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念卿随李盼娣走出了半里地,方才找到了一条小溪。
李盼娣将所有水壶盛满后,倏地站起身来,胡乱地将水壶掷向虞念卿,拔腿便跑。
被八只水壶齐齐砸中要说不疼自是骗人的,虞念卿眉尖一蹙,抓了一只水壶,以牙还牙地冲着李盼娣的右足足踝掷去。
他的准头不差,李盼娣果不其然地摔倒在地。
李盼娣一抬首,竟然看见一身湿漉漉的虞念卿到了她身前。
虞念卿向着李盼娣伸出手去:“要我扶你起来么?”
李盼娣摇了摇首,自己爬起身来,哀求道:“公子,我不过是想去为我的家人们收尸,你高抬贵手,莫要管我了可好?”
“不好。”虞念卿矢口拒绝。
李盼娣“噗通”跪下身去,向虞念卿磕了个头:“求求公子成全我。”
“成全你去送死么?”虞念卿一把提起李盼娣的后襟,“起来罢。”
“公子。”李盼娣的一双柔夷勾住了虞念卿的后颈,星眸微微含泪,楚楚可怜地道,“那怪物离开了,只要我快去快回,不一定会撞见那怪物,公子若不放心,与我同去可好?我会好好报答公子的。”
“报答”两字用了重音,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她身陷烟花之地五载,甚是清楚如何利用己身的魅力来达成目的。
“不好。”虞念卿毫不犹豫地拨开了李盼娣的手,“对我投怀送抱是没有用的。”
“我的容貌不算辱没了公子罢?还是公子订下婚约,生怕被对方所知?”李盼娣很是不解,她所见到的男子无一不是对她神魂颠倒。
“只有我心悦之人对我投怀送抱才是有用的。”虞念卿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但由于爹爹坚持不娶续弦,他深受影响,自小便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虽然爹爹后来变心了,令他不耻,不过这并未改变他的想法。
李盼娣猜测道:“公子心悦于宋姑娘罢?”
虞念卿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李盼娣口中的宋姑娘便是那狐媚子。
“我讨厌那狐媚子。”他下意识地破口而出,他才不会心悦于那狐媚子。
李盼娣不解地道:“那你为何来寻宋姑娘?”
“与你何干?”虞念卿回到小溪边,重新将水壶一只一只地装满,觉察到李盼娣又想逃跑,他手指一点其中一只水壶,那水壶立即飞了出去,拦住了李盼娣的去路,任凭李盼娣如何费劲,都没办法越过水壶。
——伤愈后,他不是在念书,便是在随宋若翡修炼。
这样的雕虫小技他私底下练习过无数回了,但在旁人面前施展还是第一回。
李盼娣显然被他吓了一跳,他提着八只水壶,行至李盼娣身侧,不看李盼娣一眼,淡淡地道:“回去罢。”
“公子,我想为我的家人们收尸。”李盼娣再一次哀求道。
虞念卿强硬地道:“不可。无论如何,活人终归比死人重要。”
李盼娣摆脱不了虞念卿,只得随虞念卿回了破庙。
宋若翡正将途中买的包子分予诸人,见得虞念卿与李盼娣回来,又见虞念卿浑身湿透,关切地道:“念卿,出何事了?”
区区小事,虞念卿并不想向宋若翡告状,遂否认道:“没出甚么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掉到溪水里了。”
“是么?”宋若翡并不相信,他走到虞念卿面前,左手往虞念卿口中塞了个梅干菜肉包,右手则覆上了虞念卿的心口,以便用内息将虞念卿的衣衫烘干。
虞念卿的灵根本就未彻底痊愈,万一受了寒,万一又发了热,后果不堪设想。
不知何故,虞念卿霎时想起了李盼娣刚才的疑问——公子心悦于宋姑娘罢?
宋若翡陡然发现虞念卿心如擂鼓,提心吊胆地道:“念卿,你的心脏不舒服么?”
虞念卿被宋若翡这么一问,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快了些。
其实他的心脏偶尔会发疼,但他从未告诉过宋若翡。
而今日这心脏并未发疼,他本想回答宋若翡自己很好,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下了,因为他喜欢被宋若翡担心。
“念卿,你是因为心脏不舒服,才会掉进溪水里的么?”宋若翡满目俱是虞念卿,几乎要忘记自己身处于破庙,左右还有五名村民以及李盼娣了。
虞念卿就着宋若翡的手,咬了一口梅干菜肉包,感受着从宋若翡的右掌渡过来的温热,故意一言不发。
宋若翡以为虞念卿默认了,将虞念卿的衣衫烘干后,抱了抱虞念卿:“我送你回家罢。”
府中尚有一只百年人参,将其与其它滋补的药材一同熬了,再让虞念卿好好休息,虞念卿应该便不会有大碍了。
虞念卿不理睬宋若翡,一口一口迤迤然地将梅干菜肉包吃尽后,便将水壶分予诸人了。
宋若翡将余下的包子给了李盼娣后,再度对虞念卿道:“念卿,我送你回家罢,我们这就回家。”
于他而言,虞念卿较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重要,尽管他清楚他们目前并非安全无虞,但他顾不上他们了。
归根结底,他心中的仁义全然比不上私心。
虞念卿心下窃喜,面上不显,这宋若翡千方百计地丢下了他,只为救人,现如今,却能为了他不管这些手无寸铁之人。
虞念卿面无表情,宋若翡看不透虞念卿的心思,扣住了虞念卿的手腕子,将其往外头扯。
“我不走。”虞念卿立刻甩开了宋若翡的手。
宋若翡心急如焚,怒斥道:“你这孩子当真是不知轻重!”
虞念卿唱反调道:“我便是不知轻重,你能奈我何?”
宋若翡当然奈何不了虞念卿,不得不软声哄道:“念卿乖,随娘亲回家。”
“不回。”虞念卿享受着宋若翡的焦急,心里头极是畅快。
他扫了一眼李盼娣,洋洋得意地心道:在这狐媚子眼中,你那四哥压根及不上我。
李盼娣趁宋若翡与虞念卿争执间,不知不觉地到了破庙门口,她正要踏出破庙,闻言,大吃一惊:原来宋姑娘居然是这小公子的娘亲,委实是保养有方。
宋若翡还要再劝,忽而闻得虞念卿提醒道:“李姑娘跑出去了。”
宋若翡意念一动,李盼娣当即退被迫了回来,并被钉在了柱子上头。
“别劝了,我无事,心脏不疼了。”虞念卿抬指点住了宋若翡的唇瓣。
宋若翡欲要说话,猝不及防间,张开的唇齿不慎将虞念卿的右手食指含入了半段指节。
这破庙挡不住风,他正忍耐着寒冷,这半根指节却是烫得过分,弹指间,他的奇经八脉似乎皆被烫着了。
虞念卿乃是为了阻止宋若翡再劝他,才这么做的,并未料到竟会出现如此状况。
他急欲将食指抽出来,指腹却稍稍蹭到了宋若翡的舌尖,柔软且湿润。
而后,他鬼使神差地仰首去瞧宋若翡,随即一人一妖眼神交汇。
宋若翡回过神来,将虞念卿的半段指节吐了出来,继而讪讪一笑,佯作适才之事不曾发生过,肃然道:“念卿,你当真无事了?”
虞念卿颔了颔首:“我当真无事了。”
宋若翡不放心,复又将右手覆于虞念卿的心脏上头,这心脏分明跳得更快了些。
“念卿,你莫要欺骗娘亲。”他凝视着虞念卿,想要从虞念卿面上看出端倪来。
“我无事,我好着呢。”虞念卿低下身去,饮了一口自己方才打的溪水,冰凉的溪水滑过咽喉,他的心脏终是缓缓地平静了下来。
宋若翡听虞念卿说话中气十足,嘱咐道:“你若有任何不妥,定不要瞒着娘亲。”
虞念卿不耐烦地应承道:“好好好。”
目睹了前后经过的李盼娣不禁暗道:这对母子将来不会乱了人伦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