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高处,曲免透过一双眼睛认出了顾夜凝:“侯爷,怪不得属下一直觉得秦晚衿身边的婢女何其眼熟,原来就是她!早知此女不简单,当初在大沥城就该一刀杀了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那日你确实不该杀我。”顾夜凝眼神冰冷的连落雪都凝固在了瞳孔里,与萧瑟一道从马背上凭空跃起:“因为我们的账,得好好算算清楚!”
顾夜凝和萧瑟在空中背对背靠在一起,仿佛合二为一,商其人胖,做不出这等气势雄浑的姿势,只能拔出剑直接砍。
季无忧亦同时跃起,曲免一声怒喝,与身边将士一道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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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北澧侯来说,楚子逸身受重伤坚持不了多久,沈千盈与中原大军被隔绝在战场之外,已不足为患。眼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顾夜凝这边,他笑容深邃,悠闲自得有如看戏。
顾夜凝一行四人,以寡敌众,在北澧侯眼里,根本就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可言。
杀几个人太简单了,虐杀才更有趣。
岭中大风肆起,风中夹杂轻薄的沙尘,吹的人睁不开眼睛,连遥遥不知何处的凄凉箫声都变的模糊。
诡异的阳光落尽,温度骤降,雪突然开始变得密集,大片大片,像极了阴阳相送的白色纸钱。
莽子们一个个彪形大汉,如饿狼扑食一般向顾夜凝他们围扑着,四人被迫分散了开来,季无忧手臂不慎被划破一道口子,手中的剑顺势掉落,让一个莽子钻了空子,挥刀向他劈去。
莽子手里的刀明晃晃的,季无忧本认定自己在劫难逃,千钧一发之际,顾夜凝却不顾安危飞身而来,从背后刺入莽子的身体。
莽子应声倒下,季无忧看见的是顾夜凝关切的脸。
“小心点。”她说。
季无忧怔了怔。
这时,顾夜凝侧身贴在他肩头,说道:“擒贼先擒王,我引开曲免的注意,北澧侯的人头送你了。”
“夜凝……”这是季无忧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顾夜凝顾不上太多,不等他说什么,便独自一人跃过莽子落到曲免面前。
曲免断眉处的一只眼睛露出不屑的阴笑,从后腰拔出剑指着她道:“我想杀你很久了。”
“谁不是呢?”顾夜凝向反方向一跃而起落到下面的战场,将曲免引离了北澧侯的身边。
曲免到底不愧为北澧侯的得力干将,似是吃透了顾夜凝的招式,招招破解招招致命,顾夜凝被打的节节后退,被逼从山岭高处退到了下面的战场。
再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她看着他独了一只眼的样子,乍的想起大沥城客栈里见过的那个斜眼掌柜。
一个人缺了一只眼睛,视线范围自然不及正常人广,既有盲点,便有破绽。
想到此处,顾夜凝突然改战术只退不攻,趁其麻痹大意之时,突然将握剑之手向右侧击去,身子却闪到左边。
曲免所料未及,发现她并未在他剑尖所指的方向时,已经来不及了。
顾夜凝抡起一块大石头朝他的后脑勺砸去,晕眩之际,萧瑟及时飞身过来补了一剑,表情尴尬的说:“用石头砸,师妹你可真是越来越野蛮了。”
说完他便将剑抽出曲免的身体,曲免鲜血飞溅抽搐倒地,死的干脆利落。
顾夜凝顾不上欣赏曲免的死相有多大快人心,丢下石头直奔楚子逸而去:“你受伤了。”
楚子逸艰涩的扯出一抹笑意,故作轻松道:“不疼。”
顾夜凝的鼻子更酸了,他是她心中风流倜傥、潇洒不羁的恣意少年啊,怎么忍心伤成现在这般模样?
或者说,他早就预料他会有此般境遇,才要把她支走,他用他的孤注一掷,保全她活下去的机会。
可他忽略了她早已对他情根深种,绝无可能弃他独善其身。
顾夜凝再顾不得别的,伸手抚上他的脸,轻轻擦拭着血迹,千言万语堵在心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想过千千万万种与他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狼藉至此,她差一点就来不及赶来,差一点就要失去他了。
眼眶无法自控的泛了红,滚烫滚烫的,灼的她生疼,她尚咽下眼泪,紧紧的握住他的手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你也再不许丢下我一人。”
楚子逸的心动容的一阵收缩,开裂的唇上勾出一如既往的温暖笑意,深情款款的抹去她的泪水道:“傻瓜,你不该来的。”
“不,我必须来。”顾夜凝显得异常坚定:“你赠我红绳,便是许我一生。此生若无机会相濡以沫,那便允我陪你战死沙场,即便你未予我名份,我却依然把你当作我的荣耀,至死不渝。”
这时,北澧侯见心腹大将已死,歇斯底里发起了狂,从高处突然一跃落到下面,欲亲自出手擒拿楚子逸做人质。
萧瑟见势立马突出重围追了过去,护在顾夜凝身前道:“师妹你照顾好殿下,北澧侯交给我对付。”
“不用。”楚子逸扯下一条布带扎住伤口,目光坚毅的将“厉害”从地上重新握入手中。
他满手鲜血,将“厉害”染的无比艳丽,白色的散雪落在上面,星星点点,如同焰火。手上的经脉条条突起,被再度赋予强大的力量,咬牙支撑着一剑戳入泥土里,重新站了起来:“他这种人,人人得而诛之。”
“一群无知无畏的蠢货,就凭你们,还妄想杀了本侯?”北澧侯轻蔑冷笑,拔出自己的佩剑:“那本侯就送你们一起上西天。”
说罢,便与三人打了起来。
北澧侯身为中原王朝曾经的大将军,自是有几分斤两,加之他无耻下流有莽子帮忙,从一对三瞬间变成了一群对三。
打斗中北澧侯找了空档一脚踹在了萧瑟的腹部飞了出去,眼看顾夜凝分了神,对准她便要再来一击。
称霸北澧的这些年,他吃生肉喝牛血练的力气极大,这一脚踢在顾夜凝身上,怕是非要断好几根肋骨不可。
情势危急之际,楚子逸义无反顾的挡在了顾夜凝的身前,所幸的是,季无忧在混乱中不知怎么击中了北澧侯,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都给我住手!”季无忧声嘶力竭的喊话道。
有几个莽子愣在原地,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顾夜凝扶起萧瑟确保他并无大碍后,唇角泛血的走到倒在地上的北澧侯面前,居高临下狠狠道:“自作孽不可活,想不到吧,你筹谋多年,到头来会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北澧侯毫无忧色,森森诡笑道:“这世上,多的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
山岭间的天色变得更压抑了,落雪随着一片阴影压迫而来,顾夜凝顺着北澧侯的眼光回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缓缓现一排黑衣人,正高举弓箭,对准了他们逼迫而来。
箭矢一箭三头,白色尾羽,一个三角眼的阴邪之徒从黑衣人中走到她面前,幽幽道:“夜凝师妹,宗门一别数日,今日重逢你怎么都不对本宗主笑一笑?”
“岑陌崖!”顾夜凝紧紧的握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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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是阴魂不散,什么事都要掺合一脚。”顾夜凝恨当初在宗门就不该留情面,直接杀了他。
岑陌崖舔舔牙齿,摆架子道:“你做为宗门的狗却不听主人的话,本宗主当然得来管教管教,立立规矩了。”
“他在说什么?”商其闻之,震惊的后退了一步。
“我在说,你们面前这个与你们出生入死的女人,真名叫做顾夜凝,是本宗门派去……暗杀七殿下的~杀~手~”岑陌崖饱含深意的看向楚子逸,补充道:“哦对了,不止是她,这个萧郎中也是一伙的,怎么样,本宗门培养出来的杀手,演技很逼真吧?”
萧瑟跳出来打断:“岑陌崖你休在此胡言乱语挑拨离间!”
岑陌崖不仅不退缩,反而越发嚣张的挑衅起来:“呦呦呦,瞧瞧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萧瑟你该谢谢本宗主才是啊,楚子逸死了,夜凝师妹不就是你的了?”
说着,他突然出手,朝着顾夜凝射出一箭,箭矢锋利割开了她后颈处的衣衫,破开的口子处,露出一小块皮肉。
皮肉之上,是一朵盛开的一品红刺青,鲜艳欲滴,却是花中剧毒,正是其宗门杀手的象征之物。
“宗门的标记?”蒙椋认了出来,震惊的几乎不敢相信:“他奶奶的夜凝姑娘你怎么可能是宗门的人?”
顾夜凝感觉脸上仿佛被人扇了个巴掌一般火辣辣的疼,她无法否认,也找不到任何借口解释,因为岑陌崖说的一切,都是事实。
从她第一眼见到楚子逸的时候,就是为了杀他,哪怕不是杀他,也是为了他的银钱。
她骗了他,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
至于后来的事,恐怕无论她说什么楚子逸都不会再相信了吧?此时此刻的他,得有多失望,多憎恨她啊?
顾夜凝愧疚的没有勇气回头看楚子逸,岑陌崖越发幸灾乐祸道:“怎么,七殿下,震惊的说不出话来了吗?她骗你是她的不对,本宗主罚她给你陪葬可好?”
他说着,微微一抬手,身后之人向两侧散开,从中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早已没了当初的温婉,反而凶恶的像个陌生人。
“赵姑娘!”蒙椋脑子一团乱,今天人还真是齐活了,连失踪许久的赵媛媛都出现了。
只是她怎么会跟岑陌崖在一起?
赵媛媛对蒙椋的招呼视而不见,脸色冰冷的缓缓拔出剑,直指向顾夜凝:“顾夜凝,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