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漠北的荒原上朔风如刀,卷起漫天沙尘。
而在这沙尘之间,突然现出一个黑点来。
那黑点越来越近,显出了一个惊慌失措的人影。
宋参已经跑了一天一夜了,精疲力尽,口干舌燥,可是身后那人仍旧如同鬼魅一般,如影随行。
他渐渐支撑不住了,身形便的踉跄起来,最后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摔在了地上。
“你到底是谁啊!我可有得罪你?为何跟了我整整三天三夜!”
他看着那逐渐逼近的人影,崩溃出声。
可是那人却像是全然没听到一般,提着剑走进,黑色的斗笠将他遮的严严实实。
宋参颤抖起来,他踢蹬着双腿向后退去,脸上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
“你……你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女人,金玉,珠宝……这些年我抢来的我都可以给你!”
黑衣人停住不动了,宋参眼中泛上一丝期冀,却见下一刻,黑衣人高高扬起了手中的剑。
寒芒闪过。
宋参脸上的表情定格了,他颓然倒下,飞溅的血液染红了地上的黄沙。
他倒在黑衣人身旁,那把极为锋利的长剑正好垂在他面前。
于是他看到了——
那剑锋上泛着的幽幽蓝光。
宋参瞳孔骤缩,嘴巴动了动,沙哑的吐出了两个字:李……燕……“
第三个字他说不出来了,朔风刮过,扬起的黄沙掩埋了他的尸体。
黑衣人收剑离去,沉默的宛如一个幽灵。
……
此时已经是十二月初一了,北方的大雪宛如棉絮,纷纷扬扬一大片。
街上的行人或披着披风,或打着伞,步履匆匆一刻不停,但是脸上却都洋溢着喜气。
快过年了。
纪锵看着窗外的月亮,又低头拨拉了一下面前的柴火,又抹了把脸上的汗。
自他回来后,锻剑的火炉日夜不熄的运转,升腾起的阵阵热浪将屋子里弄得暖烘烘的,甚至还有点热,与门外简直是两个世界。
纪锵抡起锤子敲打着烧红的铁片。
敲打到第五百下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声音响了三下。
下一刻,门便被打开了,李魏西裹挟着一身风霜进了室内。
“纪锵,你帮我看看这把剑。”
李魏西从怀中捧出了拓雪,珍儿重之的放在了桌上。
纪锵暂时放下了手中的活,擦了擦手,上前拿过拓雪剑。
拓雪剑并非凡品,没那么容易坏,只是李魏西宝贝它,纪锵也不介意,便勤勤恳恳的给剑做保养。
“多谢。”
李魏西淡淡道。
纪锵看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李魏西已经很久没笑了,自李燕如死后,他整个人便肉眼可见的消沉,整日肃着一张脸,气质肉眼可见的冷凝。
恍惚间,竟以为是看到了尚在无怅阁的李燕如。
“如今江湖上都传疯了,李燕如死而复生,行侠仗义,算上刚死的大盗宋参,这已经是他这个月斩杀的第十个恶人了。”
纪锵叹了口气。
李魏西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来,恍惚间有了点少年气。
“这样么,真好。”
他看着拓雪剑,仿佛透过剑在看着什么人。
见李魏西不说话,纪锵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一时间整间屋子都静谧下来,只有打铁的叮叮当当声不断的响着。
“要过年了。”
纪锵将剑剑刃处的磨损处理好后,又拿出一罐特制的油往上擦拭。
“你有什么打算?“
“我……”
李魏西的眼神迷茫了一瞬,很快便变为一摊死水。
“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继续去抓闹事的人罢了。”
“李魏西啊,谁会在过年的时候闹事?过年的时候连城南的小倌馆都不开门的好吗?”
说罢纪锵又是叹了一口气。
“你都不用过节的么……“
“我上哪儿过。”
“诺。”
纪锵从一旁的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来,连带着拓雪剑一起扔到李魏西的怀里。
“这是虞泽寄过来的,你行踪不定他就找了我。”
“顾惜朝之前几次的升迁都没有好好庆祝,正好元旦将近,虞泽就抓住机会敲了他一笔大的,让他算上元旦一起,请他们吃个饭,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去。”
李魏西没有说话,他沉默着起身,如来时一般,走入了漫天的风雪中,转瞬就消失不见。
他的住处又湿又冷。
李魏西借着微弱的烛光,一字一句的将信上的文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一旁的的烛焰跳动着,李魏西微微凑近,想将信烧了。
可是动作顿了顿,到底还是作罢,只是团成一团,扔进了床下。
时光飞逝。
即将过年的时候日子似乎总是过的特别快。
然而在元旦那日。
月上柳梢,在整座京城喧哗渐弱的时候。
他还是拿着那封皱皱巴巴的信,来到了顾府门口。
不是顾大人的那个顾府。
而是曾经被叫做鬼宅的那一个顾府。
——随着地址的暴露,顾惜朝索性大大方方的挂上了顾府的牌匾,当做自己的另一个落脚点。
此时已经是深夜了,纵然今夜所有人都在庆祝,但是这庆祝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李魏西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他拿着剑在门口站着,沉默着,低垂着眉眼。
应当已经睡了。
他想着,打算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紧闭的门扉突然打开。
虞泽探出了一个头,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拿着酒。
紧接着,顾惜朝、戚少商、楚留香,还有纪锵,都一个接一个出现在门口。
“我就说我听到了脚步声。”
虞泽将酒扔进了楚留香怀里,上前一把拉过李魏西。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来了怎么不知道敲门啊。”
他拉着李魏西进了顾府。
不大的院子正中,支了几个烤架,上面放着一些蔬菜瓜果,鸡鸭鱼肉,底下炭火烧的正旺。
而在烤架旁边,澄观和小七正卖力的处理着食材。
“你要再来晚一点东西可就没了。”
虞泽拿起一坛酒塞到他怀里。
接着又从楚留香怀中拿过之前带过去的那坛酒,晃了晃,却发现重量轻了很多,往嘴里倒了倒,更是一滴都不剩。
“我酒呢?”
“喝完了。”
楚留香笑眯眯道,下一刻头一偏,躲过了虞泽扔过来的酒坛。
李魏西愣愣的看着,突然发觉手中的酒坛被轻轻碰了一下,转过头,发现纪锵正歪头笑看着他。
“干杯。”
他轻声道,然后将一碟青菜推到了李魏西面前。
李魏西见状终于忍不住嘴角一抽,无奈道:“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吃青菜的……”
“哦,对了对了,我忘了。”
纪锵一拍脑袋,毫无诚意的说道,然后将一盘鸡翅推到他面前。
“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还有三笔订单未完成,顾惜朝明日还要同朝堂上的人扯皮,不过今日元旦,便高高兴兴的什么也别顾忌,那些烦恼的事,便元旦过后再去烦恼好了。”
“这天底下好人坏人都要过节,没道理他们过了,你不过,他们高兴了你不高兴,这不是亏了吗?”
纪锵朗声一笑,仰头喝了一口酒。
“来,喝酒!”
他抓着李魏西的手臂同自己碰了一碰,然后仰头又是一口。
谁料一转头,却发现刚刚出炉的鸡腿被抢了个精光,于是也顾不得权李魏西喝酒了,转身便冲了过去。
“你先喝着!”
“诶诶诶,你们下手慢点,给我留点啊!”
恰在此时,身后突然炸起了一朵烟花。
紧接着,各种大小烟花紧随其后,赤橙黄绿,几乎照亮了半片夜空。
李魏西看着这满院子的烟火气,看着那斑斓的烟火和烟火底下鲜活的人。
只觉得心中一松。
在里面积久而成的郁气像是被戳了个洞。
“嗤——”的一声便没了踪影。
三个月来,他第一次拍开封泥,学着纪锵的样子,仰头喝了一口酒。
辛辣的酒水入喉。
从喉咙一直烧到心里去。
李魏西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他呛红了脸,却觉得心中无比畅快。
像是久旱的田地中突然下了一场暴雨,闷热的夏日突然吹来一阵凉风。
李魏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喝了口酒,又远远的看到纪锵捧着盘鸡腿快步走了过来,却脚底一个打滑,摔了个狗啃泥,手上的战利品尽数贡给了土地公公。
当下再也忍不住,捂着肚子笑出了声。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为你拿的你还笑的这么高兴。”
纪锵拍拍屁股,臭着一张脸走到了他的面前。
“对不住对不住,我给你来烤。”
李魏西拉着他的袖子,笑弯了眼。
“走,我们去那边。”
“你会?”
“不会,但是可以学。”
“我怎么觉得那么不靠谱……虞泽已经糊了四个了。”
“你信我,绝对能熟。”
“烤糊了不也叫熟了吗。“
……
朔风吹过,带来了纷纷扬扬一场雪,遮盖了万家灯火中的一片欢声笑语。
可是天上的烟花仍旧未停。
地上是燃尽的爆竹。
门上是早早贴好的福字。
屋檐底下风干着几块腊肉,被鸟啄食的七零八落。
第二日一早,门庭街市会重新热闹起来。
而这个院子里的人也将各奔东西。
有人在朝堂上挥斥方遒。
有人在黑夜中匍匐潜行。
有人被卷入麻烦中东奔西跑。
藤花有期,人世无常。
但是有些东西却是不变的。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情亦同。
江湖如此,庙堂如此,市井之间亦是如此。
待到来年一月一。
八方齐聚,四方汇首。
也不过是拍开封泥,高喝一声:
“好酒!”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在这里提前祝大家元旦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