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雾中花,似风前雪,似雨馀云。本自无情,点萍成绿,却又多情。——《柳梢青》周晋
——
“……”
谈凝原先是以为太叔卢真的超然脱外,对一应的东西都看得寡淡。
可是,就在这一会儿,他拦身门外瞥目之下,用那种明明波澜不惊的神色和风清云淡的声音说出甚至带有几分孩子气般不讲道理的蛮横。
他的声音是沉稳深敛而又低哑的。
他却用这样的嗓音说出了如稚童一般幼稚而独断的话来。
“……”
谈凝险险地撞上了他的后背,听到他的这一席话后怔愣着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望向他,正对上他扶着木楣侧眸望过来的眸子。
……这种守在门口不满足他的要求就不给进的样子,更像个不讲理的孩子了。
谈凝失笑着默默腹诽。
谈凝不欲与他在这一件事上争辩什么,毕竟是自己有失在先,不该与裴尚之在府上纠缠不清,他能给予她这么大限度的自由不在这件事上施加她一丝的刑惩,她已经是很受宠若惊了。
“妾身明白了。”谈凝扶身向他一礼,道,“谢过王爷。”
退下去的时候,谈凝似无意识的回过头,簪钗玉鬓微动,却见他继续坐在了庭下倦书煮茶着,那暮晚的霞光透过了回廊下的卷帘静静地染上了他那一身云峰白的长衣,穿透过红枫的暮色,便是把那三角的枫红也投落在了他的身上。
谈凝停在了回廊里转头望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无来由的心疼从深底里悄然升起,见他一人独坐在庭下一身云峰白长衣盛雪。
数十载春秋他都是这么的过着。
太叔卢这个人藏得太深,沉默与深敛几乎成了他骨子里的特性与习惯,让他习惯了将所有的事都埋藏在最深处不让任何人窥见一丝一毫。
从十五岁鹰隼殿下跌落,做了一个沉默的观众观望着兄弟厮杀手足相残,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的死去。
他是否也是这样独自一个人敛眸沉默的望着这一切呢?
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懂他,也没有一个人知晓他心事,从十五岁长至如今的二十七岁,身边更不见一个相交甚欢的朋友与知心的人。
所有的人都畏他。
所有的人都敬他。
所有的人都怕他。
可他,明明是这样一个简单而又纯粹的人啊。
他心思缜密玲珑剔透,一双眸子始终是沉默的观望着这个世间的潮起潮落风云暮卷,透彻着这个世俗人心贪嗔痴恨。
他是知世故的人,却傲慢的从不做那世故人。
他明明是这样一个容易相处的人,却被世俗冠上了那么多的恶名让世人避他如洪水猛兽。
“……”
谈凝久久地望着坐在庭下的身影,就这样望了许一会儿,她敛下了眸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有那一个瞬间。
她想要接近他,了解他,读懂他,做那个唯一能够了解他的人。
“哗啦。”书页翻过。
谈凝依言换上了另一件衣服后再去后院里将身上的这一件新裁的衣裳烧了,跟在她身边的邴绮丫头望着有些奇怪,望着那烧起的火苗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还是把想问的话给咽了下去。
这样天,王妃有些怪怪的。小丫头有些担忧。
等处理好了这些事情之后,正巧着派去和裴尚之一起救人的张大夫挎着药箱走了回来向她汇报着情况。
“是病的有些重,再晚上一两天怕是华佗再世也药石罔救了。”张大夫说。
“他们住在哪里?”谈凝问。
“一间破庙里头,那地方正好能遮阳避雨,但到底四处都有透着风,只在地上铺了几床旁人不要了的被子垫着,那被子也遮不住寒,这样耗着怕是十天半月也很难养好病。”张大夫想了想,迟疑的说着。
谈凝听着颌首,“你有把这话告诉裴尚之吗?”
张大夫点点头,“如实说了。”
“那便好,有劳张大夫了。邴绮,赐赏下去。”谈凝说道。
邴绮闻言将金囊袋递了过去。
“谢王妃。”张大夫接过赏赐向她拱手拜谢道。
可以预见得到,裴尚之与谈絮柳两人不日就会回到府上。
相比之风餐露宿颠沛流离食不裹腹,千金宅里的那些锦衣玉食,出入来去都有小厮丫环们成群着伺候着的日子,哪一种要更好便是不言而喻。
普通的时节里兴许还能抵御一下这两者之间差异的诱惑,但在这样重病孱弱的时间里便是再没有抵御能力的了。
回去的半路上遇见了正在核帐的老管家,一问之下才知原是府上又新入了一批宫中送来的贡品,谈凝便略停下了脚步跟着过去学上了一会儿,等到夕阳快要没入地平线的时候才转而回到了房里。
她踏着一地的落霞走了过来。
却见那霞光透过了庭下的那一棵红枫落在了他的身上,那三角枫在风中微微发着颤,悄然的染上了他那一身云峰白的长衣。
太叔卢正倚在了庭边的朱栏闭目小睡着,手中的书却还拿在了手上,台阶上则还放着一盅已经凉了的茶。
“王爷。”谈凝轻声唤了他一声。
没有反应。
看他有些倦累的样子,是真的睡着了吗?
四下望望,却不见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随侍禄民,那孩子听府上的丫头们说,好似从她来了后就越发的懒散了,也不知道放太叔卢一个人在这里睡多久了。
谈凝看着直皱了眉头,这府上的丫环小厮看来还真得好好整治一番了。
怕主子是一回事,但是放主子一个人在这里就这样睡着了也不管不顾的却是另一回事。
从屋内抱来了一件大氅披在了他的身上,不经意碰到了他的手背,竟忍不住的打了个寒噤,见他冻成了这个样子了,谈凝心里不由得生了几分怒。
“邴绮。”谈凝压低了声音,忍怒道。
“奴婢在。”
谈凝掩了掩披在了他身上的那一件大氅,语气中带了几分怒色道,“去吩咐厨房煮一碗姜汤,再拿上我的令牌把济世堂的陆神医请过来为王爷看一看可有受寒。”
“是。”邴绮扶身领了命正准备退下。
“看到了禄民,让他去管家那里领二十鞭,并扣了这月的俸禄。”谈凝沉着脸道。
“……是。”邴绮缩了缩肩膀应声退了下去。
谈凝跪坐在了庭下,伸手将那件大氅仔细的披在了他的身上,藏在大氅的手偷偷地握着他的那一只大手,一点一点的想要把他的手给捂热着。
“王爷?”谈凝有些迟疑的唤了他一声,有些疑惑的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半敛着目半倚在庭下的边栏上。
她有些不确定到底要不要把他叫醒来,毕竟在这里睡着也不踏实,而且这日头渐渐地落了下去,便是到了晚上只会越来越冷。
奇怪。
太叔卢平日里睡下了会睡的这么沉吗?
谈凝心里有些犹豫,前段时间两人一同入寝同床,她睡在了床里头闭了目便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也没注意太叔卢如何,在谈府里她原是算得起得早的人了,却抵不过太叔卢起得比她还要早。
“王爷?”谈凝握着他的手再唤他一声。
“……”
小画庭下。
太叔卢正倚着一旁的雕栏半敛着目枕靠着,他的呼吸很浅很浅,却非常的平和。
就像是被他的这一份沉静给吸引住了一般,谈凝没有在去叫他,而是跪坐在了他一身旁伸手伸入了他的大氅里捂着他的那一双有些冰凉的手,直将那一双手一点一点的捂热着。
此一时,她离他很近,近得能听得见他的呼吸声。
她想陪伴在他的身边。
十五岁时那个青葱白玉的少年她不曾遇见。
而今这个成熟而沉敛的男人她有幸遇见了,便想与他一同走完这余生一遭。
她想知道他藏在心底从不让人知悉的心思,她亦愿倾听着他那荒诞清奇而又狂妄大胆的话。
她想了解他,分享他藏敛在心的喜怒悲欢,分担他所承受着的,她所不知道的沉重与压力。
她是真正的,想做他的妻。
成为立在他身边的人。
“……”
谈凝捂着他的一双手,跪坐在了他的身边,就这样久久地望着他。
起风了。
庭院的红枫被那一阵风忽至的风吹得哗然作响着。
谈凝久久地望着睡着了的太叔卢,却是无声笑了,握紧了他的手,但低下了头小声的说道,“王爷予我做枕边人,但妾身斗胆,更想要向王爷一问的却是,不知王爷可否予我做您的心上人呢?”
这个看着寡情薄幸的男人,太理智,太透彻,也太冷静。
问他讨要真心,她可真是不自量力。
谈凝低下了头有些自嘲着无声笑了。
正在她默然自艾的时候,握在手里的那一只大手却缓缓地抬了起来,谈凝愣了愣,怔怔地跟着那一只大手抬起了头,却看见太叔卢缓缓睁开的那一双眸子。
谈凝颤了颤。
他——
他,他刚才难道是装睡的吗?
想到了这里谈凝登时炸开了。
那刚刚的话,他——
抬起的手但扣住了她的下颌,披在他身上的那一件大氅缓缓地没落了下去,眼见着庭院下落了一地的红枫秋玉染上了两人的衣裳。
太叔卢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谈凝这下可以全然肯定,他刚才就是在装睡!
心里顿时有了几分羞恼,谈凝挣扎了几下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的大手扣得严实。她之前以为他睡着了,便跪坐在了他的身边,离他离的非常的近,他但只要一伸手便全然的钳制住了她。
“唔——”
这男人!
——是真的坏!
他绝对绝对是故意的!
谈凝挣扎了几下,只是她生得有些娇小,那点力气在太叔卢的面前实在是一点儿也不够看,挠痒怕是都算不上,只得憋着那一腔的嗔色任他把自己扣在了怀里。
太、坏、了!
谈凝彻底掐灭了刚不久心里冒出来的对太叔卢的心疼。
她是真的太傻了。
心疼他?
当真还不如心疼一下自己和他的对手。
“王……王爷……”见他的手也有些不老实了起来,谈凝哆嗦了一下,又挣扎了起来,他就不能收敛一点吗,这可不是在房里,如果被旁人看见了……
“咣当!——”刚刚想到了这里,只听着一声碗碟摔落在地上的声音,砸碎的瓷片落在了草地上,伴着泼落下来的黄汤。
被人打断了好事,太叔卢微眯起了眼睛目光很是危险的望了过去。
来的人正是禄民。
正在花园内的凉椅上偷闲小寐的小随侍禄民,突然得王妃的贴身丫头传话,说因为自己放着王爷一个人在庭下睡着冻凉了,王妃要他去领二十鞭的刑处还要罚他这个月的俸禄。
听到这话,禄民就像被人扎了膝盖一箭般的从凉椅上跳起来,赶忙着冲进了厨房里搭火掌扇煮着姜汤。
待姜汤煮得差不多,便不敢停的急急忙忙的端着送过来。
天知道竟然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这下真不是二十鞭和一个月俸禄的事了,是他这条小命还能不能保得住的事了!
这要怎么保命啊!
那一瞬间,禄民脑子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只差把人生的走马灯都跑上一遍的绝望了。
末了。
禄民心头一亮,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双手朝拜叩首道,“小的恭祝王爷王妃大喜!愿终身侍奉王爷王妃和未出生的小世子!请王爷念在小世子还需要人手的面子上饶过小的一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太叔卢:(抱起,举高高,放下)媳妇,你现在在我心上了,只管蹦迪敞开了玩,跳小苹果都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