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小时候跟忆柳玩得不依不舍,如今怎么倒生疏了?你们自小一块长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任谁也说不出什么来。若是哪个敢嚼舌头,我第一个就不饶她!”
说着,睇向阮玉。
岂料阮玉只盯着外面的下人忙碌,对这边的动静丝毫不觉,那感觉就好像她使出一记重拳,却打在棉花上,心里那叫一个憋闷。
“还杵这干什么?还不带你表妹出去转转?”卢氏额角爆出青筋。
“娘……”金玦焱还要拒绝。
“别以为我不知道,整个京城你都玩遍了,带你表妹出去走走怎么了?你今天要是不想去,以后都别打算出这个门!”
卢氏用力过猛,开始气喘。
钟忆柳急忙给她抹胸口,金成举则不悦的皱了眉:“孩子忙了一天也累了,要不改日……”
卢氏立即瞪了他一眼。
金成举看她喘成那个样子,也不好多话,只叹了口气。
卢氏喘匀了气后,换了副语气:“你表妹背井离乡,想念你姨母,这几日都没睡好觉了。你带她走走,她也好散散心。你姨母最疼你了,比对亲儿子都好,你都忘了吗?若是她知道女儿在这里很开心,不也放心了?”
此话入情入理,又见钟忆柳红了眼圈,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金玦焱百般无奈,只得应了。
跟众人道别,走到阮玉身边时,脚步下意识的停顿了一下。
然而这一瞬的停顿实在太过短促,他没有得到任何他希望的或者是他也没有想明白的东西,那青绿色的水波纹裙裾便划出了视线。
钟忆柳简直是兴致勃勃的跟众人告了别,走到阮玉身边时,刻意慢下了动作。
她端端的福了一礼,动作优美又曼妙,然后微抬了头:“四嫂,忆柳告退了。”
顿了顿:“四嫂有什么需要的?不妨直说,忆柳帮四嫂带回来。”
听似客气,但那语气已经带着明显的挑衅与傲慢了。
春分恨不能上前给她一巴掌,金成举也沉了脸,朝这边望过来。
却见阮玉笑了笑:“不用惦记我,表姑娘玩得开心便好。”
钟忆柳的目光有些嫌长且不礼貌的盯着她的脸,意图从上面看出一丝一毫的气恼跟嫉恨。
可是,没有。
但心中还是喜悦的,于是再施一礼,起了身,欢欢喜喜的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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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回了清风小筑,春分便吩咐夏至三人轮流站在如意踏跺上向着烈焰居张望,就等着看金玦焱什么时候回来。
春分搓着手进门,见阮玉正歪在床上看《倩女离魂》的话本子,不觉急了。
“姑娘,难道你当真就这么任由他们去?若是奴婢说,早在泰安院的时候,姑娘就该拦着。凭什么一个未嫁的姑娘就随随便便的跟着爷们出去?她不要个脸面,咱们还要呢。说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男女七岁不同席,却是不避嫌的跟着乱走,又这么晚了,这万一……就算没什么事,可是名声要紧,到时不纳也得纳了。那老妖婆……呃,太太,不就打着这个主意吗?姑娘这才进门几天,她就忙着往姑爷屋里塞女人?这说出去,哪个不笑话她?偏偏姑爷也是个不知事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也便难怪那破落户嚣张成那个模样,还不是有人给她撑腰?”
走到床边,也不顾尊卑的一把扯下话本子,然后跪下身子,诚心诚意的睇着阮玉:“姑娘,他们是自小的情分,将来自是不同。可是姑娘有什么?姑娘若是再不为自己打算,将来怕是只有个嫡母的名头了!”
一个女人,身份固然重要,可是丈夫的宠爱亦不可缺。有多少人家,姨娘通房恃宠而骄,张扬跋扈,让男人干出那宠妾灭妻之事?而那个钟忆柳,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到时跟卢氏里应外合,这家里还有姑娘的位置吗?
阮玉看着她的泫然欲泣,忽然拍拍她的脸:“如果他非要做出点什么来,岂是我想拦就能拦得的?即便拦得了,可是他心里还那么想,又有什么用呢?这个世上,只要你不对人用心,就不会伤心。所以,想那么多干什么?”
每每姑娘拍她的脸,春分都觉得自己变成了小孩子,于是撅着嘴,打算跟姑娘撒个娇,再劝她回心转意。
岂料姑娘又道:“你也是杞人忧天了,别忘了,四爷心里还有个温香姑娘……”
春分一怔,眼睛开始渐渐发亮,转而又觉这是个更大的隐患。正欲开口,外面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立冬打起了海棠春睡的软帘,气喘吁吁道:“姑爷,姑爷回来了……”
春分立即爆出惊喜,可是回了头,姑娘又拾起了话本子,旁若无人的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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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玦焱有些沉郁有些疲惫的回了院子。
岂料刚走到烈焰居门口,就见主屋门外的如意踏跺上站着立冬。
见了他,气恨恨的跺了脚,还响亮的哼了一声,便趾高气扬的转身进了屋。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如花也冲他吼了两嗓子,撅着尾巴钻了进去。
他只觉纳罕,平日里,立冬是最可爱最胆小对他最友好的丫头了,今天是怎么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进了屋,本想梳洗一番躺下。
走了一下午,真把他累坏了,而且……
想到钟忆柳明亮而羞涩的目光,红如朝霞的两腮,时不时与他来个合理擦撞的身子,他就没来由的心烦。
若说儿时,俩人也的确玩得好好的,她被接回家,他还难过了好一段日子,可是现在……
重逢的确惊喜,却非那种,那种……
要他怎么说呢?
可是钟忆柳明显不是这般想的,就连娘……
他有点明白卢氏想做什么了,可是……娘,一个阮玉我还没撵走,你又给我弄了个表妹,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然而想到阮玉,就想到那幅平静的无动于衷的裙裾,想到她背对着他,一下一下切割着自己的手臂,心情更乱。
他用力砸了个茶盅,吓得璧儿赶紧跑过来。
他将人撵走,又叫回。
沉默半晌,方缓缓开口:“去看看匣子里,还有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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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的时候,清风小筑的主屋接待了一位不速之客。
金玦焱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刚刚放在檀木红矶上的建州兔毫盏,再瞅瞅围着他的四个丫头。
平日她们对他也不算友好,可是今日好像多了一种愤怒的情绪,他相信只要给她们一人发把刀,她们就敢抡着上来招呼他。
还有那个大约叫做夏至的丫头,就是她给他上的茶,可是态度也不似以往小心翼翼,而是欲说还休的睇着他,眼底满是委屈。
这是怎么了?
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海棠春睡软帘,“你们主子睡了没有”一句在嗓子眼里骨碌了很久,可是没有开口。因为一开口,就好像他大晚上的跑到这就是奔她来的似的,他才没有这么无聊!
不过这事也的确跟她有关。
他伸了手,打袖子里掏出一张暗色的纸,往桌上一放,示意春分过来拿去。
他看出来了,这里就属这丫头对他仇恨最大。
他怎么得罪她了?
春分板着脸,上前接过,一看,立即面露诧异:“银票?”
是的,就是银票。
金玦焱点头,面色也很郑重:“是那张虎皮的银子……”
“可是……”
春分还记得,那日姑爷已经跟姑娘商量好,那只损坏了的玲珑宝塔就充当了买虎皮剩下的银子。
姑爷该不会……失忆了吧?
金玦焱端起茶盏,吹了吹表面的浮茶,以不惊醒里屋的人又恰好能被屋里人听到的音量,缓慢又清晰的说道:“那只玲珑宝塔并非古物,所以也不值几个银子,若是拿它充了数,岂非是我在行欺骗之事?”
声音开始严肃,颇有义正言辞之感:“君子爱财,取之以道。所以还是按照原来的约定,每月我送钱过来,直到……”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卷了袖子起身:“把银票收好。”
他分外轩昂的走出门去,只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春分面色复杂的进了里屋,把银票递给阮玉:“姑娘,你看……”
阮玉的目光始终没有从话本子上移开:“既是给了咱,咱就收着。”
春分心里倒内疚起来。
姑爷如此坦然,那么她们要不要把那只景泰蓝喜上眉梢鎏金翼龙双耳瓶的秘密告诉他?
她睇向阮玉,阮玉则是一副更为坦然的模样。
春分垂了眸。
她果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金玦焱愿意当冤大头,她们为什么要阻拦他?姑娘说得对,有些事,拦也拦不住,得看人家怎么想,怎么定。
可是这银子,早不送晚不送,偏偏深更半夜的送了来,倒当真奇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