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烽火起,狭路终相逢。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中原将士气势格外高昂,对他们而言,此战无关性命,只关荣耀。七殿下不顾尊贵身份甘愿身先士卒奋勇当前,只为替中原百姓谋求一份天下安宁,这样的七殿下,让人如何不去追随。
各将士生出前所从未有的使命感,面对敌人无一不是拼死搏杀,绝不退缩。
可谁都没想到,北澧莽子的溃不成军,不过就是北澧侯的阴谋罢了。
在孤鬼岭最狭窄的地方,落荒而逃的北澧莽子突然回头,岭间隐秘的树丛里冒出大片的莽子。
北澧侯满目森然的出现在岭之高处,挑衅道:“七殿下,我们终于又见面了,用彼此真正的身份。”
今日的北澧侯,比当初大沥城里阴郁的阿里穆尔更多了几分张狂,楚子逸迎着稀疏的阳光,仰头道:“你真正的身份,难道不是和我们流着同样血脉的中原人么?”
“中原人?”北澧侯唾弃耻笑:“殿下是不是还想说,本侯曾经还是先帝最信赖的人,是先皇后的亲弟弟?应该看在过往的情分上,缴械投降?”
楚子逸:“看看这遍地的尸体,他们很多人都曾跟着你南征北战,把你的成就视做他们毕生的追求,而你却要将他们赶尽杀绝,于心何忍?!收手吧,现在还来得及。”
“殿下还是年少啊~站在高处的时候,抬头看你的那些人,有的是在仰望,有的是在等你掉下来,而你离他们太远,哪里看得清人心?从本侯被封为所谓的北澧侯开始,这条路,就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北澧侯幽幽的说着,语气里竟带了几分伤感。脚下的这些人永远只怨恨他的无情,却从未对别人对他的无情感同身受。既然世人都觉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暴虐之徒,那他便把这名头做实了,才不算辜负世人的期望不是么?
楚子逸身旁,沈千盈对这些无聊的陈年往事丝毫提不起兴趣,拔剑而出指着高处的北澧侯道:“少在这里废话,下来受死吧!”
“哟,殿下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不同凡响啊~”北澧侯不认得沈千盈,只摸着胡子装模作样的阴森讥讽道:“咦,今日怎么不见口口声声忠心不二的林庭书?哦对~听说他早已弃殿下而去了~”
听见林庭书三个字,楚子逸的瞳孔一阵猛烈的收缩。
那个曾许诺要与他同生共死的人,在终章接近尾声的时候,并没有在他的身旁。
可楚子逸居然觉得庆幸,一日兄弟,一生兄弟,无论今日结果如何,他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才不辜负他们这些岁月来走过的路。
太阳就快落山了,山岭里仅存的树叶摇摇欲坠,拒绝着落地成泥的宿命,正如楚子逸一样,即便很多人很多事物是人非,也绝不会改变他最初的决心。
山间,居高临下的北澧侯起了虐杀之心,举起一把三矢箭对准楚子逸的眉心。倘若他当真失去了记忆,或者安安份份的在大沥城里做一个衣食无忧的纨绔公子,那北澧侯也愿意看在秦晚衿的份上赏他最后一丝怜悯。
奈何他!还有她!还有他们!所有人!没有一个肯退步!都是他们逼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既然楚子逸一而再再而三的一心求死,那便用最刺激的方式吧。
弓开矢出,在空中分离成三,楚子逸认出了这箭,此箭独一无二,正是大沥城伤了顾夜凝害她吃苦的箭!
一想到顾夜凝当初痛苦的样子,压制的怒气顿时涌了出来,楚子逸握着“厉害”飞身跃起,利落的将两支击碎,可他到底不过是个□□乏术的凡人,第三支从他身边划过,射中了一旁护着他的心腹。
箭上有毒,心腹应声倒地,对楚子逸道了一句“殿下小心”就断了气。
北澧侯起了兴致,狂狷的大笑着再次拔出一枚,冷冷逼问:“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不可能!”楚子逸桀骜不认输,北澧侯暴怒之下又射了一支过去,楚子逸挥剑击下,眼里尽是汹涌翻腾的怒意。
北澧侯沙哑着嗓子阴笑道:“不降是吧?那就让本侯开开眼界,看看我们口口声声拯救万民与水火的七殿下,是如何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为他而死的。”
话音落下,他突然调转箭头对着天空射了出去,以此为号,示意岭间的埋伏动手。
顿时,山崖间大片的滚石如雨般落下,高处大片埋伏着的北澧莽子俯冲下来,如同蝗蚁。
此时隐在后方暗处的赵世石见局势突然反转,当即传令撤军。
楚子逸注定有去无回,他能为中原百姓战尽最后一滴血,也算是死得其所,至于赵世石的中原大军,自当保留实力留着取北澧侯的项上人头。
一直有意与楚子逸保持距离的沈千盈听令,当即一跃逃出了包围圈直奔赵世石而去。
赵世石:“七殿下,千盈对本相还有用,就不留给你陪葬了。”
沈千盈隔空望着楚子逸,妖媚的眼底皆是虚情假意的委屈:“此事殿下可怨不得我,我说过,只要殿下能履行许给我的承诺,我沈千盈决不食言,如今殿下连活命都难,这承诺恐怕是兑现不了了。”
“呵呵。”楚子逸冷笑:“沈城主还真是将商人的本色发挥的淋漓尽致。”
沈千盈对他的鄙夷照单全收,肆无忌惮的接过赵世石的轮椅,握着剑将他牢牢护住,往后头的空旷地退去。
轮椅在所有人的身后停下,发出吱嘎的响声,赵世石洋洋得意的望着远方的战场,仿佛看见楚子逸和北澧侯即将同归于尽的结局,苍天没有枉费他的辛苦筹谋,他一身的血海深仇和伟大抱负,终将如愿以偿。
他丧心病狂的仰头大笑,脸上鱼鳞般的皮肤跟着颤抖着,狰狞可怖。
“千盈,楚子逸现在牵制了莫弘之绝大部分兵力,正是带兵从后方偷袭的好时机,这么久以来辛苦你了,等回了大兴城,本相便赏你解药。”
沈千盈三根细指轻笑着攀上赵世石的肩头:“多谢相爷,只不过大兴城路途遥远,相爷怕是坚持不到呢。”
赵世石:“你这是何意?”
“字面意思,相爷不懂么?”沈千盈弯腰挡在赵世石面前,肩头的手突然转向捏住他的脸,把一把白色的粉末倒进了他的嘴里。
赵世石没有双手,又离大军太远,求人不得,求己更不得,白色的粉末入口即化,瞬间就没了踪影。
“你喂本相吃了什么!”
“为报答相爷恩情,相爷喂我吃的是什么,我自然就喂相爷吃什么~”
“毒药?!”赵世石暴怒:“你敢算计本相!”
沈千盈继续不动声色的推了他退到一边道:“人活在世本就该把得失算得透彻些,免得机关算尽,到头来却什么都得不到,你说对不对?相爷?”
赵世石哪里料到最后关头沈千盈居然会反水,想掐死她又苦于没有双手,只能干瞪着眼睛无能为力:“沈千盈你这个见风使舵的贱人!亏本相如此信任你,你不得好死!”
“是啊,相爷对我太好了,好到不惜下毒控制我,让我每日承受万般痛苦,才好替你卖命!”
“你和楚子逸都服了本相的秘毒,本相死了,你们谁都别想活!”
毒药像盛夏肆意繁殖的水草一般迅速占领了每一寸血液,疼的赵世石鱼鳞状的脸皮仿佛要被生生剜下来一般,生死关头,他本能的低头撕咬空荡荡的衣袖,沈千盈见了,果断一剑划过,扯入手中。
割断的衣袖散开,掉出一颗黑色的解药。
沈千盈正欲服下,却犹豫了。
她为他背叛赵世石,他为他谋得解脱,这便是他们之间的交易。楚子逸只给了她毒药,告诉她谋得解药的方法,却从未告诉她,他亦中了赵世石的毒。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活的艰难的那一个,不曾想,楚子逸远比她更艰辛的多。
见其犹豫,赵世石笑了起来:“怎么,对楚子逸动了真心,舍不得他一人赴死?不妨告诉你,本相为防万一早留了一手,允清手里还有一支精锐正赶赴而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休想活着离开,你即便服下了解药,也只能和楚子逸死在这里。”
沈千盈无所谓的耸耸肩道:“借相爷吉言,若是黄泉路上有人作陪,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本相劝你就不要自作多情了,楚子逸是心甘情愿服下毒药的,你别以为与他合作过一次就真的了解他,他可是两面三刀的好手,小心他前脚对你示好,后脚就给你一刀。”
“那我劝相爷也不要自作多情了,我与楚子逸一杆子买卖,诚信便好,深入了解这种事就留给他身边的其他女人。至于两面三刀,相爷说的,怕是自己吧?”沈千盈不屑一顾,对准轮椅的就是一脚,轮椅失去控制朝山崖边冲了出去。
赵世石愤怒之极又无力挽回,他的袖中空无一物,只能疯狂的扭动身体试图让轮椅停下来,然而一切都不过徒劳。
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成霜,沈千盈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赵世石坠下山崖,化作尘嚣。
她受他控制这么久,今时今日,终得解脱。然而现在不是感天叹地的时候,毕竟楚子逸,已然身处险境。
她飞快的收好解药,转身高高举起兵符,大声下令:“全军将士听令!从这一刻起,我们将与七殿下共进退!全都给我上!”
只是没想到的是,话才说完,岭间大块的石头就滚落下来,倾刻间阻断了楚子逸和全军将士的路,就这样将他和寥寥无几的将士,困入了包围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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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乱成了一锅粥,楚子逸的军中有人被北澧侯的压迫气势威慑到,生出了归降之意。楚子逸高傲的昂起下巴,举起滴血的“厉害”走向他们:“如若投降,要一具死无尊严的全尸又有何用?你们是中原的将士!你们的家人因为北澧侯的一己私恨颠沛流离饱受战乱之苦,你们却在这里做了他们的帮凶!你们难道不觉得可悲可耻吗!”
楚子逸的声音并不响亮,可他口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怒而威的威严,重重的捶击在将士们的心头。
天下谁人无恻隐,军中将士摇摆不定,曲免见了,隔空挥起剑便向楚子逸身边的一具尸体扔了出去。剑在空中几番回旋,精准的砍掉了那具尸体的脑袋,成了无头鬼。
曲免指着死状凄惨的尸体对将士们恐吓道:“你们一个个都给我看清楚了,这就是跟着他的下场,即便是死了,也没有瞑目的资格!”
此举并未唬住楚子逸,他眼神坚毅的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甚至落下的每一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坚决:“如果你们甘愿贪生怕死,甘愿趋于强权,甘愿受人掣肘,甘愿为虎作伥毫无骨气的一辈子,那你们便放马过来吧。”
数月前,当七殿下从梅溪岭行宫死里逃生的那一刻,楚子逸就对林庭书说过,但凡还有一丁点的希望都不可以轻言放弃,对普通百姓来说,七殿下不仅仅是一个身份,更是中原黎明百姓们的希望,唯一的希望。
所以这一次,他依然不会放弃。
山岭两侧山崖陡峭阴风恻恻,哀嚎与嘶吼在岭间无穷无尽的回响着,将整座山岭化做万人乱葬之地。
战场上的蒙椋双手握着阔刀疯狂挥砍,在严寒刺骨的冷风里,大汗淋漓的像一条鱼。
“他奶奶的,北澧莽子太能生了吧!人丁如此兴旺,杀都杀不完!额啊!公子我们前有莽子后无支援,怎么办?”
楚子逸一剑刺穿一个莽子的眼睛,坚毅的嘱咐道:“坚持下去,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输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