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出声,于是顾惜朝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大殿内安静的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顾惜朝面前突然出现一片明黄的衣摆。
抬头,是皇帝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下身,解开了他身上的身子。
顾惜朝动了动被勒红的手腕,低声道了句:“多谢圣上。”
皇帝将他扶起来坐下,面上露出一丝苦笑。
“几年间连续三次造反,而且次次都差点成功,朕恐怕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顾爱卿,朕是不是真的不是个好皇帝?“
顾惜朝沉默了一会儿,拱手道:“圣上水墨丹青、琴棋诗书均独步天下,古往今来未有可比者。”
皇帝笑了,”顾惜朝,这这天底下也就只有你会这么说我,朕的确是个好皇帝,古往今来谈不上,但是在这个时代,于书画一途,朕的确有称王称帝的能耐。“
他倒了杯水,仰头喝尽,遮住了嘴角的一丝苦涩。
“错看忠良,信任奸佞,朕的族弟、朕的宠臣、朕所仰仗的王爷,全都反了,而顾爱卿你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且忠心耿耿,却险些被朕给下了大狱,这么一看——“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杯底的倒影。
茶水浅浅,倒映出他的面容。
此时具他登基以来已有十年,他仍旧壮年,应当是一个帝皇最好的年纪,但是细细想来,这十年间,他似乎没有做好一件帝王该做的事。
于是剩余的半句也吐露出来。
“朕的确不是一个好皇帝。”
顾惜朝笑笑,他并不忠于眼前之人,他从头到尾想的都是出人头地,至于效忠的对象是谁,他并不在意。
若是当年蔡进没死,也许他会跟着他造反也说不定。
只是如今他已经拿蔡进的谋反证据当了投名状,既然这砝码已经压了下去,自然就不会轻易更改。
所以顾惜朝说的也好,做的也罢,为的不是他,顾惜朝为的是自己的前程、自己的毕生理想。
眼前这位皇帝,虽然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有点反思,但是看上去仍旧天真。
“楚庄王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皇上正直壮年,宫里的御医也医术精湛,皇上以后定然大有所为,不必如此自怨自艾。”
顾惜朝安慰道,一言一行进退有度,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顾爱卿不必如此安慰朕,”皇帝摆了摆手,“刘劫他既然下了毒,定然不会下那些宫中御医能解的出来的。”
“如今朝中,朕想来想去也就你、诸葛正我二人值得托付,太子尚且年幼,以后还要你们二人多多辅佐了。”
“太子年幼,还是少不了皇上的细心教导。”
“我能教导他什么啊,”皇帝笑着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能教他。”
“刘劫一死,边关定然无人,朕刚刚封了你镇远将军,边关之事便交给你了,只是神侯虽然可以暂代太子太傅,但是论经史子集,还是你更为擅长,今后还是要劳烦你两头担待了。”
顾惜朝心中一跳,立刻暗暗咬了咬舌尖,防止自己露出些不合时宜的笑来。
接着他作揖道:”微臣承蒙皇上厚爱,定保边疆安宁,还望皇上能跟微臣一起,共享这繁华盛世。”
皇帝脸上露出一点笑来,正想说话,御医来了。
“赶快进来。”
顾惜朝忙让开了位置。
所有的御医鱼贯而入,一股脑的往皇上那儿涌,被他嫌弃的拍开,拨了一半到顾惜朝身旁。
无情他们见状也走了进来。
江芙机灵的溜到了顾惜朝身旁,伸手搭上了他的脉,虽然面上严肃,但是眼中却带着笑意。
“你可以同虞泽作伴了。”
然而她刚说了一句就被后来的御医挤到了一边。
“小姑娘捣什么乱?去去去!”
江芙嫌弃的撇了撇嘴,靠在门上百无聊赖的玩着自己的头发。
然而没过多久,她就被追命拽了过去。
皇帝那边,第三个给他把脉的太医摸着胡子摇了摇头。
“皇上,微臣无能,看不出您中的什么毒。”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难免失望。
他摆了摆手,想叫众人退下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然而当他摆到第三下的时候突然触碰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转头,之间一个身材娇小、一身短打的姑娘站在他面前。
“皇……皇上好。”
并不想更皇家扯上关系,但是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追命拽过来的江芙看着面前一身明黄衣袍的人。
尴尬的伸出手,打了个招呼。
“这位是……”
“江……“
追命被她暗暗踩了一脚,于是立即改口道:“江……江大夫,她也许能解这个毒。”
虽然皇帝觉的无望,而且面前的人着实过于年轻,但是他是看到江芙是跟那些江湖人一同进来的,而江湖中有不少藏龙卧虎之辈,也许这个小姑娘看着年纪小,没准已经四五十了也说不定。
于是他想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点了点头。
莫名其妙被加了三十岁年龄的江芙见他允许了,便给他搭了搭脉,看了看舌苔,然后问了些问题。
“解是可以解,但是需要点时间,而且因为我此前并没有制作过这种解药,皇上您……可能要试不少次……“
而且试的过程中可能还有些副作用,比如头晕什么的……
这句话江芙没说出来。
不像蓝翅虫因为之前有不少人研究已经定出了大概的方向,这种毒连个名字也没有,要不是元乐子喜欢收集一些医书残本,江芙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个药方,也因此,研制解药的时候要一个一个试错。
要是普通人她可不会顾忌这些,可是眼前之人的身份毕竟不一般啊……
而且她说到底也是来给虞泽帮忙的,作为一个来去自由的江湖人,并不是很想淌这趟浑水。
江芙纠结着,思索着要怎么果断而不失礼貌的拒绝。
就在这时候,楚留香开口了。
“皇上,”他拱了拱手,“这毒既然是刘劫下的,那么他想必知道解药,不若我们先去问问刘劫,倘若得知解药再好不过,如果没有,再交由江姑娘研究,如何?”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答应了。
于是刘劫刚被压进地牢没多久,便又被提了出来。
软鞭、烙铁、老虎凳。
无数刑具一字排开,整齐码放在他面前。
楚留香一声白衣,负手而立,身旁站着两个衙役。
左边较高的那个用力一甩软鞭,发出“啪”的一声响,厉声道:“刘劫,解药在何处!我劝你赶紧招,免得受皮肉之苦!”
“我没有解药。”
刘劫坐在地上,披头散发,懒懒的道。
“还在狡辩!”
身旁衙役眼见着要一鞭子抽过去,却被楚留香扬手阻止。
“那是谁给你的毒,想必他有解药。”
楚留香盯着他,目光灼灼。
刘劫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
“你根本不是来问我的。”
“你就是来找他的。”
刘劫抓起地上的枯草,百无聊赖的往前扔去。
“是。”
楚留香果断回答了。
虞泽找高闲找了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因为受了伤不能手刃仇人,自己自然没道理放过。
“他在哪儿?”
“我不知道,”刘劫躺到地上闭上了眼,“我离开时他们尚在王府,如今却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们?”
楚留香蹙眉道,突然发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
而在牢房不远处的墙角,露出了一双皂靴,在听完这句话后,那皂靴动了动,很快就消失在了转角处。
楚留香若有所觉的转头,却发现走廊内空无一人。
楚留香只当是自己多心了,转过头继续听刘劫的诉说。
“还有一个女人,一直蒙着面,我没有见过她的长相。”
许是觉得自己翻盘无望,刘劫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松散,一股脑全说了出来,似乎隐隐也有要将人拖下水的样子。
“说实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帮我,我的确曾为了方便起事而招募了不少江湖人,可是你也知道,庙堂和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因此来应聘的都是些贪求名利,或者是犯了事走投无路,想来找个靠山的人。“
“后者除了功夫及不上我军营里士兵的千分之一,我自然不会招募,而前者虽然方便掌控,但是你要知道——江湖人,大多恃才傲物,仗着自己有功夫向来不愿意同他人合作,所以我用的也不是很顺手。”
“那个给皇上下毒的宫女就是那些人之一?”
楚留香问道。
“不,”刘劫摇了摇头,“她是绮媚找来的,我本来是打算凑合着用那帮江湖人的,让他们在京中犯事,吸引神侯府和六扇门的注意力,然后趁机让人混进皇宫,伺机杀死赵喆,同时起兵逼宫。
”
“可是两个月前吧,绮媚和高闲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们告诉了我蓝翅虫和这种毒药,又帮我修改了计划,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把那帮江湖人辞了。”
“他们很奇怪,不要官职,只是象征性的要了一些金玉珠宝,也不肯告诉我来历,只说不论事成与否,一旦事毕,他们就会离开。”
“说实话,”刘劫转身撑头看着他,神色莫名,“有时候,我觉得他们是来看戏的,看我上蹿下跳,苦心谋划的这场造反的戏。”
“我也好奇他们是谁,但是除了一个名字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你现在应该找不到他们了,距我出府已经过了两个时辰,他们应当早就离去了,不过若是你找道了,麻烦烧到地下给我,我也好奇。”
说罢他轻笑一声,翻身躺回了稻草堆,口中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任凭衙役如何威胁,都不发一言。
楚留香听完之后眉毛皱了起来,但是如今线索有限,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让衙役去通知无情他们,自己则马不停蹄的赶往武安王府,看能不能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