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念卿不由自主地窥视着宋若翡的唇瓣,见无人注意他,鬼使神差地垂下首去,舔了一下自己的右手食指。
以防李盼娣听到甚么不该听到的,宋若翡封住了李盼娣的双耳,方才接着问道:“早年,李家村是否曾有怪物出没的记录?”
老翁不假思索地道:“不曾有过。”
宋若翡继续问道:“那怪物第一次出现在李赌棍家,那么第二次又是谁家?”
老翁答道:“第二次是李铁匠家。”
“李铁匠为人如何?李铁匠一家是融化了,抑或是被吃掉了?李铁匠与李赌棍间有何干系?”已知李赌棍乃是一败类,眼下宋若翡毫无头绪,须得找出所有受害者的共同点作为参考,倘若他们没有共同点,那怪物害人可能纯粹是出于杀人本能、进食本能。
“李铁匠生不出娃娃,据说找人强迫了自己的媳妇儿才得了一双儿女。李铁匠本人被吃掉了,而他的媳妇儿与一双儿女跑了。至于李铁匠与李赌棍好像是表亲,不过平日里不太往来。”老翁说罢,喝了一口水解渴。
宋若翡巡睃着其余四人:“你们还有甚么要补充的?”
妇人回道:“我听说不是李铁匠找人强迫了自己的媳妇儿,而是他那媳妇儿自己想要孩子,同李铁匠商量后,找了人借/种。李铁匠一开始对此并无异议,后来反悔了,对媳妇儿与孩子们非打即骂。”
农夫应和道:“对,俺见过李铁匠打骂媳妇儿,吓哭了孩子们。”
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咳嗽了一声,才道:“我也见过,我生怕出人命,还去阻止过几回。”
综上,这李铁匠不能生育,且对妻儿非打即骂应该不假。
所以,李铁匠才落了个被怪物吞食的下场,而其妻儿性命无损?
宋若翡收起思绪,道:“那怪物第三次出现在谁家?”
从未出过声的妙龄少女心有余悸地道:“我家,我阿爹是杀猪的,村里人皆唤他‘李屠户’,阿爹他被……被……”
她阖了阖双目,颤声道:“他被吃掉了,在我眼前活生生地被吃掉了!”
宋若翡想象不出妙龄少女当时的恐惧,欲要安慰,却又觉得言辞太过苍白无力。
他明知自己的问题大抵会令妙龄少女伤心,但为了查明真相,不得不发问道:“你其他的家人呢?你阿爹为人如何?”
妙龄少女据实道:“阿娘、阿兄、叔父、叔母以及堂弟都走了。阿爹待阿娘不好,终日怀疑阿娘与叔父有染,前阵子,他又因为怀疑阿娘与叔父有染而追打阿娘,阿娘实在受不了了,回了娘家,阿爹杀猪回来,见阿娘不在家,逼问了我阿娘的去处,立即提着杀猪刀追了上去。”
闻言,宋若翡突然想起自己曾在街市上阻止过一壮汉杀妻,遂求证道:“前阵子那次的起因是不是你阿爹看见你阿娘帮你叔父洗亵裤?你阿娘的娘家是否在郓县?”
妙龄少女颔了颔首道:“夫人是如何知晓的?”
“我那时正巧在郓县的街市上。”宋若翡的话音尚未落地,妙龄少女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夫人便是阿爹口中阻止了他杀阿娘的美人?”
“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宋若翡全然没料到自己会见到那壮汉的女儿,确认道,“你阿娘与叔父是否真有甚么不可告人之事?”
妙龄少女面色一沉:“才没有,你休要诋毁阿娘的清白。”
“对不住。”宋若翡想了又想,还是问了一个残酷的问题,“你阿娘、阿兄、叔父、叔母以及堂弟为何不带你一道走?”
“他们不是故意不带我走的,他们走的那日,我去邻村的大夫那儿针灸了,我小时候受过伤,腰不好,必须定期去针灸,否则下不了床,他们只是走得急,没能等我罢了。”妙龄少女的声音愈来愈低了。
“嗯,他们只是走得太急了。”宋若翡清楚妙龄少女其实知晓自己被抛弃了,自己并没有那么紧要。
而后,他又问了其他受害者的情况。
无论是被吞食者,或者是被融化者,十之八/九并非良善之人。
他还一一问了老翁、农夫、妇人以及书生的情况。
老翁是孤寡老人,农夫妻子早亡,独居,妇人的丈夫带着独子,抛下妇人走了,书生那当牙婆的娘亲被吃掉了。
根据目前所知,无辜受害者寥寥无几,是以,宋若翡认为那怪物害人是有选择性的,而不是出于生物本能。
其后,宋若翡指着那被他五花大绑的老妪道:“你们可识得她?”
见所有村民齐齐颔首,他又问道:“她是否有吃人的癖好?”
吃人的癖好!
村民们被吓得连连后退,七嘴八舌地给予了宋若翡否定的答案。
倘使不是这老妪伪装得太好,便是那怪物在这老妪身上做了手脚。
不若直接问这老妪罢。
宋若翡将塞在老妪口中的锦帕取了出来,瞧着老妪道:“你为何会有吃人的癖好?”
老妪尚未回答,涎水已流淌了出来。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末了,认定了眼前的女子最为可口。
村民们被老妪目露精光,垂涎三尺的模样吓得退到了墙角。
“莫怕。”宋若翡方要再问,虞念卿已挡在他面前了。
虞念卿痛恨自己还未长成,不能将宋若翡遮得严严实实,回过首去,对宋若翡道:“含胸、驼背、低首。”
宋若翡领会了虞念卿的好意,照做了。
虞念卿摸了摸宋若翡的额发,表扬道:“真乖。”
宋若翡笑骂道:“目无尊长。”
虞念卿不满地道:“哼,倚老卖老。”
宋若翡反唇相讥:“我才不老,我正值花信年华。”
一人一妖说话间,老妪的涎水已流了一地。
虞念卿顿时一阵恶寒,唯恐涎水沾污了自己与宋若翡,扯着宋若翡向后退了些,才问道:“你是否神志清醒?你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么?”
老妪答非所问地道:“老身已饿了足足一日了,快饿死了。”
足足一日?
“一日前,你是否没有吃人的癖好?”宋若翡躲在虞念卿身后,额头虚虚地抵着虞念卿的背脊。
虞念卿挺直了背脊,并盯住了老妪。
老妪又答非所问地道:“老身快饿死了。”
宋若翡一时间断定不了这老妪究竟是在装疯卖傻,或是当真失了神志。
而虞念卿则是干脆利落地从老妪手臂上割下了一块肉来,送到老妪唇边,客气地道:“吃罢。”
岂料,老妪面上一点痛楚也无,居然当真吃下了自己的肉,还吃得津津有味。
在场之人见状,面面相觑。
虞念卿又一次从老妪手臂上割下了一块肉,老妪又一次吃掉了。
老妪不满足,朝着虞念卿要求道:“好饿。”
虞念卿不再给老妪肉吃,而是一把扣住了老妪的脖颈:“你快些坦白你是如何变成这副模样的,不然,我便杀了你。”
老妪像是听不懂一般,只是冲着虞念卿喊饿。
虞念卿将自己的手慢慢地收紧,老妪已出不了声了,却面无所惧,嘴巴还不断地蠕动着,从嘴型可知,依然在喊饿。
他从未杀过人,下不了手,且这老妪以后兴许还有用处,自然不能将她掐死。
于是,他松开了手。
便是在他松开手的一瞬间,老妪敏捷地咬住了他的虎口,誓要咬下一块肉来。
须臾,虞念卿这虎口已被破开了,鲜血直流。
宋若翡一掌拍在老妪后颈,迫使老妪松开虞念卿,由于太过心急,施力不当,清脆的声音乍响,他竟然将老妪的颈椎骨生生地拍断了,老妪的脑袋当即耷拉了下来,然而,牙齿却死死地咬着虞念卿的虎口,坚决不肯松开。
下一息,她从那虎口上头咬下了丁点儿皮肉,美滋滋地咽了下去。
这老妪显然对于自己的生死全不在乎,一心只想吃人肉。
宋若翡急欲掰开老妪的下颌而不得,索性将那下颌卸了下来。
老妪的嘴巴大张着,露出了尖锐的牙齿,这牙齿尖锐得根本不该是凡人所拥有的。
宋若翡并不将下颌给老妪按上,径直望住了虞念卿的右手虎口。
他分明答应了虞念卿,要将其好生抚养长大,虞念卿却在他眼前被利齿剜下了一块皮肉。
虞念卿抬起安然无恙的左手,揉着宋若翡的后脑勺道:“乖,别哭,不疼。”
“没大没小。”宋若翡拿出一张锦帕来,按住了虞念卿的伤口,“我才不想哭。”
“是么?我还以为我的‘好娘亲’见我受伤了,会心疼得哭出来,原来是我一厢情愿了。”虞念卿语含讥讽,但他其实是想看见宋若翡为他哭出来的,如此便能证明宋若翡是当真很在意他,远远地胜过李新雪与花想容。
虞念卿从未唤过他一声“娘亲”,适才那声“娘亲”当然不是发自肺腑,而是在讽刺他自居为娘亲,宋若翡并不动气,反是叹息着道:“你真的想要我为你哭么?”
他从十四岁假扮阿兄起,便愈来愈少哭泣了,甚至连被爹爹打死的那一日,他都不曾落过一滴泪。
他自是心疼虞念卿的,但并不想哭,如若虞念卿想见他哭,他并不介意达成虞念卿的愿望。
虞念卿与宋若翡四目相接,一字一顿地道:“哭罢,我想要你为我哭。”
宋若翡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努力许久,都没能挤出眼泪来。
虞念卿注视着宋若翡水光淋漓的双目,改口道:“罢了。”
“抱歉。”宋若翡低下首去,见伤口的血已大体止住了,从怀中掏出伤药来,将药粉撒于伤口上头,并仔细地将伤口包扎了。
虞念卿不咸不淡地道:“没甚么可抱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