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曦这小妮子,年纪不大,力气却大的跟头牦牛似的,拽着顾夜凝一路往外,让她彻底失去了偷听金矿所在的机会。
“小阿姐,你能来,我真的好开心呀,你看我们这儿,全是脑子实心的臭汉子,都没人听我说小秘密!嘿嘿,来,我带你去看件东西!”耳曦兴高采烈出奇的热情,仿佛顾夜凝是她相识多年的老友,久别重逢,有说不完的话。
顾夜凝终于遇到了一个比萧瑟还要呱噪的人,一个头两个大,闭口不语也无法阻挡她的滔滔不绝,直到耳曦把话题转移到了楚子逸身上。
“小阿姐,你在小阿哥身边多久啦?你可知道他喜欢什么?我给他准备了件礼物,也不晓得他喜欢不喜欢。”
顾夜凝敷衍搪塞:“公主和他这么熟络,他喜欢什么,公主应该比我清楚吧?”
听见熟络二字,耳曦沮丧的垂下头道:“才没有呢,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我其实从未见过小阿哥。”
“从未见过?”顾夜凝讶异。
“嗯啊!”耳曦边走边说:“不瞒小阿姐,之前我阿爸在大兴城被坏人捉了,我就一人偷跑出去救他,结果阿爹没救着,自己到被坏人追杀,我害怕极了到处瞎逃,幸好遇到了小阿哥和商其哥哥,只可惜我还没看清他的样子就晕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寨子里,听商其哥哥说,小阿哥有要事在身,救下我后就走了,所以我一面都没见过他,直到今天。”
“那你怎么认出他的?”顾夜凝总觉得哪里不对,他们见面的时候,分明是见过很多次的样子。
“哼,多亏本公主聪明机智,有一回呀,商其哥哥偷偷在给小阿哥写信,被我发现了!我逼他替我给小阿哥带了几句话,嘿嘿,前几日小阿哥特意回信给我,说要来看我呢!你也看见了,我们这寨子处地偏僻,没来过的人是不可能找到的,所以我才能肯定就是他呀!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拖延了五日,但我也很满足啦!”耳曦说着说着,小脸就红了起来,露出了小女子的娇媚之态,十分好看。
“原来如此。”顾夜凝心想,他拖延的五日,恐怕是因为我吧?
一旁的耳曦嘿嘿的笑着牵过顾夜凝的手,带她走进了眼前的一座帐子里。
寨子里的帐子,外面看起来千篇一律,想不到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硕大的帐子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奇珍异兽标本,中间的地上燃着火盆,帐帘撩开带来一阵风,吹的火光忽明忽暗,奇珍异兽的影子一晃一晃的,十分瘆人。
[他们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路数?]顾夜凝不由得有些抗拒。
耳曦抓紧了她的手,自来熟的解释道:“小阿姐莫怕,我们夏绻是巫族,需要用动物的骨和血,结合天象测算运势,但是算完了这些骨头就都没用了,我瞧着可惜,便挑了些好看的留下来了。”
[你这喜好可真特别……]顾夜凝无法苟同,手却没有挣脱开,反而跟了她走进了帐子里。
“你要我看什么?”她问。
耳曦从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枚符纹石头摆在手心,伸过去给顾夜凝瞧:“我昏迷的时候,听到小阿哥说他的亲人都死了,只剩下了一个哥哥,希望他能平平安安无灾无害,所以我捡了这枚小石头,画上了符纹,但愿能帮小阿哥实现这个心愿。”
“他说他……还有个哥哥?”顾夜凝只知他没了爹娘,想不到竟还有个哥哥?
她疑惑着拿起小石头仔细端详了一番,除了这石头手感光滑圆润,看不出个所以然。
楚子逸可是满口谎话,这哥哥,不会是捏造的吧?否则怎么从未见他提起过一字半句?
她本想提醒耳曦不要听见什么信什么,却只见她扑闪着明亮的眼睛,充满了期待,到底是没有忍心,改口附和道:“他会喜欢的。”
“真哒!小阿姐你说的是真的吗!”耳曦备受鼓舞,兴奋的掩饰不住的笑意。
“嗯。”顾夜凝一味的顺着她,看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个天真的小妮子虽然和赵媛媛一样张口闭口的楚子逸,但却讨人喜欢多了。行走乱世,见了太多的悲凉,还有人能这般没心没肺的笑着,岂不是难能可贵?
临时起意,顾夜凝起了心思,破天荒的主动问道:“你能画个保佑平安的石符送我吗?”
“其实我画的根本没什么作用。”耳曦沮丧的耷拉下来,恹恹回答:“虽然阿爸死后,我成了夏绻唯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但是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画的符纹就是没用,可我明明没有画错啊……”
顾夜凝宽慰道:“无妨的,心意到了,才是最重要的,一定会有用的。”
“嗯啊!小阿姐你说的对,我信你!那我们回去吧,画符纹的颜料,得去方才的帐子里取呢!”
原本低落的情绪突然又涨了回来,耳曦说完便牵着顾夜凝往回走了。
是以这一趟,除了闲聊了些有的没的,顾夜凝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打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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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帐子里,喇也混沌的双眼浸满了泪水,仿佛陷在久远的回忆里,他蹒跚的走到方鼎前,举起枯瘦双臂,突然插进了燃烧着的火焰里。
一路说笑而归的耳曦撩开帐子看见了,吓得脸色煞白,冲进去大喊:“爷爷你要做什么!”
顾夜凝跟了进去,发现让她心惊肉跳的不只是喇也的自我焚烧,还有楚子逸满手的鲜血,狭长的伤口处,血涔涔涌出,他脸色并不好看,却仿佛毫无痛觉一般,毅然的注视着喇也。
她的心莫名一抽:“楚子逸,你……”
她本想维护他,却被他护下,命令道:“站我身后去。”
顾夜凝看见“厉害”上的血迹,不懂他自己伤自己是以为何,只好乖乖听话站到他身后,静观其变。
想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以为什么没见过,可接下来眼前发生的事情,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只见喇也的双手在幽蓝色的火焰里来回摸索,整个人像皮影戏中的人偶一般,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断续的抽搐。
就在她以为他的手要废了的时候,他却安然无恙的打开了石鼎的盖子,从里头取出一方巨大的青玉石方,紧接着恭敬的举过头顶,悲恸的流下两行浑浊的眼泪道:“物归原主,喇也今生,死而无憾!”
他举着那枚青玉石方,步履坚定的一步一步走向楚子逸。
喇也的眼睛看不见,却能准确的知道他的位置,半点没有偏差的交到他的手中,双膝下跪,无比虔诚的叩首一个大拜。
楚子逸正色单膝蹲下,双手将他扶起道:“族长请起。”
喇也艰难的站起来,他年纪不算太大,却满脸沧桑,龟裂的双唇颤抖着,皆是难以言表的情绪。
此处情绪伤感至极,另一边却是两眼发光欢天喜地。顾夜凝一双眼睛停留在这块大石头上根本无法挪开,她从未见过这般大的青玉,抛开质地不说,单是这大小,应该就值不少银子吧?
[师兄啊师兄,你师妹这回可真是撞着大金主了!]
她惊喜万分,看来这金矿,也是□□不离十了。
只是……这大石头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就在她困惑之际,耳曦替她开了口问道:“嘿嘿~爷爷何时藏了这么个宝贝,耳曦都不知道呢,这是做什么用的?倒是好看。”
耳曦一向深得喇也宠爱,凡事百依百顺,只是这一回,她却失算了,喇也不仅没有回答她,更是仿佛没听见似的,一门心思都在楚子逸身上。
没人搭理的耳曦闷闷的撅起嘴巴,转而将视线投向楚子逸撒娇道:“小阿哥~~”
偏偏楚子逸也不给面子,快了她一步把拿石印交到了顾夜凝手里头去了。
灵魂出窍的顾夜凝,被这突如其来的重物压的一个踉跄,好在有些功夫才得以不动声色的稳住,不至于太过丢脸。
“替本公子拿会儿。”楚子逸浑厚的声音传来。
“哦。”顾夜凝不满他高高在上使唤她的态度,但是这宝贝到底是到了自己手里,还不得赶紧借机好好研究研究,看看能值几个银钱。
她像抱个大冬瓜一般抱着那青玉石方,眼看喇也又开始神神叨叨,没人注意她,便借机仔细端详了一番。
此石印由天然玉石整块打磨而成,表面光滑不带一点坑洼,其质地,坚硬却十分润泽,里头的纹路如水波汹涌,一道道清晰分明。
她瞥了眼左右两侧,也是一样如此,唯独底下。
她的指腹触到了一条细细的凹槽,似是什么整齐的纹路,就在她假装手酸换个面抱,翻过来一看究竟的时候,楚子逸却把它拿了回去,道:“族长的付出,楚子逸定当铭记在心,大恩不言谢,还望族长多加保重才是。”
族长感动的泪流满面,再次叩首道:“喇也使命已毕,今生死而无憾,谨代夏绻世代列祖列宗,叩谢七殿下!”
“七殿下?”耳曦惊呼。
顾夜凝愣愣的:“七殿下是什么?”
“七殿下就是先帝的第七个皇子呀!”耳曦扑闪着大眼睛,惊喜的一把抱住楚子逸道:“原来小阿哥就是爷爷口中的七殿下!爷爷日盼夜盼,终于把七殿下盼来了!”
[他……竟然是先帝的儿子?]顾夜凝恍然想起,好像确实听说过,先帝明面上只有六子,事实上却还有第七个,而第七个,名中正带一个逸字。
怪不得他这么有钱,还能跟金矿扯上关系!这次真的发了!!!
哎也不对,萧瑟不是说先帝的子嗣死光了吗?七殿下是如何活生生的站在这里的!何况还要找一个哥哥?
剪不断理还乱,顾夜凝越深想越觉得一头雾水,此时若是萧瑟在就好了,至少能给她一个解释。
楚子逸布衣朴素却由内而外的彰显出一身贵气,扶着喇也的肩道:“大恩不言谢,本公子唯有不负天下苍生所托,平定纷繁战乱,才算对得起族长这些时日的隐忍与付出。”
喇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爷爷你哭什么,千盼万盼,终于把小阿哥盼来了,该高兴不是嘛。”耳曦公主撅着小嘴替喇也擦去眼泪,撒娇的贴着他道:“你看小阿哥来了这么久,都还没坐下喝杯酒水吃点东西呢,不如让耳曦带了去休息可好?”
“去吧。”喇也的嗓子沙哑,似是历尽千年风霜。
耳曦得了应允,没心没肺的挽住楚子逸就往外跑:“你虽然是七殿下,可我还是叫你小阿哥好不好?爷爷说,七殿下是天下人的七殿下,可到我这里,小阿哥却是我一个人的小阿哥!小阿哥,烤全羊再不吃都要冷了呢!我们快去吧!”
楚子逸眼光棉柔的对耳曦还以一笑,晃晃手中的青玉石方道:“那也要等我先把这东西收好吧?”
“这还不简单!再让爷爷保管两天就是了!”耳曦说着,就要去搬那青玉石方,只是重的出乎她的意料,手一抖险些砸到地上。
不要啊!顾夜凝倒抽一口冷气,摔碎了就不值钱了啊!
好在楚子逸眼疾手快,伸手果断接住了石印,倒是耳曦,无人帮衬栽了个大跟斗。
“哎呦!”她坐在地上揉着屁股嗷嗷叫:“小阿哥坏蛋,接块破石头不接我,小阿哥不疼耳曦了。”
那撒娇的样子让顾夜凝觉得十分不适应,既然她的宝贝没什么事儿,她便默默的移开了视线。
楚子逸抱歉的伸手扶起耳曦,柔声嘱咐:“小心些。”
耳曦的捂着小嘴,立马眉开眼笑,眉眼弯成了一道月牙,红着脸道:“小阿哥,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是如何从箭雨中救下我的,你可还记得?”
楚子逸微微一笑,松开了她。
“这么大个人了,尽胡闹!”喇也拿没有目光的眼睛瞪了瞪耳曦,拖了她到身边:“爷爷有话对你说,来人,带七殿下去上帐休息!”
帐帘被撩开,外头静侯着的两个彩脸侍卫恭敬的俯首,引了楚子逸出去。
“多谢族长。”楚子逸说着,拉过顾夜凝便离开了喇也的帐子。
耳曦没心没肺的从里头喊话出来:“小阿哥!你等我,我一会儿就找你去吃烤全羊!”
顾夜凝抬眼扫了扫楚子逸,他似在想着什么心事,并未应声。
八成是在回味牵着人家娇俏小公主的手感吧?天下乌鸦一般黑,果然没错。
她默默的走在楚子逸身侧,在那两个彩脸侍卫的带领下,绕着寨子里头的碎石路拐弯抹角的绕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才算停下来。
“公子,到了。”侍卫单手放在胸前,低着头一步步退了出去。
终于只剩下了顾夜凝和楚子逸两人,眼前的帐子比进寨见到的任何一个都要大,只是光线依旧不好。顾夜凝累的慌,撩开帐帘便走了进去,急着找地方坐会儿,或者躺会儿更好。
匪夷所思的是,这么大的帐子里,空空荡荡,别说是床了,就是张椅子都没有,唯独地上铺了张狼皮缝制而成的厚实垫子能坐一坐。
不知怎么回事,她脑中忽然出现了碧月楼里头无心窥视到的一幕:一个癖好怪异的客人与一个被买了夜的姑娘在房里追来闹去,逮着之后,拿被褥将她包了进去,丢在地上便开始“席地而zuo”,场面十分奇葩热辣。
他们这儿的人……不会也好这口吧?
顾夜凝眼前的画面一转,仿佛看见刚才与耳曦抱在一起的楚子逸也与她一同倒进了这狼皮垫子里,胸口顿时闷的喘不上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鬼地方!
“您老好生歇息,我去外面坐会儿。”她耳根火辣辣的掉头就走了出去。
“注意安全别乱跑。”楚子逸来不及嘱咐,唯有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被帐帘挡住迅速没了踪影,随后慢慢转过身去走到了青玉石方前。
他伸手覆在上面,玉石冰凉的触觉从指尖传来,击在了他的心头。
掌心处,方才的伤口尚未愈合,淋漓鲜血顺着掌纹蔓延着,带来阵阵痛觉。
一阵晕眩后,随即而来的是更为猛烈的撕心裂肺般的抽痛,他咬牙揪着胸口,艰难的喘着粗气,跌靠在帐子的粗木柱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