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若翡有些舍不得,还有些不放心,遂走出破庙,目送虞念卿。
骏马高大,虞念卿身量不够,但他的身手甚是敏捷,一踩马镫子便能上去。
然而,由于被宋若翡注视着,他竟是莫名奇妙地紧张了起来,第一回没能上马背。
他回过首去,盯住了宋若翡,先发制人地道:“不过是小小的失误罢了,不许以此嘲笑我。”
宋若翡原本不打算嘲笑虞念卿,听得此言,故意道:“念卿年纪尚小,未来可期。”
“阴阳怪气的狐媚子。”第二回,虞念卿终于顺利地上了马背,难得居高临下地望着宋若翡,嘱咐道,“狐媚子,你自己小心。”
宋若翡颔了颔首:“你不必担心我。”
“起风了,你快些进去罢。”虞念卿催促着宋若翡,后又冒出了一个念头,遂朝着宋若翡勾了勾手指。
宋若翡登时觉得虞念卿有当风流公子哥的潜质,笑了笑,向着虞念卿走去。
待宋若翡走到自己眼前,虞念卿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给宋若翡披上。
从天而降的披风令宋若翡吃了一惊,他正要说话,却闻得虞念卿凶巴巴地道:“这披风暂时借给你了,不准弄破,即使只弄破一点,我都会教你千倍万倍地偿还。”
宋若翡仰首与虞念卿四目相接,含笑道:“娘亲会好好保重的。”
虞念卿强调道:“重点是我的披风得完好无损,不是你这狐媚子。”
“念卿的嘴巴虽然坏了些,但念卿的心意娘亲明白,念卿生怕娘亲冻着。”宋若翡将披风拢紧,“很暖和。”
“暖和便好。”虞念卿不再理会宋若翡,正欲策马,突地听见宋若翡道:“重点是娘亲得完好无损,不是这披风。”
“你曲解我,自作多情。”他仗着自己坐在马上,揉了揉宋若翡的鬓发,“我走啦。”
宋若翡干脆地道:“你走罢。”
虞念卿心生不悦:“你这狐媚子不问我将披风解下来给你了,我自己冷不冷么?”
宋若翡依样画葫芦,一板一眼地道:“你将披风解下来给我这狐媚子了,你自己冷不冷?”
“你……”虞念卿气呼呼地抽了一下马屁股,马儿当即飞奔了出去。
宋若翡的嗓音穿破凛冽的寒风,没入了他耳中:“念卿,一路顺风。”
他回过首去,望向宋若翡,宋若翡依然立于原地,淡扫蛾眉,身着远天蓝的衫子,整个人素净得宛若深夜所结的白霜,脆弱得不堪一击。
宋若翡朝着虞念卿挥了挥手,虞念卿却是视若无睹。
待虞念卿的身影消失于茫茫荒草之中,宋若翡方才回了破庙去。
他受不得寒气,仅仅在破庙门口吹了不到一盏茶的风,他一直收不回去的尾巴根便隐隐作痛了。
他不由想起了那个割下了原身尾巴的同族,原身当时并未行差踏错,事事谨慎,不该因为弱小而被割下漂亮的尾巴。
或许弱小便是原罪罢?毕竟狐族素来不讲同族情谊,只论皮相美丑,这皮相包括变回原形后的皮毛以及变成人形后的容貌。
一般而言,无论男女,狐族全数是美人胚子,至于究竟能有多美,由修为高低决定。
而原身在皮相方面天赋异禀,纵然道行粗浅,论皮相亦是狐族当中的佼佼者。
由于狐族容貌出众,且天生擅长采补之术,修炼自然多用采补之术,性子好些的狐族,与男子春风一度,吸食少量的精气后,便会换一名男子,从不伤及对方的性命,而性子恶劣的狐族,不管对方死活,定要将其吸成人干,方才罢休。
原身下定了决心要复仇,之所以找了李新雪这个面首,便是打算尝试采补之术。
他并非断袖,且对于巫山云雨毫无兴趣,当然已放弃了采补之术,所以他的修炼之路会比其他的狐族艰难许多,幸而有姜无岐留予他的秘籍与姜无岐的指点,他的道行已精进些了。
他既然继承了原身的皮囊,该当为原身复仇,总有一日,他会夺回原身的尾巴,并以牙还牙地割下仇人的尾巴。
思及此,上苍像是为了提醒他,他的妖丹缺失了一半似的,令他咳嗽不止。
不论是取得渡佛草,抑或是复仇,对于眼下的他来说,皆是天方夜谭。
他捂住了唇瓣,等咳嗽止住了,才垂目去瞧掌心。
这一回,他并未咳出血来,是因为他的道行有所精进的缘故么?
三丈开外的李盼娣见得宋若翡咳嗽,关心道:“虞夫人,你还好么?”
——宋若翡既已嫁人,且诞下了虞念卿,自然不是宋姑娘了,而是虞夫人。
宋若翡手指一点,被钉在主子上头的李盼娣便重获自由了,双耳的听力亦随之恢复了。
他这才答道:“我无事。”
李盼娣一面活动着手脚,一面问宋若翡:“适才虞夫人与村民们的谈话中,可有谈及甚么我不能听的?”
宋若翡摇首道:“从头至尾都没有谈及你与你的家人们。”
李盼娣又问道:“你有何打算?”
宋若翡答道:“走一步算一步罢。”
话音落地,他反过来问李盼娣:“你对那怪物有甚么看法?”
李盼娣理所当然地道:“我此前从未见过那怪物,我离开李家村多年,能对那怪物有甚么看法?”
宋若翡接着问道:“你认为那怪物为何独独攻击李家村?”
李盼娣猜测道:“可能是巧合,可能与李家村的甚么人结下了梁子,不过那怪物是否有智力,尚不可知。”
“你所言不差。”宋若翡坐下身去,双足盘坐,阖目调息。
李盼娣不死心,又想逃,顺利地踏出了破庙,却是被那妇人劝住了。
一炷香后,宋若翡调息罢,拿起水壶饮了一口溪水。
溪水是虞念卿打的,他身上的披风是虞念卿的,低首一嗅,满是虞念卿的气息。
虞念卿那孩子分明不在左近,却好似从未离开过。
他定了定神,为那老妪将下颌安上了。
老妪前后左右淌满了涎水,刚刚安上下颌,便不安分地要咬宋若翡的手。
宋若翡收回手,在老妪一丈开外坐下,细心地观察着老妪,时不时地发问。
然而,老妪只有一副垂涎欲滴的表情,口中只会喊饿。
一个余时辰后,天色渐暗,虞念卿尚未回来,虞念卿去弄火药了,显然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宋若翡出了破庙,为诸人买了些吃食来,分好后,靠着墙面,坐下身去,慢悠悠地吃起了咸口的猪肉糯米烧麦,至于甜口的吃食,他尽数分掉了。
李盼娣被五名村民轮番劝了又劝,被劝动了,改了主意,决定等确定安全后,再回李家村寻阿爹,为阿娘、六弟以及七妹收尸。
她生了火后,与村民们一道围着火堆进食。
村民们无一不知李盼娣被李赌棍卖入了青楼,但在李家村被卖入青楼的女孩儿不在少数,乃是寻常事,因而,他们并不歧视李盼娣,为了照顾李盼娣的心情,言谈间亦未提及。
李盼娣吃着酒酿饼,对宋若翡招手道:“虞夫人,天气寒冷,过来一起烤火罢。”
扮演成阿兄的宋若翡表面上长于交际,但实际上一个交心的友人也无,而剥去了伪装的宋若翡不太擅长与生人相处,尤其是在人多的时候,他根本不知该如何融入其中。
仔细回想,小时候,他却能同所有年龄相仿的小孩儿玩到一处。
他身体发寒,接受了李盼娣的好意,诸人为他让出了位置来,于是他坐到了诸人中间。
他正觉得不自在,李盼娣忽然道:“虞夫人身上的这件披风是虞公子的罢?”
“嗯,念卿怕我受寒。”他回答得坦荡,李盼娣却是暗道:难不成他们母子早已乱了人伦了?否则,为何调起情来自然而然,又为何做儿子的出门去了还脱披风给做娘亲的?
李盼娣又好奇地道:“虞公子去哪儿了?”
以防眼前的七人中有那怪物的帮凶,宋若翡含糊其辞地道:“念卿办事去了。”
李盼娣心如明镜,并不追问。
未多久,诸人纷纷躺下了。
宋若翡等待着虞念卿,防备着那怪物的偷袭,全无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