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诺重,君须记。——《金缕曲》纳兰性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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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看!”
“那是卢怀王和卢王妃呢!”
卢怀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叔叔,这一日大喜,可是龙心大悦,得满城大赦,更是于广济台上开得万人桌的流席同庆。
没有白马,有的是宫廷御赐的枣红神驹千里光。
没有花轿,有的是大赦于天的宝銮双辇流鎏轿,抬着两人从城西的谈府一路穿过了濮阳城的街道,一路吹吹打打的抬到了城东的卢怀王府。
“可真是大手笔。”满城的百姓看得目瞪口呆。
“这都快赶上皇后大庆宝典上的盛礼了,这皇上对卢怀王可真的是好。”有人咋舌。
“你知道什么,卢怀王可是圣上现在仅剩下的一个王亲了,若不待他好,后载可不落得个寡薄的恶名?”
“你想多了吧。”
“什么我想多了,你以为圣宫之中怎么会只剩下卢怀王一个王亲?其余的王爷国戚,可是一半被先王处死,一半被圣上给暗地里杀了!”
“……”
卢怀王府。
八角飞雁漆红宫灯正挂在了府门上,灯穗金绦。
剪红正落。
比起热闹沸腾不止的谈府,王府里则安静的许多,来的人不多,但都是太缇之国中的王族亲贵,有公主,有世子,有郡主,有皇子。
“王叔大喜,这日王叔可得至少喝一盅罢!”
“哈哈,恭贺王叔大喜!”
“恭喜恭喜!”
“……”
太叔卢领着她认了一圈她也没记着几个人。
“……”谈凝面上是温和的笑容,只是自己知道自己心里有多么的紧张。
这里头大至皇子公主,至小也是个世子亲贵,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便是落得万劫不复。
笼在袖中的手无意识的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她伸了伸手,方方抓住了他衣袖的一小角,就攥在了手中死死地牵着。
太叔卢低头望着自己被拽住的衣袖,抬眸望了她一眼。
“你先到房里等我。”他说。
“……”
太叔卢的这一声不大,但卢怀王府不比谈府来的人声鼎沸,这些经年长在皇室的人向来眼毒耳尖,可谓是捞得个俱字无遗,小辈们当场就大笑着轰闹了起来。
“王叔,您可也太急了些,这日头还亮着呢!”
“是啊,今儿你怎么也得和我们喝上几杯才准走!”
“来来来,王叔,少黎先敬您一杯!”
“……”
谈凝脸皮薄没撑得住,虽然按理来说有皇子公主莅临,她至少也得喝上一两杯以示敬谢。
可这满堂的暧昧的笑声让她连耳根都红了,只得跟着老管家低头进了新房。
“嘎——”香门关上,掩了外头一片的笑哄声。
“王妃。”老管家将她扶了过去。
见她烧红的耳根还没有褪去,便笑着宽慰她道,“王爷许久不在城中了,府上更是有许久都没办喜事了,这些皇主子没得地方来闹腾王爷,可逮着了今日天,没灌去几坛是不肯走的,王妃心里莫要介怀,自有王爷在那招呼几位皇主子。”
“嗯……”
香鸾红帐鸳鸯被织着一室的喜色,见着合欢琉璃盏幽晃着。
谈凝坐在了床上等着。
卢怀王有隐疾,教闺阁之礼的嬷嬷就避开了婚前的周公礼教,只与她说了一些王爷的口忌和喜好和他的生活起居与性脾,再讲了府上诸如书房一类不要乱闯的禁地。
“书房?”谈凝仔细听着。
“正是,王爷有严令,任何人不得擅闯书房,那里头说是放了很多不得碰的东西。”
嬷嬷正色道,“王爷平日里宽和,但有的禁忌不得违背就是不得违背,王妃且莫要触那逆鳞,早年里有南湘父携世子前来拜府,那时小世子才八岁,不小心误闯了进去……”
谈凝想着前世城中有传太叔卢喜怒无常有剪人手指的癖好,当时心下一阵噔啦,“然后呢?”
嬷嬷面色一片的沉凝,想着这新婚夜讲这个不吉利,只摇了摇头,再嘱了她一句,“总之王妃一定要记下,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万万不要闯入王爷的禁地。侍奉王爷不难,只要不触他的逆鳞,一切都有宽囿的余地,但一触了逆鳞,便是圣上也救不了您啊……”
谈凝沉默着点了点头,“谢嬷嬷提醒我,我记下了。”
嬷嬷见她面色染了几分沉重,忙换了话题道,“王妃也莫要担心,这在府上可真没有比侍奉王爷还要轻松容易的了,王爷是真的很好的,他……”
烛火幽幽的照着。
这一讲,就讲至了深夜,至太叔卢终于送走了这一应的小辈推门走了进来。
“王爷。”
教礼嬷嬷扶身向他行了一礼,随即退了出去,含着笑带上了房门。
见他走了过来,谈凝扶身向他行了一个宫礼,“妾身见过王爷。”
太叔卢扶起了她,“在府上就不必多礼了。”
谈凝怔怔地抬头望向他,随即低头,“谢王爷。”说罢,顺着他的手起了身,这方离得近,只闻见了他衣上的玉锦暖香,奇怪的是并没有预料之中的酒气。
见他似乎是正准备更衣,谈凝走了过去帮他解着衣袍,“王爷没有喝酒?”
“喝了三杯。”太叔卢道。
“那些皇子竟然肯罢休?”谈凝有些意外,她看那架势,不灌上十坛怕是不肯罢休的。
“拗我喝上三杯,他们已经不简单了。”太叔卢伸手让她能更便得的为自己解衣,敛目之下答,“虽然只是三杯茶。”
谈凝将解下的衣袍挂在了屏风上,只低头闷笑了一声,险险地笑出了声。
嬷嬷说王爷不喜欢喝酒,但没有想到是这样的不喜欢喝,而且还是能真的哪怕是这样的喜日,说不沾一滴就不沾一滴。
“坐下吧,这一日你也累了。”太叔卢坐在了喜案前,见她还有几分拘谨的侍奉在一旁,便以指骨轻叩了叩桌子。
谈凝应了一声坐在了他的一旁。
合欢琉璃盏幽幽照了满室。
见一室的鸳鸯红喜。
“今日是你与我的大喜之日。”太叔卢伸手握起了喜案上的那一壶鸳鸯合卺酒,正坐之下自斟了两杯,见着酒水轻溅,听他说道,“眼下这新房之内,只你我二人,你有什么话想要与我一说的吗?”
谈凝怔住了。
“嗒。”酒杯斟满之后,那酒盅便被他搁在了案上,见他抬起头望了过来。
“你可有什么想要事先与我约定之事?”太叔卢问。
“不要纳妾!”
许是烛火晃了她的眼,又或是他的眸子太过深沉的让她迷失了方向。在这句话脱口而来的时候,谈凝瞬间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当下低下了头。
“……”
新房里一时静了下去,只剩下烛火幽幽的照着。
她是真的越逾了。
明明就在刚才嬷嬷再三教导着她要怎么侍奉王爷的……
谈凝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脱口说出这样的话,女嫁从夫,妇从夫好,她不仅没有任何的理由让他不要纳妾,甚至应该为了他的喜好,为了彰显自己的宽容大度,做为王妃她甚至要在他腻歪了起了旁心的时候,亲身为他去选妾,无关于他是否身有隐疾,而在于他所好与是否有心想要纳房。
他是王爷,是皇上的亲叔叔,哪里是她所能左右的了的人。
“是妾身失言。”谈凝低下了头,只抿直了唇线道,“请王爷降罪。”
太叔卢只是坐在了案前听着,等她说完了便睁开了眼睛问她,“为什么不愿我纳妾?”
“……”谈凝低下头没有说话。
“无妨事。”太叔卢将那一杯合卺酒放在了她的面前,道,“我说过,此一时新房之中只有你我二人,我是你的夫,你是我的妻,你想要说什么都可以尽言。”
“……”谈凝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那一杯合卺酒。
一个人的喜欢与怜惜能有多长的期限?
又何况是太叔卢这样的王亲,他本身便就是连喜欢都不存的,两人之间的感情自始都是淡淡的,他要娶,她正要嫁,便就凑合在了一起。
她有什么理由与立场去要求他不能纳妾?
好似……
那一刻,很恍惚的,她真的以为自己嫁给了自己的夫,嫁给了自己所爱的男人,于是,就这样肆无忌惮的下意识说出了这一句话。
她是真的怕了,从小谈府之中的姨娘们争宠暗害,前世扈府里面的机关算尽狠斗绝杀。
她怕他腻歪了,也怕日后那样的折磨。
谈凝抿了抿唇,就这样望了他许久,道,“确实是妾身失言,妾身不应当左右王爷的决定,只是希望……若他日王爷想要纳妾的时候,提前说与妾身知晓,然后……赠我一纸休书放我离去。”
谈凝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望着太叔卢,“这是妾身唯一的请愿。”
太叔卢只是敛下了眸子没有说话。
谈凝端起了桌上的合卺酒正准备把两杯都饮完,却被他伸手盖住了杯盏。
“王爷?”
“这杯酒,我与你一起喝。”太叔卢道。
谈凝怔了怔,“王爷不是从来都不喜饮酒……”
盖在杯盏上的手是沉稳的,太叔卢抬眸望着她,道,“我是从不饮酒,但这一杯酒,我必须喝。”
说着,他松开了盖在杯盏上的手。
是交颈的鸳鸯杯直盛了满满的一杯合卺酒,那酒正停在了她的面前。
“好。”
谈凝抿了抿唇,对他笑道,“我与王爷同饮此杯合卺酒。”
合欢琉璃盏上灯花正艳。
却比不过她一身如火如炽的嫁衣。
鸳鸯衾正暖,见着这一室的三千软红丈。
如炽的灯烛里,两人一同饮下了合卺酒。那酒是甜的,带着些许的辛冲,有一点点的辣,又有一点点的咸,回余之后似还藏着一层的苦,只在留于唇齿轮还之间那甘味一层层的透了出来。
酒还残余在了唇齿上,却听太叔卢开口问她,“我能给你的东西并不多,不纳妾,这就是你所寄予我的要求吗?”
谈凝心有一惊,忙道,“妾身不……”
“并不是不可以。”太叔卢放下了手中的那一盏交颈鸳鸯杯,道,“只是我更希望听到其它的理由。”
谈凝怔住了。
那是一双藏了太多话的眸子,窥得太深彻,见得太深地,又像是会说话一般。
谈凝禁不住心头一跳,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比如,你想独占我。”太叔卢抬眸望向她,眸深若许,“哪怕我是一个残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