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
“四爷……”
泰安院内,一阵鸡飞狗跳,众人齐齐出马,可是也没有拦住金玦焱的怒气冲冲。
院门处刚传来动静,待钟忆柳忙忙赶出来时,一袭石青色银纹薄绉缎家常袍子的金玦焱已经卷进堂中。
高直俊挺,仪表非凡,甫一见,钟忆柳的心就砰砰乱跳,激动的差点晕过去。
岂料金玦焱看都没看她一眼,只往里闯:“娘,娘……”
卢氏在娇凤、彩凤的搀扶下从里面走出来,满脸急色:“老四,这是怎么了?”
眼神一抖,连忙上前,拿了帕子去按儿子的额角,满脸心痛:“瞧瞧,青筋都蹦出来了。谁把你气着了?是你媳妇?”
不提阮玉倒好,这般一提,金玦焱便额角狂跳:“娘,是谁在说阮玉的坏话?传得这么厉害,你怎么不管一管?”
卢氏手一滞,缓缓收回,又缓缓走到紫檀描金软椅旁,在钟忆柳的服侍下坐到椅子上:“你说的是这事啊……”
见了卢氏的轻描淡写,金玦焱急了:“娘,你早知道了?可是你怎么……”
卢氏抬了眸,眼底尽是冰冷,唇角一掀,竟是嘲笑:“怎么,做下了事,还怕别人说?”
“娘……”这一刻,金玦焱只觉五雷轰顶。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淡定自若的卢氏,几乎不相信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的:“你明明知道,她没有……”
“哼,她走了,皇上也走了,俩人消失那么久,还能出什么事?”
“难道你还不相信儿子吗?我一直……”
“老四,”卢氏嗔怪的瞪他一眼:“你糊涂了!现在大家都这么说,你能怎么办?再说,也正好让她收收那嚣张的气焰。要知道,她是在金家,就算是相府千金,如今也是金家的媳妇,少给我张牙舞爪!”
金玦焱几乎想笑了。就是为了拿捏阮玉,为了打压她的身份,就要把这么一顶丧德败行的帽子扣到她身上!她们难道忘了,当初阮玉就是为了金家的安危,才不得不离席遇险?她们更忘了,金家如今能成为皇商,也是借了阮玉的光?她们……
她们……
“老四,”见儿子不语,卢氏只气他不明事理,看得不够长远,不禁继续苦口婆心:“这对你也有好处,依她那拔尖要强的性子,如何能同意你纳妾?璧儿就……”
想到金玦焱至今不得将璧儿收房,卢氏把一切罪过都归咎于阮玉,于是冷冷一笑:“如今我看她要怎么说!你们成亲这么久,还没有圆房,你不是也在嫌弃她?可是你不能没有后,我也不能没有孙子!老四……”
放缓了神色,招呼金玦焱过去:“等这事过去了,娘就托人去温家。你不是喜欢温家姑娘吗?娘把她讨来给你做平妻!”
什么?
大吃一惊的倒不是金玦焱,而是钟忆柳。
姨母竟不是要她,而是要温家姑娘……
温家姑娘是谁?表哥喜欢她?
怎么可能?
怎么可以?
钟忆柳的脑子轰轰作响。
初五,日落时分,金家人从宫里回来了。
不同于她想象的兴奋十足,也不是疲惫不堪,而是沉默,沉默中又透着难言的诡异。
她很好奇,而她的好奇很快便得到了满足。
卢氏不是会对她隐瞒的人,或许这种不隐瞒是别有所图。
于是她顺利的知道了阮玉曾经离席,而皇上也消失了……
这意味着什么?似乎并不难想象,何况此前还有阮玉被叫到殿前“瞧上一瞧”来做铺垫。
她很兴奋。
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然后她收到了卢氏的意味深长。
虽然与这个姨母多年不曾相见,可是卢氏心中所想她竟可全部洞悉,更摸透了卢氏的性子,所以很快的,阮玉中途离席,与皇上不清不楚的消息就散播了出去。
对于圣上,不过是添了一笔风流帐,而且这些年,坊间也曾流传他招幸臣妻,于宫中留宿。而对阮玉,那可就不一样了。
说实话,这个阮玉,她不喜欢,非常不喜欢!
竟敢撺掇孩子来挤兑她,她正想找机会修理这个金四奶奶,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与之一同来的,就是她的希望。
阮玉名声坏了,金家定然不会看重她,就算不休了她,那么她也无法再只手遮天,那么自己嫁给表哥,就会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而阮玉,哼,就让她躲在角落里哀嚎吧!
却不想,中途又杀出个温家姑娘,这老妖婆到底做的什么打算?
“……听说那温家姑娘性子柔顺,所以若是不打磨打磨那悍妇的性子,一旦进门,还不被她欺负死?”卢氏瞧着儿子,目光愈加慈祥:“到时,岂止是温家姑娘,你喜欢谁,娘都帮你娶进来。”
回了头,拍了拍钟忆柳的手。
钟忆柳白着脸色,勉强一笑,心里分外别扭。
金玦焱长出一口气。
若是再这么憋下去,他可能真要疯了。
他看着卢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因为这个人,是他的母亲……
沉默片刻,他开了口,声音依然嘶哑:“娘句句都说在为儿子考虑,可是这般诋毁她,究竟想过儿子没有?”
“你个傻孩子,娘是为了谁?”卢氏拍着胸口,就要落泪。
金玦焱冷冷一笑:“为了我?那我的名声呢?娘就把这样一顶绿帽子活活扣在儿子头上?你让儿子以后如何见人?”
卢氏一怔。
当时她只想着借钟忆柳的手打压阮玉,却没有想到,这也关乎儿子的利益。
这可怎么办?
她一急,立即睇向钟忆柳。
金玦焱看得明白,不觉眯了眼,他就觉得这事卢氏一人也不能成,关键是不好出手,果真是还有帮手……
方才,金玦焱闯了进来,劈头就为阮玉讨公道,钟忆柳还以为……
不想听了这一句,顿时放了心,立即转向卢氏:“这些下人太可恶,随意谈论主子是非,险些坏了表哥的名头。姨母,这事必须严办,为表哥伸张正义啊!”
卢氏经由提醒,一时怪自己气急攻心,竟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于是支使娇凤:“去,把那说得欢的绑了几个,狠狠的打!”
顿了顿,睇向彩凤:“你也去!”
两个大丫头领命而去。
卢氏才长出了口气,端起早已冷掉的茶盏,慢慢拨弄浮茶:“你放心,待打了几个,再发卖出去,就没人敢再说道了。”
顿了顿:“不过也给了阮玉个教训,她想翻身,难!”
金玦焱眉心紧了紧,拱手行礼,就要离开。
“表哥……”一身水粉色春衫的钟忆柳蝴蝶一样的飞到身边,捧起他的右手:“你的手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卢氏欠了身,就要过来。
金玦焱已经抽回手,冷冷道:“不劳表妹关心!”
他竟然看都没看她一眼,便拂袖而去。
钟忆柳站在原地,遥望他的背影穿过庭院,迅速消失,不禁咬紧了唇,汪了两眼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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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玦焱看着摆在檀木桌原处的泥人,一时喉间堵塞,心底竟有一种百转千回的空茫。
“四奶奶没说留,小的就把小……把这宝贝给爷带回来了。”百顺双手贴身,微弯了腰,规规矩矩的立在地中汇报。
金玦焱看着无一丝改变的翠绿,就好像它从未离开,更或者,她根本无心睇上一眼。
其实把泥人送过去,一是因为这嫩绿惹眼,或许可让人心情愉悦,一是……她不是恨他吗?这泥人这么像他,表情又这么痛苦,她心中的闷气会不会为此疏散一些?而且泥人恰好是跪着的……她是不是,能够理解他的苦心?
赔罪。
他想向她赔罪,也替金家,赔罪……
“她,怎样了?”
百顺觉得此语问得实在太过抽象,要他从何说起?好在这回他长了个心眼,多留了一会,多看了几眼,多问了几句。
“日里多是躺着,也不说话,倒也没哭。”他斟酌着用词:“不过看去还是好好的,就是立冬说……”
他睃了金玦焱一眼,见主子好像竖起了耳朵,拨弄“绿毛”的手也是一顿,立即垂了眸,小声道:“总做梦,梦里大喊大叫,醒来后就是坐着,谁问什么也不说……”
捏着芝麻壳的指甲泛着白色,良久,方缓缓松开。
金玦焱本以为自己的动作已经很轻了,可是那根幼苗还是粘在了他的指头上,从土里拔了出来。
他拈着这条小东西,不知该怎么把它放回去。
百顺瞅了瞅主子,不知要不要把自己在主屋受到冷遇唯有立冬肯搭理他却还受到威胁的事情告诉主子。
想了想,还是算了。
末了又道:“明天就是子婿日了,爷理当是要去相府的,可是四奶奶这样……”
金玦焱忽然想到,初二那天,她就磨磨蹭蹭的不想回来,若是早知今日,还不如就让她留在娘家。
不过倒是提醒了金玦焱,他拍掉手上的浮土,大步迈向门口:“我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