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盼来的周末,天公却不作美,从周五便开始阴沉沉的。饭厅上方的水晶吊灯发出明亮而温暖的灯光,罩在池家一家人的脸上,显得大家的面庞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周末聚餐,人来得格外齐。池家老爷子的八十诞辰将近,池莞尔的父亲池程将池老的养子谢明安一家人邀请到家里,打算一起商议如何这次诞辰的筹备事宜。
池老爷子年轻时要么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要么在边疆驻扎,过的都是及其简朴的日子。他要是知道家里小辈想办宴席,肯定会红着脸数落他们太铺张。
但好在他去了邻市探望战友,小辈们这才找到机会背着他策划这场典礼。
毕竟池老爷子戎马半生,虽后辈都不再从军,却也从小在大院儿里长大,池老爷子的战友情对家里的小辈来说,可是比亲戚关系还要紧密的羁绊。
况且他还收养了战友的儿子谢明安,无怨无悔地将他培养成了c大生物医学工程系的教授。
开玩笑,大院儿里三四十岁的这一辈人,谁不知道谢明安当年跟他儿子谢许澄一个样儿,中学时代还是被老师拎到教室后面罚站的调皮蛋子。现在倒是瞧起来温文尔雅,有几分高知教授的味道了。
但就拿他义无反顾地离婚,娶回了自己中学初恋,不在意对方三婚还带上一个大龄拖油瓶顾熙的行为来说,骨子里的这股叛逆劲儿是还在的。
相对的,池老爷子的亲生儿子池程读书就没那么厉害了,但胜在辞去闲差下海经商的决定下得早,现在也在东南沿海有了一席之地。只可惜,池程夫妇为了做生意常年不着家,要不是池老爷子要过寿了,池莞尔估计得到过年才能见到自己父母。
好在池莞尔从小就跟着院子里的小朋友们一起长大,也从来没有觉得孤单。
虽然谢明安和严阿姨离婚后,谢许澄跟着严阿姨搬到了另一栋楼上,但幸好还在一个大院儿里,只是从对门变成了步行五分钟的距离而已,好像没有特别大的变化。
“来,小熙,吃菜。”池程夹起一片藕饼,放到顾熙碗里,“来叔叔家里也别拘束,我跟你爸……”他有点不自在地看了一眼谢许澄,改口道,“我跟你谢叔叔虽然不是亲兄弟,但从小都是抢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你在叔叔家里也跟回家是一样的哈。”
什么叫抢一条裤子的好兄弟,池莞尔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爸一紧张就喜欢嘴瓢,估计想说“好得穿一条裤子”,但潜意识又不愿意美化两人从小打到大的现实情况,一不小心就暴露了。
顾熙握着一双黑色的木筷,乖乖地点了点头:“谢谢叔叔。”
他捏筷子的姿势有点像握笔,饭桌上都坐得端端正正的,要不是见过顾熙别样的一面,池莞尔都真的要把他当作小绵羊了。
谢明安也笑着给自己这个品学兼优的继子夹了一块肉,随后又给谢许澄夹了一块:“儿子,吃。”
饭桌上不谈正事,大人们估计饭后喝茶时就会开始商讨宴会事宜。
孩子们不必参与,吃完这顿其乐融融的饭就可以溜了。
池莞尔看准大家特别关照顾熙的这个机会,用公筷夹起一片红彤彤的水煮鱼肉,打算朝顾熙的饭碗上放过去。
顾熙下意识用木筷地钳制住池莞尔的筷子,两个人的筷子相撞,发出一声轻响。
顾熙就坐在池莞尔左侧,大人们聊得热火朝天,没注意到他们的互动。
他盯着池莞尔的眼睛,挑了挑眉。
池莞尔轻笑:“弟弟,你急什么?”说着,她稍使了点力气,将那块肉放了上去。
顾熙不知是胃口不好,还是进食速度本就缓慢,虽然笑眯眯地吃了许久了,饭碗上的米饭还是满的。
这块刷满辣油的鱼肉汁水渗下去,将下方晶莹的米饭都染红了。
一看就辣极了。
池莞尔眨眨眼,笑意盈盈地看着顾熙:“小熙弟弟,吃吃看,这是你谢叔叔做的水煮鱼,我平常求他做都吃不到的呢。”
“诶,对对对。”谢明安听到自己被夸,笑呵呵的。
“……”
顾熙低头瞧着碗里的红油,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睫毛扇呀扇。
这是上周小巷子遇见池莞尔之后,她第一次同他讲话。顾熙在饭桌上伪装出来的乖巧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就掩去了跟她对着干的心思。
在大人们面前,他还是把握得住分寸的。
他勾起唇角,表情惊喜地夹起那块鱼肉,快速地放进嘴里咬了一口,鲜嫩却辛辣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刺激着他的神经。
这演技、奥斯卡奖得主么?池莞尔简直对他的收放自如叹为观止。
好辣。顾熙强忍住呛咳,夸奖谢明安的手艺:“叔叔做得真好吃。”
眼睛有点湿润,天生不耐辣味的他头皮都有点发麻。
这才对嘛。
池莞尔低头窃笑,她早发现顾熙只选最清淡的菜色夹菜,避开了所有辛辣的川菜,所以才故意夹最辣的水煮鱼给他吃,果然是个战斗力只有五的渣渣。
好爽。
谁让他说自己恶心,池莞尔有点得意地笑笑,微卷的头发把她精致的小下巴勾勒出独属女性的风情。
池莞尔又跟她谢叔叔互吹了几个来回,才从他们大人的交际中退下场来,乖乖扒饭。
“唔……”
后背一凉,她侧过头对上顾熙的视线,发现对方的唇被辣得红红的,柔弱又妖孽的食草系长相简直写满了“快来欺负我”。
但不妙的是,她发现对方对她做的唇语是——
“池莞尔,你给我记住。”
妈耶,这人这么小肚鸡肠的!
*
这一顿饭,吃的谢许澄格外没有存在感。倒不是他父母离婚之后,自己就变成了没人宠爱的小孩。相反,父母和平分手,他只觉得自己自由了。
但他在学校里的表现向来一般,成不了大人的谈资。
更何况他爸还是大学教授,自己成绩虽然跟谢明安当年差不太多,但总归是拿不出手。
只有在讲起他们在学校里又干了什么坏事儿的时候,他才会被谢明安狠狠地敲一下脑门儿,而罪魁祸首、始作俑者池莞尔同学则在一旁高高挂起。
忒不是人了点。
但,谁让莞尔是他……好妹妹呢。
谢许澄一脚踢起自行车支架,扶着把手翻身骑了出去。
下下周班里组织去邻市游学,他得去指定的旅行社把费用缴了,已经延期了大半个月,得瞒着家里的人快点过去。
很快就到了旅行社,正值午休时间,前台小姐在高高的挡板后埋头吃饭,被探头找人的冒失鬼谢许澄吓了一跳。
“……!!”
“我在这儿呢,有人有人有人,”她抽出一张卫生纸擦了擦嘴,“同学,你来办什么业务?”
“我想问问三中……二年级……5班的杜榛,游学缴费现在还可以补缴吗?”
前台小姐疑惑地抽出一本名单册子,抬头打量他:“这个人,不是女生吗……?”
“对对对,就是!”
前台惊恐地看向他的脸,视线像是忽然安装上了x光射线。
谢许澄无语地对上她的视线:“姐姐,我是纯天然、无添加、百分百的男、性,我是说,就是交这个人的费……”
“你是这个班的班长?我记得这个班的班长是个女生啊。”
“我不是这个班的,但我是学生会的。这个项目嘛……你也知道,分组不是按班级的,大家都是按价格报项目的嘛。”
“对呀,这个项目价格最高,现在都只有十几个人报名,她还找你代缴?”
前台小姐姐挤挤眼睛,暧昧一笑:“小姑娘挺信任你的嘛,这么大数目都敢交到你手上……”
“不、不是,能不能商量一下……”
*
“唔,就是这本、这本和……这本!”池莞尔从书桌上堆成小山的资料书中抽出三本,扔到桌面上。
她抬起头对上顾熙的视线:“家里人让你给我补习数学,是看在我上学期期末考只有数学挂科了,但其实吧……化学和物理,我也不会。”
“你不是选文科了么?”
“要会考啊。”池莞尔嘟起嘴,会考不能拿几乎全a的话,听说都不能自主招生呢!
她这成绩还想自主招生,顾熙心里嗤笑一下,放松地在床沿坐下,无言地看着坐在皮椅上的池莞尔。
“行了,你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吧。”
“我不想浪费时间。”
他单刀直入地打断池莞尔,表情冷冰冰的,好似对她的情况并不在意。
“怎么就浪费时间了?”少女不解地皱起秀眉,双手撑在皮椅两边的木把手上,身体前倾靠近顾熙那张波澜不惊的脸。
学校里的人们都夸奖池莞尔长得娇嫩可人,但偏偏顾熙对她这一双潋滟的眸子无动于衷。
看着顾熙不知该说冷淡还是该说禁欲的表情,她又动了歪心思。
“喂。”
“顾熙,你就真的……对我一点都不动心?”
池莞尔大胆地伸出手,光滑柔嫩的拇指按上他的唇,手指的力道按压得他的薄唇下翻,带出一点水色。
“……!”
顾熙愠怒地别过脸,但不知为何,并没有拂下按在他唇上的手指。
池莞尔拇指上的指纹刮擦着敏感的嘴唇,让他心跳都乱了几分。
下一秒,他便毫不留情地伸手用力打开了她出格的手,对上池莞尔灵动的眼眸。
“对你动心?”他咬牙切齿的,“你做梦。”
少年比池莞尔年幼一岁,却早就抽条长到了接近一米八的身材,虽然池莞尔此刻坐得高,也仍然像极了挑战王座上成年男子的萝莉。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来自顾熙的那份威压感,低头看看自己手腕被他拍出的红印。柔嫩的胳膊鲜少受到伤害,顾熙这一巴掌真是毫不怜香惜玉。
顾熙的目光也同她一起,落到那红印上,心里像是也爬上了小虫叮咬,开始蔓延出那种熟悉而奇异的酥麻感。
怎么好像,想办法让池莞尔憎恶自己、受自己伤害,反而能让他尝到快活……
顾熙有些失神,正猜想着池莞尔什么时候才会摔门出去告状,便听到耳边又传来一声乖顺而谄媚的问句。
“那……顾熙,你能不能先给我讲一讲今天的数学题?”
她扯住顾熙的袖口,小心翼翼地眨了眨眼睛,又装出那副要命的楚楚可怜的样子。
这个人,没有自尊的吗?
她听不见顾熙心中的吐槽,眼中秋水盈盈、满怀期冀地仰望着他。
是……故作清纯的勾引。
顾熙镇定地对自己说,千万,不要上当。
都是装的。
她还跟以前一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