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中,五芒星莲座散发出的金色光芒极为醒目,与那银白的月晕一同飘洒人间。
那对峙的男子一袭月色衣袍,清润而雅致,在金芒与银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宛若仙人。
夜幕是他最好的舞台,为他掩盖住周身的黑暗,而日月双辉的光皆向他而来,勾勒出他挺拔如竹的身姿与出尘的气质。
男子手执竹笛,宛若月下仙人。他丝毫也没有因此而黯然失色,反而在这日月之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脱俗,惊如天人。
悠悠笛音响起,与那莲座若有若无的大悲咒梵唱声,正暗相交锋着。
司嫣能感觉到,那向他照来的金光,正在腐蚀着他每一寸被照耀到的地方。
但那切肤的痛楚他一点儿也不在意。
他在意的是,自己绝不能败。
悠悠笛声,寸寸入骨。
那温润至骨的笛声,是天神对万物的垂怜,是向死而生的透彻。是以身饲鹰的慈悲与大爱,是菩提树下的坐化与醒悟。
一曲生万物,一曲万骨枯。
人们只见星月之辉,却不知那皎月的每一缕光辉,皆是借日华之光所得;那繁星的每一丝闪烁,皆是燃烧己身之烬所化。
司嫣将自己对命运的愤怒与悲哀,揉碎掰开,化成温柔至骨的蜜意。
接着,他将这丸裹着恶意的毒药,包裹在柔和温润的蜜糖里,既暗示着众生,也蒙蔽着自己。
金光愈加亮了。
司嫣用那几乎能骗过自己的笛声,得到了莲座的认可。
莲座的光芒也淬炼着他,衣裳下的肌肤重新生长,包裹住森森白骨。
而拍卖会长内的众人自然是震惊而羡叹的。
他们看不到司嫣一步临渊的险意,看不到他衣衫下白骨森森的枯败,更看不出连佛家圣物都被蒙蔽的恶意与不羁。
在他们看来,那白衣翩翩的月下仙人,一曲笛音飘渺若神,与那梵音佛语相应,显得神乎起神。
五芒星莲盘飞向白衣男子,他行云流水地拂袖而上,由莲盘带着他缓缓而下。
近了,近了。
只见那男子一席白衣,仿佛是老天爷最为尊爱的宠儿,金光之辉与月色之溶都倾倒其身。
司嫣此刻眉目间一颗朱砂痣,衬得他的容颜似雪,皎皎若当空月。
看着那周身气派既圣洁又慈悲的模样,小和尚云隐激动地颤抖:“大乘佛法,这是佛宗之幸啊!”
他这一言将周围呆住的众人都惊醒了,纷纷开口询问,七嘴八舌。
“小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啊,您给说说,这莲座怎么就飞出去了!”
“我此生得见这一幕,真真是三生有幸了!”小和尚一脸激动地念了声佛。
一向寡言的小和尚此时也兴奋不已,耐心解释给大家:“这莲座大抵是与这位施主有缘,才被吸引而去。它如今认可了施主的笛音中的佛意与顿悟,因此已认其为主了!”
红衣女子一脸迷茫:“那又和大乘佛法有什么关系啊?”
小和尚听见有人接话,更是兴奋得无以言表:“这可与日月争辉的光芒,为大乘佛法偈语之余韵,对于佛教圣物的主人而言得益无穷。可对于非主而言,却是损肌伤骨之疼,那碾碎灭顶的苦,极其难熬。”
“什么?那这莲座还没认主之前,岂不是...”红衣女子捂嘴惊呼。
万剑宗二长老的女儿、喜着黄衫的楚语姗也眼含热泪,皱着眉头,内心感慨万千。
小和尚一脸骄傲地仿佛是自己认主成功了一般:“这位施主不但激发了莲座的佛性,还以自身慈悲大爱与坚韧的品行让佛家灵宝也认主成功,我当真是不虚此行了!”
说完这话,他感觉方才围绕着自己叽叽喳喳的男女都没了声,疑惑地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转过头去。
只见那方才被他夸赞了个遍的神仙公子正含笑玉立于前,一身风流气派让他也为之动容。
“众位,在下是黄梅派黄袍尊者名下弟子灵韵,虽是因不可控因素导致此次拍卖出现异状,但依旧给大家造成不好的体验。之后我灵宝阁对各位都会有所补偿,请大家宽心。”
司嫣收起莲座,在众人热切的目光洗礼下镇定自若开口。
听到有补偿,又免费看了这么一场精彩的画面,大家也都开心极了,纷纷开口。
“原来是灵韵公子,好风采!”
“咱们北荒能发展得如此繁盛,还是多亏了您,咱们可感谢您了!”
“灵韵公子这说的哪里话,咱们都不会放在心上,哈哈哈...”
司嫣颔首点头,微微抬手示意,周围的讨好恭维之声便登时静了下来。
他一步一步向灵佛宗云隐走来,足下步步生莲,显得神圣而高洁。
“云隐大师,我灵宝阁当初接下贵派的单子,也敲响了那声拍卖锤,实是诚心想要将此五芒星莲座予贵派,使其物有所值。”
白衣男子神色温润而真诚,云隐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看着懵圈的小师父,司嫣继续友善交涉,露出一脸为难和惋惜:“此物对贵派人士之重要,想必不用多说。本是以结两派之好,可现在...”
云隐连忙红着脸摆摆手:“没事没事,出家人讲究一个缘字,这宝物与我无缘,能成为施主这般钟灵毓秀之人的法器,想来也是它的运了。”
司嫣听着这话,漾开了笑意:“云隐大师好气魄,那我也不多推辞。”
接着,那白衣公子陡然逼近,云隐心里没来由一慌。
他后退几步,才发觉对方只是好意上前,为自己拂去身上的木尘碎屑。
于是,云隐对自己莫名其妙的疑神疑鬼越发羞愧,只低头盯着足尖,暗自念了声佛。
白衣公子拂去尘土后却没有退回原来的位置,还是站在那个离他相对靠近的位置。
阵阵淡香扑鼻而来,冷凝又好闻,让云隐不禁想起了以往在灵佛宗里被师父训诫时佛像前的梵香气息。
云隐觉得有些压迫又有些头晕,却又在看见那位公子脸上的笑意和神色之时,更加怀疑那是自己的问题。
只见那位灵韵公子慢条斯理继续道:“我灵宝阁借北荒父老乡亲们的爱戴之光,也算颇有积累。正好近日某欲去中原行事,登时将携阁内一些佛家宝物,以尽歉意,望大师也莫要推辞。”
头一次外出见世面的小和尚就这样晕头转向地在众人面前答应了。
他不知道,自己不但承认了黄梅派与中原灵佛宗交好的事实,还答应了黄梅派与灵佛宗间关系的进一步深入。
但此刻的他并没有想这么多,云隐只是有些奇怪于灵韵公子的客气,下一秒便转化成了对其人品的认可与称赞。
司嫣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便不再纠缠于此地,交代清了处理事宜,便给楼上的孟月暗中打了个手势,然后翩然离去。
他预测的是——灵宝阁鱼龙混杂,黄梅派与灵佛宗交好定会传入中原。于黄梅派而言,洗白与扩大版图会更加顺利;于他而言,入中原被正道针对的风险也会减小很多。
当然,灵佛派那些长老们肯定不如这位小师父这么好糊弄,说不定会对他印象不佳,但这对于司嫣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印象不佳,那是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司嫣可不是什么暗藏心思之人,佛曾曰——“心中是佛,看万物皆是佛”,如果那些长老要是觉得自己暗藏心思,分明就是他们自己修行不到家嘛!
司嫣愉悦极了,他甚至不急着回客栈,而是在这空荡荡的街道上踱步走了起来。
此时的他还不知晓,短短几日,他便将在中原名声大响。
银月染袍,佛光融骨;莲花落足,朱砂点眉。
灵韵公子一袭白袍慑人心,温言细语服众人。
其品性得灵佛宗弟子在场亲认,容貌得万剑宗二长老女儿为其背书,真可谓是一时风头正盛,风光无限了。
*
此刻的司嫣心情虽好,也不能料到这么多。
他在月色下信步走着,突然发觉自己走到了一个偏僻阴暗的角落。
这个地方阴暗而潮湿,蜘蛛网结在屋檐上,破旧而摇摇欲坠的木屋里露出点点昏黄的亮光。
一个温柔的声音却从里面传了出来:“嫣儿乖,娘最疼你了。”
司嫣美好的心情顿时没有了。
他立刻转身便走。
也许是刚与莲盘的对峙让他耗费了许多心神与骨血,司嫣忍着头晕的翻江倒海之意,勉力回到客栈的房间。
布置好防范屏障,他终于脱力倒下。
*
“嫣儿嫣儿,快醒醒!”
司嫣迷糊地睁开眼,看到娘亲正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头。
他先是贪恋地蹭了蹭,接着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禁瑟缩地往回缩了缩。
温柔的母亲似乎被他逗笑了,点了点他的鼻子:“嫣儿是不是睡糊了,怎么连娘都怕。”
司嫣脑子里一团浆糊,他不敢轻易开口,谨慎地点了点头。
母亲似乎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冷淡,一把将他拖到镜子前面,为他梳妆打扮起来。
“娘的女儿,一定得是最漂亮的!”温柔的母亲为他梳着头发,似乎满心欣喜。
司嫣望向镜子,只见自己似乎回到了十岁时,身上还穿着小女孩的衣裙。
他抬抬胳膊,发现自己弱小无力,丝毫也无法挣脱母亲的束缚。
“母...母亲,我去帮你做饭好不好?”司嫣试探地开口。
接着,熟悉的一幕发生了——
那个女人由之前那副温柔慈爱的样子陡然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模样,一边撕扯着他的头发,一边大声吼叫着:“不!你不是嫣儿!”
随即,她崩溃地拿着鞭子胡乱抽着司嫣,对着小小的男孩大喊大叫:“我的女儿!我苦命的女儿啊,天杀的,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啊!”
小司嫣披着乱发不惧疼痛,颤颤巍巍地挺直了腰板。
小小的人儿精致的脸上淡然而冷漠:“我也希望当初死的是我。”
接着,他歪歪头,无视脸上的火辣辣鞭痕,也无视顺着头皮与脸颊流下的血水,扯出一个童真而恶意的笑:“太可惜啦,不是我哦。”
...
火光漫天,扑腾的火舌将一切肮脏破败都燃尽。小小的少年站在火光前,听着锁住的屋内传来母亲近乎诅咒的谩骂声。
他的神情呆滞,却冷静得可怕。
“司嫣,你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亲缘凉薄,不得好死!”
司嫣缓缓地,缓缓地,扯开一个冷漠又完美的笑。
母亲,你做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