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瞧出了外甥女的心思,叹了口气。
也是她忽略了,只想着把人找来,却忘了给孩子备几套衣服首饰。
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这些的?结果一进了门,就让人给比下去。再看这满屋华彩,愈发显得外甥女灰头土脸,像只落地的麻雀。
其实忆柳生得很好看,细眉细眼的温顺样子,还有那身材,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料子。
一想到生养,卢氏又想起另一件事,不觉眯了眼,露出笑意。
拾了外甥女攥成拳头的小手,将那拳头揉开:“这回来,就多住些日子。待今天忙过了,咱也做几套衣裳。你喜欢什么颜色?嗯,还是到时开了库房,喜欢什么,尽管挑。至于首饰,我那些都是老样子,你怕是瞧不上。明儿就让你四表哥带你去铺子里,好好的选几样!”
一看提到金玦焱,钟忆柳的腮边就红了,卢氏不由露出会意而满足的笑。
可是耳边却有不和谐的声音响起。
“嗯,个子太高了,又不是要挑竹竿……”
“腰也太细了,能好生养吗?”
“唉,我听说……”
嘁嘁喳,嘁嘁喳。
都是讲究阮玉的。
卢氏初时还听得眉开眼笑,可是渐渐的……
讲究阮玉不就是讲究她儿子吗?不就是瞧不起金家吗?
她开始生气。
其中,尤以佟大太太最没口德。
也难怪,“金玉满堂”跟“金碧辉煌”是死对头。金家一有个什么事,佟家一准到,当然,佟家若有事,金家也不缺席,目标都是把对方气个半死,不气个半死也恶心个半死。
如今倒好,金家得了个丞相千金做儿媳,偏偏这儿媳名声不大好,正好给人来说道。
这工夫,佟大太太的嗓门已经高起来,势必要让满屋的人听到。
“我尝听说,蔺相如完璧归赵。正因为是‘完璧’,他才得封了相国,若是这‘璧’碎了一小块,可就不是‘完璧’,也就不值钱了,呵呵呵呵……”
众人皆知是影射金四奶奶大婚之际私奔一事,一时都住了嘴,等着看金家反应,心里既紧张又激动。
卢氏老脸挂不住,就要翻脸。
阮玉已经走了过来,执着梅花银酒壶给佟大太太斟了酒。
她微倾着身子,姿态美好而娴雅,胸脯子将合身的小袄撑得鼓鼓的,像两座圆润的小山丘。
钟忆柳的神色又阴沉了。
酒水泠泠,伴着阮玉轻柔的声音,不疾不徐,和谐而动听。
“‘璧’若是坏了,好歹是块玉,可若是破铜烂铁,即便镀了金,还是破铜烂铁。您说呢,‘佟’大太太?”
众人一怔,皆忍俊不禁,有人撑不住,笑出了声。
卢氏心里那叫一个敞快,头回对阮玉施以赞赏之色,看得钟忆柳心里没底。
佟大太太的脸色青了又红,红了又青,终于一拍桌子:“阮玉,小心祸从口出!”
“哦?”阮玉露出不解的神色:“晚辈怎么了?佟大太太论玉,晚辈就跟佟大太太讲讲金银铜铁,到底哪里不合适了?在座的各位倒是说说……”
在座的各位都等着看好戏呢,再说,也真没什么好说的,人家也没摆明了骂谁啊。
见众人装傻充愣,阮玉便又笑了笑:“可是佟大太太似乎就是认为晚辈错了。方才佟大太太叫了晚辈闺名,想来觉得晚辈还是阮家人,所以若是想教训晚辈,不妨跟晚辈的父亲相商。晚辈的父亲乃通情达理之人,一定会给佟大太太一个满意的交代……”
阮玉的父亲岂非就是阮洵?当朝的丞相?虽然被人不耻,但大权在握,哪个敢惹?佟家的金碧辉煌竞争不上皇商,竟然在人家的寿宴上出气,当真是昏了头了。
如此一来,保持沉默的也站在金家一边,指责佟大太太出言不逊。
佟大太太气得痰气上涌,一个劲翻白眼。
阮玉倒不急,只摇摇头:“想来佟大太太是喝得有些多了。大家可能不知道,为了招待各位,我家老爷把珍藏了二十年的西凤酒都拿出来了,也便难怪佟大太太有些贪杯。佟大太太,要不让丫头扶你到后面歇会去?”
佟大太太哪里还坐得住?如是也算给了她个台阶。
佟大太太起身,狠狠瞪了阮玉一眼,扶着小丫鬟的手,往外走去。
那气得头晕的步态,倒真有点醉酒的意思。
阮玉笑意不变,微屈了屈膝:“大家慢饮,慢聊。”
卢氏心情大悦,一拍桌子,亦前所未有的爽快笑道:“后院摆了戏,待会咱们用完饭,就去瞧热闹。我可是特别请了京里最有名的于庆班,你们喜欢哪个曲目,尽管点来让他们唱!”
看戏可是这些整日里活在院子里的女人们的大事,众人当即笑开了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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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会摆在菊英园。
戏子们在台上唱念做打,宾客则都坐在四围的回廊里,身边燃着火盆,怀里抱着手炉,兴致勃勃的看着,时不时还品评两句。
阮玉嫌冷,只想找个机会溜走,恰见姜氏来了,方要开口,姜氏便道:“丞相大人到了,老爷叫弟妹过去一趟。”
父亲?
阮玉当即眼睛一亮,立即就往点春堂赶。
行过几步回头看时,姜氏已经融入到太太跟姑娘们之中,与她们打成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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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洵位高权重,本应坐在上首,可是他说,今天寿星公最大。所以推脱几番后,金成举只好坐在主位。
阮玉进门时,一眼便看见阮洵,当即眼底一烫,福身行礼。
心里则奇怪,怎么不过只见了一面,便真的有这种思念之情了呢?
阮洵没有胡子,虚空的捏了捏,对她点头,赞许笑笑。
她便退下,看了看秦道韫的位置,然后坐在金玦焱对面。
屋里还有许多人,除了金家人外,那两个官员也没走,又有不少行商之人,都在一起寒暄着。
目光扫了一圈收回之际,恰见金玦焱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移开,还带着不高兴的样子。
她歪了头,我又怎么惹到你了?
然而转念一想……
莫非是因为温香姑娘不曾驾到所以无法一解相思之苦?
此前忙活的时候,春分都抽空跟她说了,这回汇丰钱庄来的是温老爷,而不是温姑娘。
而这个精确而绝密的消息,是由立冬提供的。
立冬现在成了清风小院的小情报员,她打听情报的最好武器就是如花,如今整个金家已经没有不认识立冬跟如花的下人了,而且如花现在被喂得圆滚滚,就要成小水桶了。
她忍住笑,睇了眼金玦焱,却见他又瞟了过来,看起来更加不高兴了。
这时候,前方忽然传来大笑,金成举连声说好:“好,都呈上来,呈上来!”
阮玉知道,这是要献寿礼了。
金玦鑫跟金玦焱谦让一番,赶回来的姜氏掐了金玦鑫一把,他方不推脱了,将寿礼奉上来。
是黄金打作的“寿”字。
两尺长,一尺宽,三分厚,金光闪闪,不由令阮玉想起成亲当日那些充作柳叶的金叶子。
金宝娇却笑起来:“大伯去年就送的‘寿’,今年又是‘寿’,我要去祖父房里看看去年的还在不在!”
“胡闹!”姜氏绷起脸:“你没看到今年的‘寿’比去年大一圈吗?”
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
姜氏也是脸大,顺来了一句:“这不就是祝老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吗?”
“好个‘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金成举拍案,算是为俩人解了围。
姜氏顺呈上自己的心意:“儿媳正想祝老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呢。”
红绸一掀,果真是座碧玉山,高约一尺,翠色莹莹。
姜氏还不断强调:“是‘南山’,真的是‘南山’!”
众人又笑。
姜氏眼珠一转,睇向金宝娇姐仨:“今年你们爹娘都不在,你们要给祖父祖母送什么?”
金宝娇叉起小腰:“现在还没轮到我们小辈,一会大娘就知道了。”
金玦淼掸了掸鸦青色素面刻丝直裰,风度翩翩的上前,双手一拱。
未待开口,姜氏的嗓门已经亮起来:“三弟,你的寿礼呢?不会是空着手吧?三弟可是咱们家最能赚钱的人呢。”
金玦鑫拽了拽她的袖口,示意她还有外人,不要太放肆。
金玦淼依然翩翩的立着:“儿子听说,杀鸡取卵,不如买一只会生蛋的母鸡。儿子此番没有准备那些中看不中用的礼品,只得了个小物,还望父亲笑纳。”
从袖袋里掏出个螺钿黑漆木匣子,着人呈上去。
姜氏的视线就盯着盒子,恨不能发出两道光,将盒子打穿。
金成举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页纸,眯起眼睛一看,一怔,然后喟叹:“老三有心了。”
原来金玦淼送上的是丽景街一家铺子的地契。
地段特好,生意兴隆。
原是佟家所有,也不知他是怎么弄到了手。
姜氏只恨此前多嘴,又恨金玦淼的明朝暗讽,于是分外想念李氏,因为若是李氏在,至少还有二房跟大房一块丢人。
阮玉则不禁看了金玦焱一眼……
金玦淼这般有心,他这个嫡子又该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