的身影也开始模糊。
“啪。”华颜受不住这种沉默,抄起桌上的茶盏朝宣危扔过去,到底是没忍心,只把茶盏扔到其脚下。
楼下都是看热闹的,华颜心里跟堵了块石头样,憋得他没办法,转身冲下楼梯,拨开人群,尽管往死里冲,撞到什么人也不回头看。
旁人的指指点点,仿佛是摧毁他心底最后一点坚持。他躲开那些目光,不停的去擦眼睛,他以为自己没那么娇弱了,事实上,一句话,一个眼神仍能把他击败。
“砰。”他又撞到一人,这次把自己倒给撞倒了,他再也忍不住抽噎起来,弄得被撞那大汉才尴尬,简直是束手无策。
“小公子,明明是你撞我,你倒是哭得委屈。”大汉扛着锄头,经过的路人以为他欺负华颜,不免开始说话。
毕竟从身形来看,还有华颜的模样。都像是吃亏的。
“你一高大汉子,欺负人家小公子作甚。”一个过路老人不免责怪起大汉来。
大汉是个老实人,这会儿也无法,想着去搀扶华颜,奈何他手上全是泥,不好意思去碰。结果华颜自己爬起来,想要克制奈何就是忍不住哭,他往偏僻的地方走去,大汉见他神色不对劲,怕他做傻事只好跟着追去。
“小公子,你无事吧?”
华颜跑到一棵柳树下捂着脑袋蹲着,全身颤抖,大汉见此只好放柔声音。
“别……别管我,你走……你快走。”华颜没说的是,他脚扭了,好疼,特别疼。从方才摔倒之地走到这里已是极限。
“小公子我看你衣着不凡,又年纪不大,还是早些回家吧。”
大汉苦口婆心,眼见着太阳快要落山,他也得赶紧回去,免得家中孩儿惦记。
华颜固执的不理他,大汉又跟着劝了几句,无法,只好边走边喊,让他早些回家,自己扛着锄头离开。
待他走后,华颜抬起脑袋,脸颊早已花了,他顺势靠坐在树下,脚疼,手疼,心也疼。
哪哪儿都疼。
“呜呜呜呜……”他埋首于膝,不一会儿头罩阴影,他以为是大汉又回来了,“不是叫你走嘛,回来干什么,我自己摔着不怪你,呜呜呜……”
没有回应,不对劲。
华颜胡乱抹了把脸,抬起脑袋,来人背后是灿烂余晖,将对方颀长的身影倒影在他脸上,华颜一时忘了抽噎。
只是金豆子还是不停往下掉,他揪起眉,低首蹭了蹭膝盖,把眼上泪花擦掉,确定自己没看错。
“是,是我鬼迷心窍,是我贪图美色……可是我……我后悔来不及了。”他自暴自弃又哭起来。
只是这次是沉默的流泪,倔强的死盯着来人。
宣危开口:“我给不了殿下想要的,现在回头来得及。”他话语低沉,对于华颜来说是少有的认真。
可就是这认真叫他喘不过气来。
“来不及……来不及了。”华颜喃喃道,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宣危说,总之一想到他们就这样了,他心就一针一针的疼。
最后一缕余晖落下,宣危就站在旁看他哭,哭得累了,脑子发胀,华颜还没有停止的迹象。
僵持下去并不是办法,宣危蹲下身捏住华颜的脚踝。
“啊!”华颜惊叫,把旁边林子里的飞鸟惊起一片。
“回天宫吧。”宣危起身留下这话,准备离开。
“我不。”华颜撑着树站起来,他现在无甚力气,只是目光灼灼看着跟前背影,“我不回去,我才不要听你的。你……你从来就没有顾及我的感受。”一想他就更委屈了。
“没顾及就算了,你还伤我。伤我就算了,你不伤我身你伤我心,你太混蛋了”华颜不知是数落还是倾诉,一口气吼出来,确实舒服许多。
宣危回首,狭长凤眼闪过凌光,华颜被他吓得打嗝,“你你你……看你,你还吓唬我,嗝……”他指着宣危一口气上不来。
“华颜。”宣危很少唤他的名字,多是随旁人般唤他殿下。可一旦这样唤他,就表明他心情并不好。
华颜丧气般低首,话音稍弱,“回冥府吧,我不碍你眼,我去阴律司,我找表嫂总成吧。”
一阵风拂过,将他脸上的泪痕吹干,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是紧张的,他很怕对方连这点要求都不允。
他不允许,自己又能如何呢。从一开始他的位置都是弱势的,甚至连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索性的是宣危没有开口,他回过头沉默的往前而去,华颜小手蹭蹭衣衫,把手中泪水擦干,才一瘸一拐的跟上去。
走了几步,宣危又停下,他以为对方改变主意,或是介意他走得慢,立刻快步超越他,尽管还是疼得他脑袋冒汗,“快走吧,天都黑了。”他嘴上道。
他又往前拖了几步,一阵马鸣声在身后响起。不仅回首,宣危驾着四匹黑马坐于其上,马儿脖子上都挂着繁复花纹的铜铃,清脆声分外悦耳。
“上来。”
华颜仰首,一时不能反应。宣危移开眼,别扭的伸出手,“我还不想落得个虐待天宫殿下的罪名。”
掌心纹路清晰可见,华颜盯着半响,才伸手去握住,冰凉之意传递而来,宣危身体较他向来冷,但是碰着间又很舒服。
他指节不由紧了紧,登上去,宣危便抽回手。
马车快速离地飞天,华颜吸了吸鼻子,“这是你的坐骑吗?”
没有回应。
华颜:“……”不说就不说,他还不问了。
哼了声,窝在一角缩成团索性睡觉去。
宣危驾着马车,径直回去冥府。某殿下即便是睡觉也不安分,时而哼唧,时而蹙眉喊疼。
马车不仅慢下来,宣危投眼望去,华颜的手肘露出大半截,白皙如玉的肤上偏偏有那块业火焚烧的痕迹。
临到鬼门关的时候,华颜才揉着眼睛醒来,那门边鬼差见是宣危自然不敢阻拦。
“冥主,帝后来了。”鬼差一语,叫华颜立刻清醒过来,“我母后?”
鬼差颔首。
“我母后来此干什么?”华颜想不通,这会儿脚已经好了,麻溜的跳下马车,跑了几步又冲回来,“我母后是来找谁的?”
鬼差目光往宣危看去,不言而喻。
“帝后来此自然有要事。殿下就回阴律司歇歇吧。”宣危说完,马儿得到命令,绝尘而去。
华颜站在鬼门关,老觉得不对劲。他要跟过去吗?
……
天子殿
帝后已经在上静坐片刻,跟前四司判官皆是沉默不语,这阵仗算不得好。
只有裴言盯着脚尖,思虑着帝后来此目的。应该是为了华颜罢……
近日冥府谣言他是知道的,怕是这小殿下不知觉情况下惹了什么麻烦,还是得赶紧告诉宁晔,免得多出事端。
“冥主到。”
随之脚步声,四司判官皆是低首行礼,宣危抬眼,一道凌厉非常的目光凝在他身,充斥不满。
“你们先退下吧。”宣危开口,叫四司松口气。
对此,帝后没有异议。
“之前来此,我以为把话说得很明白。冥主也懂那意思,不成想,好像事情更糟糕了。”帝后话语不急不快,她起身,及地罗裙随着她的步伐,款款扫过汉白玉台阶。
天子殿寂静,话语声回荡耳边。
“帝后不妨直言。”
帝后看来,美目充满怒火,“华颜是孩子心性,傻事做得多。他本该是护在掌心的尊贵殿下,不是整日为了各种琐事,奔波来去,更不是为了讨好旁人伏低做小。”
“帝后想让我如何呢?”宣危声线冷下来。
“干脆果决一点吧。这世上多的是让一人对另一人死心的法子。”
宣危低笑,暗露讽刺,“所以,这坏人铁定是要我做喽。”
“宣危,你既不喜何必让他挂念于心。倘若之前我来此你说你愿意我可以不管,可现在因为你他没少受伤……”帝后摇首,“你们终究不合适。”
……
阴律司
华颜刚进殿门,云佑的身影便出现在此,吓了他一跳,“云佑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告诉过你嘛。”他拍拍胸口。
云佑上下打量他,“不过短短几日,殿下就把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我……还能活着回来就是不易。”华颜累及,直接坐在台阶上撑着脸,满是怨念。
“我怎会不知,九华山覆灭,虚无业火之事已经在仙界传遍。殿下您就不能不去惹那些事吗?”
“此事暂且不提,云佑你先告诉我,母后怎么会来此?”华颜问。
这次换做云佑沉默,华颜一想就明白过来,“我就知道,是你告诉母后我在冥府。”
云佑叹气,“就算小仙不告知帝后,帝后又怎会找不到殿下行踪?”他无可奈何,上次被帝后召见,便得了嘱托,时时禀告华颜行踪动向。
他不过一扫地小仙哪能违抗帝后命令。
他劝也劝了,实在没法子。
华颜闷着气,气氛一时沉默,直到裴言回来,就见主仆俩搁那儿各居一隅。
“表嫂。”华颜一个抬头可是把裴言吓到,脸上红红的,明显就是哭过,这受了委屈的小可怜样叫裴言心头那个软啊。
“殿下是被谁欺负了?”他过去,华颜哀怨看来,云佑趁此行礼退去。
“我该怎么办啊?”华颜抓住裴言的手跟救命稻草一样,靠在裴言身上倾诉委屈。
虽然不想,但裴言还是趁机捏了捏那软软的脸蛋儿,“有什么难事跟表嫂说,表嫂一定帮你。”这番豪言壮志,在下一刻被泼了凉水。
“宣危他欺负我。”
裴言摸摸额头,心虚道:“殿下,我打不过也不能打,你换一个。”
“他想让我死心。”华颜苦着脸,跟个小老头儿一样。
裴言束手无策,这种事他掺和不了,随之叹气。
“表嫂,你叹什么气啊?”
华颜不解,该叹气的是他好不好。
“殿下,你说你看上谁不好。偏偏是冥主,我自小在冥府长大,就没见他对谁留情过。偏他是个冷心冷情的。”
“不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只是因为……”华颜忙于辩解,在了无崖时,白霎说及许多宣危以前的事,他也会哭,也会喊疼,也会爽朗开笑,也会伸手相助他人。
“只是什么?”裴言觉得华颜知道许多他都不知道的事。
忽然华颜跟想通一样,猛的一拍膝站起来,宣危之所以这样,大多因为玄齐,所以叫他看开放下,是不是他就可以和普通人一样有七情六欲?
他这动作把裴言吓了一跳,生怕这孩子被刺激大发。
“殿……殿下……”
”表嫂我知道怎么解决了。我不能放弃,我得想办法化解他心头结。”说罢,一溜烟儿的往外跑,不用想都知道他要去哪。
裴言挑眉,“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
“沈逐正在同司寂大人正在疗伤,不敢打扰。”黑无常禀告道。
宣危抓着一支笔在手中把玩,“派些鬼差守在归祭台,他们出关立刻告知我。”
“是。”
黑无常退下,宣危倍感疲累,扔下笔往花园里去,那里从来只有他,上次华颜闯入实属意外。
但他不知,还有第二次意外。
“我母后走了?”华颜不敢相信,天子殿外老六点头:“是……且帝后离去时,似乎很生气。”
华颜心紧紧提着,莫不是因为宣危?可不对啊,母后来此定然知晓自己在这里,她怎么没有把自己一块带走?虽说他也不会走吧。
所以,母后来找宣危到底是为了什么?华颜陷入沉思,却又百思不得结果。
“我得进去。”华颜一开口,鬼差立刻挡在他前,“没有冥主命令,殿下不得踏入其内。”
“你确定?”华颜叉腰,威胁的意味荡漾在鬼差周遭。
老六坚决摇首,难得如此决绝,华颜沉下一口气,“不让进就不让进嘛。”他嘀咕着转过身去。
没走两步,就飞快转身冲过来,这一次老六他们愣是挡住了,“殿下请回吧。”
华颜彻底无法了,默默往回走。当然,他是没有死心的,躲在附近悄咪咪观察此处,等了将近两个时辰,见白无常带着几个鬼差往天子殿走,华颜立刻用了变身术,把自己裹上一层黑袍,像极了鬼差。
他的变身术支撑不了多久,须得被老六发现之前进入天子殿。估摸着距离,他快步悄悄混入白无常身后,突然靠近的气息,让白无常步子顿下,华颜揪紧衣袖,不会被发现了吧,他努力把脑袋放低。
“怪哉,怎么有仙气而过。”白无常回望,没发现什么端倪,随之继续往前而去。
这次的卷宗比上次还要多,几个鬼差手中都托着,华颜立刻帮旁边的鬼差分担些,那鬼差只是多瞧了他一眼。
装模作样的跟着,老六那边见是白无常立刻放行,华颜许是紧张,竟不小心绊着。导致手上卷宗散落下来。
“怎做事毛毛躁躁!”白无常瞥来,华颜立刻俯身躲避他的目光去捡,“小的知错,知错。”
老六凝视着他,握着兵器的手紧了紧,直到华颜跟着混进去,老六的眉头深锁,几乎连在一处。
“但愿这回没事吧。”老六心里想着。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过完这段坎儿,后面都是甜,信我~真的真的,我发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