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正在浏览冗长的名单。
都是寿宴当日要到场的宾客。
她觉得这也不失为了解这个时空的一个好方法,因为上面不仅写出了宾客的姓名,还有年纪,身份,还标记了哪个可能出场,哪个可能只是送上贺礼,亦或者某户人家可能“替补”出场或额外出场的人物。
姜氏的工夫也算做得细致了,可见为这一天做足了准备,一力要把李氏比下去。
方才送单子的时候,姜氏还跟她抱怨,来祝寿的人怕是有上百,这还不算携家带口的,担心万一做错了位子,差了身份,比如当官的跟经商的弄到了一起,怕是要惹人不痛快,好像金家不懂规矩似的。而若是两个本就不对付的人凑做了一桌,比如隆兴钱庄的乔掌柜跟富余钱庄的宋掌柜就是冤家对头,到时一言不合,怕是更要热闹。
阮玉倒觉得前者不大可能。
名单上有官职的不超过十人,当是看在阮洵的面子上才凑了分子,这样的人多是送礼,人是不会到场的,若当真有人想纡尊降贵,不妨先备出两桌,单独安置。但是阮玉猜测,即便有人来,估计也是府中的管事,也便没那么多说道,没准管事们为了拓展下财路,愿意跟商户们坐一块也说不定。
而后者就需要谨慎了。
她给姜氏出了个主意,将每桌安排八或十人,并额外空出两三个位子,方便别桌的人过来进行“交流”。然后每桌都拿红纸写上前来贺寿的商家的店名或与宴者的名讳,提前将有矛盾的人物错开,而且万一下人忙不开或偏偏遇上“不开眼”的下人,自己也有个方向不是?
另外,既然已经做好了男客安排在前院,女客列席于后院,就是来人太多,需要分散若干院落,所以不妨每个关口附近备一机灵管事或媳妇子并几个手脚麻利的丫头小子,各负责各的院,见了安排在自己院的来人,便热情招呼进去。
更或者……
阮玉笑了笑:“就在大门口摆张桌子,一边收礼,一边把来人的名录在单独的帖子上,然后将帖子交给来人,或是搁手拿着,或是别在衣服上,这样更加一目了然。”
姜氏一拍大腿:“哎呀,弟妹,你可解决了我的大难题了!”
阮玉不忘提醒:“如此,那在各院守着的管事或媳妇子可都得是识文断字的。”
“那当然,那当然。”姜氏搓着手,兴奋得在屋里直转圈:“这样可是能省下一大批人呢,咱们也不至手忙脚乱。你可不知,这家里看着人多,一用起来,可是不凑手呢。”
正激动着,忽听阮玉问了句:“公中的钱还够用吗?”
姜氏顿时面色一紧。
阮玉唇角一弯,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也不知每年寿宴,有没有备份小礼……”
什么意思?
阮玉起身,走到窗前,看似在欣赏窗外飘飞的雪花。
第一场雪,是她穿越过来的第一场雪啊……
“我是想着,如果客人看着我们送出的东西,能够时时刻刻记着金家……”
姜氏的眼睛便亮了。
“依你看,送什么好呢?”
其实阮玉所说的,就是活动后的纪念品。
纪念品不用如何昂贵,且不说是不是送得起的问题,关键是一旦定下档次,日后便可小范围的上下浮动,若是起步太高,日子怕真的没法过了,人家也要说你炫耀。既然是“纪念”,有点意义便行了,主要是要让人们一看到这个东西,就想到送东西的人。
再说,有便宜不占……世上有这样的人吗?
“打一些小钱袋子,小金锞子,小银锭子,小荷包,小花生……一些吉利喜庆的东西,关键是……一定要空心的!”
姜氏一怔,当即捂着嘴笑起来,拿手指着她:“弟妹,你,你……”
阮玉偏还一本正经:“若要省,更可以只用铜铁,外面镀上一层银。若是怕没面子,就镀金。或者再狠狠心,里面用银子,外面镀金……”
姜氏笑得都要上不来气了,一屁股坐在绣墩上,敲梨花木圆桌:“弟妹,你哪来这么多鬼点子?”
阮玉倒若无其事:“做工一定要精致!若是嫌一个个送的太麻烦,就放到一个箱子里,上面开个只容一只手伸进去的洞,客人走的时候,就随手抓一个。这样方才无论是贵是贱的东西就可掺和到一块,抓到哪个是哪个,谁也说不出什么,就又省了一笔。而且这几天让丫头们也别闲着,给小东西们打个络子什么的,好好打扮打扮,看着也金贵不是?”
姜氏目光频闪,忽然冒出个问题:“若是多抓了怎么办?”
阮玉坐回桌边,狡黠一笑:“我都说了这么多了,大奶奶难道就没个法子?”
这个阮玉,有了功劳并不全占,倒真是个人物。
姜氏一拍桌子:“好,大嫂记你这个情!”
阮玉垂了眸。
她倒不是要向姜氏“投诚”,不过是在姜氏跟李氏的争斗中加上一个砝码。
看姜氏的反应,这送纪念品的事,在整个京城里,怕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如是,此举也算是为这次寿宴添光添色了。姜氏就算再怎么揽功劳,也得提一提她。如是,她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一些,万一以后出了什么错,姜氏当也能为她说上两句。
她发现了,哪边也不靠的搞独立只能落到秦道韫的下场,被人黑了都没人吱一声。
但也不能跟哪一边走得太近。
如果李氏在,这次寿宴依旧归她办,若来问自己的主意,阮玉也会如实相告,可是谁让李氏不在呢?所以也怨不得她。
反正是姜李斗得越狠,她就算是池鱼,也比失火的城门强。
姜氏越想越乐,忍不住拍拍她的手:“我说弟妹,你不去做生意真是屈才了。只是咱们女人,若非活不下去,只能守在院子里。若是……”
她想说,若是金玦焱有阮玉一半的本事……
若是之前,她一定要口无遮拦的嚷出来了,可是阮玉刚刚给她出了个主意,还是李氏从未用过的,足以让她在金家上下亮堂一回,没准就此将李氏打败,她不由觉得,阮玉真不错。
于是生出几分真正的惋惜,又叹了几声,准备出去张罗了。
她刚走到门口,金宝娇就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直接撞到她怀里。
“哎呦,小祖宗,怎么跟没头苍蝇似的?”
金宝娇也没理她,冲进来就跟阮玉开哭:“四婶,你不疼我……”
姜氏心里敞亮,又想着李氏回来发现府里改天换地结果悲痛欲绝,心情就更好,于是也不跟金宝娇计较,念叨了两句就匆匆出了门。
金宝娇就跟扭股糖似的扎在阮玉怀里扭,只把阮玉弄得心烦:“又怎么了?四婶怎么不疼你了?”
金宝娇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仿佛真的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就因我娘不在,你们就都欺负我,连个庶女都踩到我头上了,我不干!”
阮玉皱了眉,勉强耐着性子问:“谁啊,谁欺负娇姐儿了?”
“还不是姗姐儿?四婶,你干嘛给姗姐儿做那么个宝贝,让她到我面前耀武扬威?你既是给她做了,为什么没有我的份?难道我不够听话吗?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庶女吗?”
阮玉很不喜欢她的这种自以为是,若是论嫡庶,金玦森不也是庶出吗?
春分在一旁听得明白,急忙拿了自己的“恐龙”:“三姑娘,快别哭了。你瞧,这是奶奶昨晚上做的,就等着你来呢。”
金宝娇瞧了瞧,一把打落在地:“真丑!”
霜降抱了“熊猫”出来:“这个好看。黑胳膊黑腿黑眼圈……你若不喜欢,夏至那里还有只脸上都是皱纹的狗……”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丫头的东西!”金宝娇一一挥落。
阮玉真的气了。
“啪”。
她一拍桌子,猛的站起身。
金宝娇吓得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阮玉,一时忘了哭。
春分在后面直拽阮玉的袖口……若是姑娘跟金宝娇打起来,可有热闹瞧了。
“这是怎么了?”门口传来金玦焱的声音。
紧接着门帘一掀,来人目光下落,看到阮玉脚边散落的两个怪物:“这是什么?”
“四爷有什么事?”
阮玉语气不善,不禁让金玦焱仔细的瞅了她两眼,想要询问,终是咽了回去,更绷起脸,视线若有若无的瞄着屋里的博古架:“待客的锦春堂需要一对赏瓶。论大小论气派,景泰蓝喜上眉梢鎏金翼龙双耳瓶最为合适。可我那只有一只,前几日在你这发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不知可否借来一用?”
做出无所谓的表情,笑了笑:“都是记档的,若是坏了,我那只赔你就是。”
“拿去!”
金玦焱没想到阮玉会这般干脆利落,正打算简单的谢了,自听到他的动静就出现在厅里的夏至疾步走了过来:“我帮四爷拿过去……”
金玦焱刚想说“我自己就可以了”,春分的声音就响起来:“立冬,帮四爷把瓶子送过去……”
金玦焱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又说不出哪里古怪,目光看了看阮玉,又瞧了瞧地上的金宝娇,剑眉一竖,给了个警告,便转身出门。
立冬跟在后面,怎奈一手掀帘一脚迈步的瞬间,脚就绊在了门槛上。
帘子一落,外面响起立冬的惊呼跟金玦焱的怒喝:“小心点,瓶子碰坏了十个你也赔不起!”
夏至本自懊丧,听闻此言,唇角便是一勾。
春分看在眼里,火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