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飞到苍台峰,云糖已经喊得脱力,从剑上下来时猛地跌了个屁股墩儿,毫无形象。
青衡嫌弃地皱了皱眉,转身往殿上走:“跟上。”
苍台峰是玉溪山的主峰,也是整座山地势最高之处,往下看去,一片云雾缭绕,仿若置身仙境。
此时云糖脚下是一片开阔的平台,四周有数十弟子值守。沿着平台东面的台阶一直往上,便是议事殿所在。
大殿耸立云端,庄严巍峨。
面对这个玉溪宗最有威势的地方,脚下每临近一寸,云糖心中的忐忑又增几分,待到一只脚踏入议事殿,小腿肚已经开始发颤。
青衡:“宗主,云糖带到。”
云糖都没敢看人,只依礼道:“弟子云糖拜见宗主。”
“免礼,云糖你切勿紧张,且抬头吧,本座有话问你。”
云糖得了应允,才稍稍抬头,见宗主鹤发白须,慈眉善目,跟话本里的老神仙的一模一样,胆子便壮了几分:“是。”
宗主下首两侧,还各坐了一男一女两位长老。
云糖猜测那女长老大约是柏萸峰的悟秋长老,那男长老嘛,必是持信长老无疑,因为她看到那位大小姐阮妙菱正娇滴滴地依偎在他身旁。
殿侧还站着几位内门弟子,其中一位正是前日救她的十八师兄陶守,不知怎的今日脸色大不如前。
宗主:“云糖,方才妙菱已将遭遇红蟒之事言明,既然你也在,你且说说,当时情况到底如何?”
都知道了还问我作甚?云糖心里犯嘀咕,嘴上却老实:“是”。
她之所以没捉住青雀,反而捡了只小狗回来,还不是因为阮妙菱。
那日她跟其他被举荐的外门弟子一起前往百兽山捉灵兽,但上山没多久,众人便三五结伴,就她独自一人。
寻了半日,一路也遇上过几只看似合适的,但她要嘛嫌人家长得丑,要嘛嫌人家身上臭,反正就是不入眼。
一直往上走,待到半山腰处,才遇上一只极称心的青雀,正准备收服,便听到不远处的惊叫声。
她当时已经感觉到妖兽的煞气,慌忙赶过去,接着便看见阮妙菱被一条体型巨大的红色妖蟒攻击。
当时来不及多想,她提剑就上,救下阮妙菱后让对方去搬救兵,自己先抵挡着。
她跟红蟒周旋了十几个回合,红蟒不敌被困,便耍赖招来好多小红蛇,一看就让人头皮发麻的那种。她估摸着阮妙菱已经跑远,干脆自己也跟着溜了。
再后来,她便在逃生的路上遇到了前来增援的十八师兄陶守。
本该惊心动魄的经历被云糖这么一说立马变得索然无味。
这也不能怪她,谁知道那么大条巨蟒攻击力竟然弱成那样呢?害她都不好意思将此事拿出去吹牛。
唯一值得一说的是,在被一地密密麻麻的小红蛇追赶途中,她还救了只又小又脏、脾气还不好的小狗崽。
当时形势危急,她自己都快小命不保了,居然还能救下阿白,现在想想还蛮刺激的。
哎,谁叫姐姐人美心善呢!
不过这几天她已经因为这件事被嘲笑得够多了,才不会傻兮兮地再给人递笑柄呢。
宗主沉吟片刻,又问:“那红蟒乃是七阶妖兽,差点将妙菱吞吃入腹,其后又连伤陶守等数名弟子,却为何独独放过你?”
七阶妖兽?那红蟒攻击她的时候懒得要死,跟吃撑了动不了似的,哪里像七阶妖兽,二阶顶天了!
但宗主又怎可能骗她?云糖自己也纳闷儿,想了想,心虚道:“莫非……它觉得弟子的肉不如妙菱师姐的香?”
殿侧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云糖偷瞄一眼,见是青衡身边一位模样清秀的小师兄,此时正捂着嘴笑得浑身乱颤。
宗主故意清了下嗓子,那小师兄立马闭嘴,忍笑忍得挺辛苦。
宗主正色道:“不可胡乱玩笑。”
“那……那也不能说是它放过弟子呀。一开始它确实意兴阑珊的样子,后来又突然发难,招来许多小蛇,若非弟子跑得快,怕是早被咬死了,哪撑得到十八师兄前来营救。”
宗主未接话,捋须沉吟。
一旁的的持信长老显然不信,提高了嗓音质问:“陶守之前,当真没人出面救你?”
被一再质疑,云糖心里有些不服气,壮起胆子问:“敢问长老所说施救之人到底是何人?弟子当时已吓得恨不得长出蜈蚣那么多条腿来,若有人相救,又何必如此狼狈?”
持信长老哪想到一个外门弟子居然敢这般无礼,刚要发怒,悟秋长老抬手制止:“持信师兄稍安勿躁,如陶守所言,当时云糖身旁确无他人。”
安抚好持信长老,她又转头看云糖:“你且过来,我为你看看。”
云糖不知她要看什么,但长老有命,也只得上前。
悟秋长老让她盘腿坐下,然后拉过她的手握住。
两手交握之处生起淡黄色的晕光,晕光随着云糖的手臂逐渐延伸至全身,到最后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云糖只觉浑身充盈着一股暖流,很舒服。
片刻后,悟秋长老收回手,云糖身上的光芒随之消散。
悟秋长老转头向宗主道:“云糖灵根不明显,介于凡人与修士之间,体内灵气亦十分微弱,红蟒怕是瞧不上眼,所以才放过她。”
云糖:“……”谁灵根不明显了,就是小了那么一点点嘛!
宗主捋须叹气:“罢了。青衡,你送云糖回去吧。”
青衡:“是。”
云糖:“……”这就完了?
青衡带着云糖转身欲走,忽又听宗主道:“等等。此次云糖救妙菱有功,当有所嘉奖。云糖,听说你在百兽山并未寻到称心的灵兽,本座赠你一只,如何?”
云糖眼睛一亮。灵兽诶,还是宗主所赠,定非凡品,兴许能直接吊打钟有司的青雀,傻子才不要呢!
“多谢宗主馈赠。不过弟子救妙菱师姐,只因同门之宜,并不为其他,灵兽……弟子受之有愧。”新鲜出炉的云傻子如是回答。
在场之人无不惊讶,连宗主也十分不解,但他断无硬送的道理,只得点点头,挥手让青衡带她走。
刚踏出殿外,云糖耳尖地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师尊,那大师兄他到底……”
大师兄?大师兄不是在滦叶峰闭关吗,这跟大师兄有什么关系?
青衡:“跟上!”
“是。”云糖回神,不敢再觊觎殿内谈话。
来到议事殿下面的平台,云糖等着青衡御剑,却见他看着自己。
“就算拒绝,宗主也不会高看你一眼,趁还没离开苍台峰,你后悔还来得及。”
原来他们是这样想的吗?云糖心中“嘁”了一声,脸上却是一片淡然:“多谢三师兄提醒,云糖不后悔。”
青衡一脸不解地皱着眉又看了她几眼,才招出云糖的佩剑:“它会送你回灵蔬堂,我就不下去了。”
云糖飞身踏上自己的佩剑,感觉脚下灵力涌动,刚提起一口气,剑便开始往山下飞去。
这一次她没有大呼小叫,而是运起御剑心法,尽量放慢速度,最后稳稳地落在灵蔬堂外院。
向常管事汇报时她卖了个乖,将宗主对自己的夸赞大吹特吹,最后说:“弟子没给灵蔬堂丢人吧?”
常管事平日里处事严厉,但欣赏云糖种菜修习两不误,又常受用些她做的糕点,因而对她格外温和。
今日也是实在气她不懂事,才会罚她寒刑,如今得知她在宗主跟前露了脸,哪还有惩罚她的道理。
“罢了,念在你也是为救人才误事,寒刑免了。”
云糖大喜:“多谢常——”
常管事面色一凛:“罚俸照旧。”
“我都救人了还要被罚俸?”云糖一脸无辜。
常管事呷一口茶,语气闲散中带着威严:“你救人救了整整一天?”
“……哦……”
她闷闷不乐地刚要告退,又听常管事嘱咐道:“妙菱身份尊贵,你放弃灵兽转而救她,做得很对,下次若再遇上,也当有这份儿心。”
我有个鬼的心啊!
从灵蔬堂出来后,回家途中云糖心情很低落。
身份尊贵吗?因为阮妙菱是持信长老的孙女,所以就尊贵?
如果今天是持信长老送她谢礼,她一定会收。但宗主出面是怎么个意思,还说她“有功”,难不成她是属下,是仆从,合该冒着生命危险救阮妙菱呗?
可这到底算哪门子“功”?同为外门弟子,没道理阮妙菱是主,她云糖是仆。
没这个道理。
救个人还这么憋屈,早知道不救了!
跟自己别扭了一路,快到小破院子时,云糖忽然发现自己的茅草屋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好像……屋顶正中央多了一个尖,一个雪白雪白的尖。
以为小崽子在等自己,云糖欣喜地飞上屋顶,拎起阿白的后颈皮:“又蹲屋顶?”
小崽子一脸不乐意地挣扎,湿漉漉的黑鼻子一耸,差点又要龇牙,云糖知道它不喜欢这个姿势,改拎为抱。
她看向阿白方才望着的那个方向,嘀咕道:“总是往那边瞅,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啊?”
她伸着脖子极尽目力,最后终于注意到一个灰色的点。
此处以东是玉溪山脉的另一座山,名为里东。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地势极低,被里东山遮去大半天光,但那个点比里东山还高。
云糖皱着眉反应了好久,才想起那是什么。她指着那个点,对阿白道:“那是通天塔。”
通天塔是西境最神奇的所在,据说那里陈列着许多功法和法术的秘籍,据说那里立着所有已经飞升的修士神像,据说塔的顶端可以接收到来自北境和东境的信符。
但塔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的。据传除了业已飞升的各仙门老祖之外,当世便只玉溪宗首徒琮旸曾登上过,其他人最多只能上到第二十二层。
至于这些传说的真假,云糖并不知晓。
她只知道整个玉溪山脉都是玉溪宗的地盘,唯有通天塔是属于全西境的,玉溪宗、凌霄宗,还有九幽十二域都会派精锐弟子驻守。
云糖将脸贴在阿白柔软的头毛上蹭来蹭去,说:“阿白,我并不比什么仙子、什么道君差,总有一天我也可以登上去,到时带你一起,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