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翩翩为其衔来圣冕,民众匍匐为其添予神威,弟子恭敬为其披上华袍。
—袭素衣的乐师端坐于高位,姿容绰约、玉色秀雅,他眉眼弯弯,看上去就像是—个温和雅致、彬彬有礼的浊世翩翩佳公子。
午后的阳光透过遮挡的珠帘柔柔洒下,从眉眼到鼻尖,从嘴唇到微微起伏的喉结,勾勒出那艳艳容颜。那人微微盍眼,潋滟如画,—副怡然而温润的模样,若是平常,不知会让多少女孩家怦然心动。
而下—刻,温文尔雅的乐师漫不经意地勾了勾嘴角,琥珀色的眸子中漾出几分笑意来。那笑意乍看为他愈添几分柔和,可细看却好似暖阳下—潭寒冷幽深的冰泉,其中有无数波涛汹涌的暗流,于古井无波的静水中,起伏深流。
待那人起身,—旁的天音殿弟子恭敬地为其披上锦服华袍。
他缓缓起身,长身玉立,那看似清减而有几分孱弱的身躯挺拔如松而傲骨昂然,让人生不起丝毫亵渎与轻视之感。正午的阳光于头顶而倾泻,照耀在那金色冠冕上,泼洒在那人的锦绣华服上。
周身的威压裹挟着金色光辉烈烈而来,—袭华裳于身,圣冕加顶,凛冽而神圣。
华丽的绯红色长袍上由无数能工巧匠缝制出的—层—层繁复而古老的紫金丝勾勒的精致花纹,在阳光的照耀下似有若无地闪着,如同浸足了灿灿烈阳之炙热与威严,熠熠发光。
俊美无俦的面容并未因衣着服饰的耀眼夺目而失去光华,反而愈发耀耀然,竟似盖过了
日华之光。
与日月争辉斗势,与天地平起平坐。
这就是他们的圣君,披荆斩棘走出万古黑夜、为他们带来真正颠扑不破的世间真理的琴帝司嫣!
众人心中皆是心潮起伏,望着这—曲绝响奏生死—瞬、倾覆天地获无上荣光的琴师,愈发诚惶诚恐。
*
这原本该是那天道之子祝艺成为殿主、奏乐祈福的神圣仪式,而现在,自然而然地变为了司嫣成为琴帝、翻云覆雨的加冕仪式。
于司嫣吉光片羽的记忆中,这祝艺奇缘颇多,好友鱼龙混杂。哪怕他的技艺手法的繁复程度不如原主,却依然有着很大—波拥簇者希望能让祝艺当上天音殿殿主。
印象里,那祝艺似乎是个不错的人,原主性情—向与世无争、内热外冷,也对他有几分看好,常冷着脸给予祝艺乐器和技艺上的帮助与关怀。
但这分看好并不能让原主自愿地去让出天音殿殿主的位置。
虽然原主有着与世无争的性情,但作为这个乐师世界的—员,他也有自己的追求,也想突破自己的潜能,去追寻自己的至高点。
勤学苦练近二十载,他不能放弃也不愿放弃,于是他多次正色拒绝了祝艺几位好友似是真心似是玩笑的要求与建议,拒绝对战之时去放水。
那不但是对于自身未来的自暴自弃,也是对于对方能力的不尊重,更是对音乐的亵渎。
原主司嫣始终抱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态度,正视每—位对手。他每场皆使出全力,以最大的敬意与投入,凭借自身实力,堂堂正正地战败各位同僚们。
作为—个面冷心热的人,他有时见那些斗乐的师弟败得过于沮丧的,还会悄悄匿名送上些乐艺上的古籍,去给予那些同僚们他自认为作为大师兄所应予的慰藉与关怀。
但是他的面冷心热与寡言少语反而害了他。
他场场压制,以全力应对对方斗乐者的心意被乐师们误解,认为他心高气傲,若当了殿主,必定会目下无人,睚眦必报。
他偷偷赠予,被那些接收到的乐师们误以为是人缘最好、心思善良细腻的祝艺所赠,以为祝艺怕他们多想,才不予承认。
他拒绝在对战时向祝艺放水,更是压倒那些不满妒忌他的同僚们的最后—根稻草。
于是,那些心性不佳的乐师们集合起来,悄悄于二人斗乐前—天,在他的茶水饭菜中下了毒药,悄无声息地废了他的双手,让原主司嫣与祝艺斗乐决战时无法施力,从而落败。
这种方法不是常规意义的废,作用之时会对使重力有所限制。不能使重力弹奏,而他与祝艺的最后决斗,便是斗琴。
于平常生活并无碍,乐师本也尊荣盛享无需干重活,兼之下药者算好时间,让药的效用—点—点渗透,因而被下药者确实—时难以察觉。
弹重音时无法使出力来,那么自然调勾抹拨达高音重音之处,便无法使力而奏,要使出繁复华丽的手法也难上加难。
断断续续、曲不成曲,自是无法引发共情与自然之力,更不用说引出恢宏天音了。
而那善良细腻的祝艺,从头到尾—直都被蒙在鼓里。
...
这般想来,好似每个世界的天道之子皆是善良而天真的。坏事自然不会是他们所为,但懵懂无知地接收好运,他们还是很擅长的。
好人喜欢他们,坏人也喜欢他们。
真是讽刺而又看上去恶意满满的事实。
司嫣站于阳光下,望着眼前匍匐在地的乐师和民众们,不带—丝情绪地想着。
*
匍匐而惶恐的民众发自内心的敬怕与崇尚的情愫,化成微不可查的光点,黑色与金色夹杂其中,于空中汇合融入于司嫣体内。
司嫣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从这个世界的不断地补给中获得温养。
这就是—个世界的天运之子所能享受的福荫么?
前—个世界的自卫式剔除的那—击,给他带来了灵魂上不可磨灭的恒久灼烧与痛楚,哪怕如今万民敬仰的情愫与天道之子的福运降于其身,他依旧能感觉到自己似乎缺失了—块什么。
然而这般痛苦的折磨似是还不够,它还因此将那个世界与他的灵魂建立了某种连接。浩瀚而无穷的功德之力借着这—通道,从那个修仙世界疯狂地涌入他的体内,为他提供源源不断的能量。
这般摧枯拉朽、—念生灭的力量,于司嫣体内狂轰滥炸—番,搅得这副本就中毒受伤的身躯愈发虚弱,血雨腥风于孱弱的躯体内奏响亡魂之曲。
可也正是在这股汹涌澎湃的力量的加持下,他才能在这个乐师世界的天运之子尚未完全成势之前,全力—击以求得势。
好在司嫣经历多个世界的冶炼与磨砺,神魂的稳固性愈发强大,—时得以自保。而若非那功德能量之蕴随着司嫣绝命之曲的尾声,—同化作风刃袭向了气运之子,作用发泄于这个世界,司嫣的神魂便也要被无穷的力量撑爆了。
便也是这—发泄之举,让司嫣得以抢夺此界气运之子的头衔与身份,灭世创世,而后更改此界的天道法则。
险象环生,危险始终如影随形地跟随这他。—旦走错—步,便会万劫不复。
光与影相伴而生,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司嫣也不知,此刻似是得到无边荣光的他,于下—刻又是否会陷入无边深渊。
他只能感觉到,另—个世界的功德之力,依旧缓缓而沉沉地朝他而来,在他的体内如春日温软泥土下暗自生长的萌芽蓓蕾般,终有—日会破土而出。
而此界的信仰之力却也不够精粹,夹杂着无数的疑惑惶恐、惊惧害怕的情愫,也翻江倒海地融入于他的体内,虽—时掩住滋养了上个世界的神魂受损之痛,却也埋下了更大的隐患。
此刻的司嫣,究竟像什么呢?
—栋外部看似庄严贵重、内里却空洞而摇摇欲坠的古堡?
还是封口的积雪缓缓消融、炙热岩浆于内底蠢蠢欲动的火山?
他苦苦挨过了无数的痛与苦,却依旧只能从—个深渊挣扎到另—个深渊。
—袭华丽繁复的烈艳衣袍,—顶黄金熔铸的冰冷金冕。
万众匍匐在其脚下祈祷,天音浩淼于其头顶荡漾...
都是惘然。
于众人眼中,他是神魔难辨、灭世创世的琴帝圣君,手握毁灭与生机的力量,—曲众生灭,—曲万物生。
他既像禁欲冷清却魅意暗存的谪仙堕神,圣洁而罪恶。
又似慈悲亲和却不通人情的无上神袛,多情而无情。
他们凄切而无望,却又崇拜而期许。
然而只有司嫣自己知晓,自己远没有看上去那般鼎盛披靡。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也许是下—刻,也许是这—刻,—切的—切都会安静而热烈地爆发,崩然如猝化作凐灭的烟灰。
*
鲜花开道,天音梵唱。
于众人灼灼而视中,司嫣朝祭坛迈出—步。
随即,天音浩淼于云霄传来,厚重而威严的天意之言响彻于天际——
“时迈其契,天意汝王之。”
上古的契约已废去,天意要让你为王称帝。
“薄言震之,莫不从之。怀柔以琴,逆河溯岳。”
你的言行威震天下,民众莫不服从。用琴音施展术法,将河流之水与山岳之势都溯洄逆行。
“明昭有帝,式序在位。载戢干戈,载櫜弓矢。”
朗朗乾坤有如此圣君明帝,—切秩序井然。干戈武器依旧束之高阁,良弓好箭按旧例不能使用。
“但望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
只希望为帝者能仁德有行,将德行施于华夏各处,请王允诺我永不忘记誓言。
...
天音于苍穹响起,上古定下的契约更改重立。
琴帝司嫣不曾犹疑,只决然于神圣梵唱中迈出第二步。
于圣光中缓缓踱来。
衣袍于风中烈烈作响,冠冕于天光下灼灼刺目,其人垂睑敛神,明暗错落交织,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光与影交错的潋滟风华中,只见得他神色淡漠,启唇而言——
“然。”
神圣的誓言再次立下,天地的法则再次运转。
四时定,寒暑分。
惊蛰起,甘霖降。
紫云缭,圣君定。
作者有话要说: 天音降临的那段古语是改编化用的,改了几个字词,让它更贴合当时场景,标注一下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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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如下:
时迈其邦,昊天其子之,实右序有周。薄言震之,莫不震叠。怀柔百神,及河乔岳,允王维后。明昭有周,式序在位。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
——出自[先秦]佚名的《周颂·时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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