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阳一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无意识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却发现里面的茶水早已凉了。
就在这时,门突然响了三声,三声过后,姚青推门走了进来。
“公子,接人的花轿已经出发了,没有什么异常。”
季青阳放茶杯的手一顿,面上辨不出喜怒。
“没有异常?纪锵可有找到?”
“……没有。“姚青的头更低了,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小心问道:”那计划可还要……“
“计划继续,你抓紧排查纪锵的下落。”
“是。”
人走后,季青阳深深的皱起了眉毛,李燕如的计划他已经知道了八九不离十,自然也知道他们打算如何出去,故特地在那儿设下了埋伏,纪锵没有同顾惜朝他们一起行动,要么是独自一人离去,要么是在无怅阁内等着和顾惜朝他们汇合。
不外乎这两种情况。
可是如今,纪锵的下落不明让他心中土壤生出一点不安来,他无意识的转着手中茶杯,想了想,又唤了一个手下来,让他严查无怅阁的所有出入口。
而纪锵如今在哪里呢?
他看着面前的一排泔水桶,正在思索要钻哪一个比较好。
若无意外,此时那抬花轿的人已经出发了,回想刚刚看到的那一幕,纪锵忽然无比感谢顾、虞二人的高瞻远瞩。
其实本身李燕如的计划没有任何问题,可是顾惜朝和虞泽谨慎惯了,习惯凡事都为自己留条后路,便在行动的前一天,带着纪锵摸清了几条可供撤退的路线。
其中就包括这几个泔水桶。
纪锵犹记得当初分析路线时顾惜朝的表情,神色淡淡,运筹帷幄,浑身上下都闪着智慧的光芒。
能闪瞎人眼的那一种。
“无怅阁地处深山,接着鬼新娘的传说让周遭村民不敢靠近,又因为行事谨慎低调,所以一直没被发现,可是这儿有一个问题,”顾惜朝点了点桌子,“这儿金玉珠宝,蔬菜水果,包括给你锻造的生铁、水源,都是从哪儿来的,换句话说,这儿人流量那么大,他们是如何不着痕迹的运送如此巨量的物资进来的?”
“而且有些都是名贵玩意儿,不好找,”虞泽接着道,又加了一句,“他们多半有人在外经商,这样才能不着痕迹的往这儿运东西。”
“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有进便有出,这些物资不可能完全消化完,他们肯定要往外运废物,比如泔水……”
“又比如……”
虞泽拉长了声音,文绉绉吐出来一个词,“燥矢。”
纪锵不知道“燥矢\"是什么意思,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通过上下文联想出来。
于是当下脸就绿了,“嘿嘿”干笑几声,捂紧了自己的小面具,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不可能会去这些地方。
可是打脸总是来的如此之快。
几个时辰之前,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装扮好来到了花轿的存放地,打算执行自己的“首杀”,紧张的仿佛他才是那个即将上花轿的人。
纪锵在那儿绞着自己的衣摆等啊等,越等越忐忑,越等越紧张。
一紧张,就想如厕。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往往会担心因为自己这一走,会不会将那件一直等待的事情给错过,于是选择一直憋着,直到憋不住了才出去。
可常常是等的时候人没来,实在憋不住了的时候人就来了。
此时就要膀胱和人二选一。
纪锵很不幸的就遇到了这种事情。
他刚一出门,便见着远远的来了一个人,身高同他差不多,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这一切本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当纪锵无意中看到他的鞋后,他的视线凝固了。
那人的鞋底太脏了,而且上面的泥土带着潮意,并不是风干了两三天的那种,仿佛是刚刚从外面回来。
一个抬轿的为什么会在大半夜从外面回来,他又不睡在外面,除了无怅阁那些传说中负责对外联络和守卫无怅阁的护卫们,其余人都待在这个石洞里。
纪锵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一股危机感从心中猛的升腾起来。
于是他立刻脚底抹油,在人和膀胱只,他选择了第三者——自己的小命。
顾公子牛逼!顾公子厉害!
虞泽又好看又厉害!
纪锵在心中花式一顿乱吹,按着昨天顾惜朝给的路线,在泔水和燥矢之间果断选择了前者。
于是便有了如今这一幕。
无怅阁的泔水每天一倒,倒泔水的时间就在一个时辰后。所以纪锵有充足的时间在其中兜兜转转,然后选择了相对不那么恶心人的那一个——一个装满了变质蔬菜的大木桶。
太腐败了!
吃不完买这么多干什么?!
他在心中感叹着,然后转念一想,又立刻改口道。
还好腐败,腐败真好,要是他省钱的话,我还没这个捅可以钻呢!
纪锵想了想另外的几个泔水桶,打了个寒噤。
悄无声息的,他被运出去了。
人刚走没多久,便有一队人马到了出口巡查。
纪锵看着身后灯火通明,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此时天色尚未大亮,寻摸着已经距离无怅阁有一段距离后。
他便趁着众人不注意,从捅里面溜了出来,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捧起几个早就看中的大石块丢了进去,以平衡突然变轻的重量。
所以驾车的人只是觉得车突然轻了一下,并没有放在心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长出一口气。
果断转身,开闸放水。
爽!
纪锵觉得没有什么是比此刻更畅快的了。
解放膀胱后,纪锵再次身轻如燕,一身轻松的朝当地的六扇门分部赶去——搬救兵。
而无怅阁另一面的顾惜朝此时深深感受到了命运的无常。
老天爷一定是在捉弄他。
顾惜朝感受着那双紧紧捁住他的手臂,以及那大的几乎能把他腰折断的力道,无力的想着。
不得不说季青阳是个很谨慎的人,即便是尸体也要补个刀。
顾惜朝赞叹之余把这点记到了自己的小本本上——以后处理人也要这样斩草除根。
但是这个想法只在他脑子里过了一瞬。
顾惜朝紧紧的盯着那闪亮的银光,从纪锵那儿拿的短匕已经出鞘,随时准备暴起伤人。
可是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他还未动手,便见从旁斜斜的扑出来一个黑色的人影,接着便是几声兵器交接的声音。那两个把自己扛出来的人转瞬就倒在了地上。
谁?
顾惜朝皱起了眉毛,正想着,突然觉出头顶传来一阵动静。
有人在解麻袋上的绳子!
顾惜朝立刻闭上了眼,下一刻,深夜的寒风吹的身上一凉。
紧接着,他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鼻尖被一股青草气息笼罩。
顾惜朝知道那是谁了。
戚少商。
他在心中喃喃着,心中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你说你跟过来干嘛?
死对头有什么好追的?
但是转瞬心中又有点不忿。
按照他的计划,自己应该带着六扇门的人将无怅阁一锅端,然后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戚少商面前,欣赏他到时候肯定精彩无比的表情。
某种意义上来说,顾惜朝的确喜欢欺负戚少商。
但是此刻这种乐趣显然被剥夺了。
若是此时顾惜朝能动,他的薄唇肯定会微微抿起,眉心微微蹙着。
可是此时他不能,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他决定将死装到底。
感受着身上越捁越紧的手臂,以及那近乎将自己掰开揉碎的力道,顾惜朝至少确定的一件事——自己肯定成功骗过了戚少商,活人他不会用这么大的劲儿。
他胡思乱想着,忽然觉得脖间一凉。
霎时间,仿佛大风刮过,周遭一切都模糊成了色块,只有身上的这人,还有脖间的凉意无比的清晰。
他哭了。
顾惜朝心中有点发愣。
他从未见过戚少商哭,也许儿时哭过,但是顾惜朝认识他的时候,他早已是连云寨的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
九现神龙怎么会哭呢?
当年顾惜朝背叛他的时候他没哭,兄弟死的时候他没哭,自己颠沛流离满身污水的时候他没哭。
而如今……
却哭了。
为了一个追他杀他的仇人——
或是知己。
顾惜朝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他突然很想伸手抱抱他。
冰凉的泪水洇湿他的衣襟,下一刻,一个带着湿意的吻落在他颈侧。
接着是下巴、眉心,眉毛,眼睛,鼻尖……
最后是双唇。
随之落下的,还有冰凉的泪珠。
感受着脸上的湿意,顾惜朝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呼吸紊乱了一瞬。
戚少商几乎是立刻就捕捉到了这个变化。
下一刻,顾惜朝感觉唇上的暖意猛的退了开去,一个又惊又喜的声音响在他耳畔。
“顾惜朝!”
紧闭的双眸动了动,顾惜朝睁开了眼,看着身旁那个眼睛猛的亮起来的人,头一侧,靠到了他的肩上,无奈道:“你追出来干什么……”
“我不追出来你就死了!”
戚少商抱紧了他,埋进他脖颈,蹭了蹭,声音中哽咽尚未完全褪去,带着丝沙哑。
顾惜朝硬是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委屈,心中仿佛被锤子重击了一下,难得有点不是滋味。
“我其实……”
顾惜朝伸手抱住了戚少商,抓住他垂下来的一缕头发,无意识的把玩着。
心中小心翼翼的组织着措辞,打算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
“我其实有计划,不会出事的……“
“所以你不不必……”
没说完顾惜朝就住了嘴,第二句纯属多余,人家好心好意帮你,这话着实不领情。
果不其然,怀中的人僵硬了一瞬,接着顾惜朝就被推了开去。
眼前之人剑眉星目,可偏偏眼中冷冷的,带着隐隐怒气,不见丝毫笑意。
这是生气了。
“顾公子一颗玲珑心,一切尽在你的意料之中,自然不用我等来救,是我自作多情了。“
戚少商硬邦邦的说道,径直起了身。
顾惜朝没有动,因为他发现江芙的药的确对多数毒都有用,但是解不了全部,余毒未清的后果就是——他现在站不起来了。
顾惜朝拭了拭,看着身前那个逆着光的人,犹豫再三,还是扯了扯袖子,放软了声音道:“大当家,我起不来了,你扶我一把。”
“顾公子还要耍弄戚某到什么时候?”
声音仍旧是硬邦邦的。
“我是真的起不来了,那个解毒药是江芙给的,抵消了一部分的毒,如今还有一部分残余。”
顾惜朝低声道,又加了一句。
“真的。”
兀自生者气的戚少商终于肯施舍给他一眼,盯着他看了半晌,终究还是矮下了身子,将他背了起来。
全程不发一言。
顾惜朝看着他,伸手戳了戳,见他没反应,心中难得生出一丝懊恼。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虞泽终于可以出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