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山下灵田千亩,以明溪为界,一分为二,左边药草葳蕤,右边瓜菜成畦。
灵草阁弟子向来看不上灵蔬堂,只因灵草救死扶伤,而灵蔬多少沾了些人间烟火。
“一个种菜的去什么百兽山,大好的机会捡了只狗回来,还不是浪费名额!”
“谁说不是呢,也不知常管事怎么想的。”
“嗤,你还不知道啊,她跟常管事的儿子……”
溪水边站着几名着浅蓝衫裙的年轻女子,个个容貌姝丽、姿颜过人,只是说话却不怎么好听。
“休得胡言,碧云,霏雨,你们也需有个师姐的样子。”另一名面色苍白如纸的女子低声训斥。
说是训斥,语气却柔柔弱弱的,说到后半句时气息仿佛无以为继,让人忍不住担心她下一瞬便会晕过去。
那叫做霏雨的嚣张气焰顿敛,乖得跟个丫鬟似的:“好妙菱,你就是太善良了,明明是她差点挤走你的位置——”
阮妙菱使了个眼色让她闭嘴,霏雨气不过,又不得不听,只能咬着唇,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溪流对岸那个跑跑跳跳的身影。
那是一个同样身着浅蓝衫裙的小姑娘,只是两边衣袖上多了两根黄色的缎带,此时正在狭窄的田埂上左摇右晃地跑。
她前面两丈远的地方,一只巴掌大的、浑身雪白的小狗崽正甩着四只小短腿儿拼命往前奔,时不时回头瞧她一眼,黑漆漆的圆眼睛里满是鄙夷。
“你个臭阿白,站住!再跑晚上不要吃饭了!”
“我好不容易把你洗白白,再跑又成泥球了!”
小姑娘看上去十五六的样子,粉嫩的小圆脸因跑动而愈显红润,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前面的小狗崽。
她抽下左边衣袖上的缎带,高声道:“你站住,看我栓不栓得住你!”
小狗崽一路跑到溪水边,看清前面的水流后急忙驻足,四只小短腿儿挤做一堆,小身板儿差点没掉下去。
身后赶来的小姑娘趁着这当口,拎起它一把塞咯吱窝里,反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小毛屁股上:“还跑不跑了?跑不跑了?”
“嗷嗷嗷——嗷呜呜——”小狗崽痛呼出声,在她臂弯里挣扎得厉害。
田间有不少灵蔬堂弟子正看她笑话。
“云糖,说好要捉一只飞行兽的呢?”
“你就带这么点儿大的小狗……小灵兽去参加小秘境之试啊?”
“还……还有两年呢,两年后我的小阿白就长大了。”云糖回得理不直气不壮,阿白能不能变厉害暂且不谈,关键是这小东西压根儿就不听她的。
一想到这个她就来气,于是不顾阿白反抗,将手中缎带往它脖子上套,最后还打了个漂亮的结。
接着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朵小小的山楂花,想插在它头顶。
“嗷呜呜——”阿白翻起白眼,冲她龇出一排小白牙,一脸凶相。
“再呲牙试试?”云糖弃了山楂花,拎起狗崽子的后颈皮,脸对脸地凶回去。
阿白表示谁怕谁:“嗷呜——嗷呜——”
一人一崽吵得不可开交,旁人见云糖连自己的灵兽都搞不定,纷纷笑开。
“云糖,反正你也没灵根,干脆别老想着做内门弟子了。”
“对啊,你可是咱们灵蔬堂厨艺最好的小厨娘,时不时做些灵食孝敬常管事,前途错不了。”
“呸呸呸,你才没灵根呢!”云糖最烦别人说她没灵根,明明就有,只是……只是不那么明显罢了,“我家祖上也是出过天才的!”
“那你倒是说说,你们家都出过什么天才,让师兄师姐们也长长眼界。”
“我家……我……”云糖支支吾吾,愣是说不出来,半晌,才嘀咕道:“反正就是有。”
众人见她说不出来,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云糖气鼓鼓地看着他们,脸上跟火烧似的。
待她在小秘境之试胜出,就能进内门拜师,到时别说眼前这些家伙,连阮妙龄菱也得叫她一声师姐!
云糖这样安慰自己,一不留神被怀里的阿白挣脱,毛绒绒的小白团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压歪了两颗红心菜。
小团子打了两个滚后立马爬起来,甩腿就跑。
“你站住!”
一人一崽正要重复方才的你追我赶,却有一御剑而来的女修将云糖截住:“云糖,常管事出关了,还不速去禀报。”
一听到“常管事”三个字,云糖脸上的红晕瞬间消退,心里哇凉哇凉的。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躲不过,还不如早点领罚,省得提心吊胆。
她看了眼正撒腿儿狂奔、一点灵兽样子也没有的傻崽,略一犹豫,最终独自一人去了灵蔬堂。
待她到达山底分堂附近,隔老远便看到一只体型庞大的青雀盘旋在院子上空,拖着长长的尾羽,时而扇动翅膀,发出清悦的鸟鸣。
那模样威风极了。
不用人说,她也知道那必是钟有司新得的灵兽。灵蔬堂外门弟子中就她跟钟有司被举荐去了百兽山,如今钟有司得了青雀,她却几乎空手而归,还不知道什么惩罚在等着她呢。
云糖一咬牙,硬着头皮进了院子。
“云糖,你过来。”
刚进院门,一个面相庄严、蓄着短须的中年男子便叫住她。
院子里有不少看热闹的灵蔬堂弟子,云糖没搭理众人,低头径直行至中年男子跟前:“常管事。”
“前天去百兽山,你捉的什么灵兽?”常管事道。
“一……一只小狗。”云糖臊眉耷眼的。
“那他们说得是真的了?”常管事拧着眉,压着怒气,“召唤过来与我看看。”
云糖无意识地用拇指挨个摩挲着其他几根指头上惨白的指甲,嗫嚅着:“刚跑……跑掉了。”
不知是谁没忍住笑了一声,外围站着的灵蔬堂弟子开始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来。
“跑了?”常管事胸口剧烈起伏着,忍了半晌,终究没忍住,指着旁边的钟有司对云糖怒声道:“你看看你钟师兄!”
那叫钟有司的青年胸挺了挺,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眼里尽是不屑。
空中的青雀跟通晓人意似的,轻鸣一声,乖觉地飞落在钟有司身旁,一双棕黄色的鸟眼睛歪着看云糖,那眼神比它主人还能埋汰人。
云糖臊得无地自容,一张圆圆的小脸红得跟樱桃似的。
“弟子辜负了管事信任,甘愿领罚。”
常管事厉声道:“自领寒刑一日,罚俸半年!”说完拂袖而去。
常管事一走,周围的议论声再不用压制。
“寒刑诶,听说上次灵草阁有人监守自盗,被处十日寒刑,出来后人都冻傻了。”
“不会吧,云糖本就没有灵根,如今再遭寒刑,岂不是直接毁了根基”
“哪有那么严重,一日而已。”
钟有司面貌方正、眉峰凌厉,虽出身低微,但很有几分傲气,此时见云糖窘迫,也未再打压,只勾唇笑道:“云糖师妹好自珍重,他日进入小秘境后,我再向师妹讨教。”
云糖却没那工夫回应他的挑衅,一颗心直往下沉。
常管事没剥夺她参加秘境比试的资格已是仁慈,但如果真受那一日寒刑,怕是没两三个月恢复不过来。
现在离小秘境之试不足两年时间,她又如何耗得起?
云糖面色惨白,一步一挪地走向院门,准备去刑堂领罚。
正当此时,一个白色身影忽然而至,御剑悬于上空,整个灵蔬堂霎时间被笼罩在一股强大的威压之下,弟子们纷纷颔首,躬身作礼,无有例外。
来人锐目一扫:“云糖何在?”
众人何时见过这等高修,此时大气也不敢出,院子里一片死寂。
云糖犹豫要不要吭声,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常管事急急忙忙从内院迎出来,轻喝一声:“云糖!还不快拜见青衡君。”
云糖这才反应过来:“云糖拜见三师兄。”
青蘅君是宗主座下亲传弟子,在五峰弟子中排行老三,因此同辈外门弟子当唤声“三师兄”。
传言三师兄乃宾阳谷谷主之子,身份金贵,性格倨傲,对人不假辞色。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见这些外门弟子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青衡周身威压稍敛,冷声道:“宗主召见,速速与我去苍台峰。”
云糖偷看常管事,只见常管事毕恭毕敬地向青衡作揖:“不知宗主召见云糖所为何事?”
青衡不耐烦了:“去了自知。”
在常管事的眼色示意下,云糖出列上前,看青衡转身又要御剑飞走,急忙大喊:“三师兄,我不会御剑!”
青衡眉一皱,也不多言,伸出食中二指在空中一划,云糖背后的佩剑即刻出鞘,悬在半空。
“上去!”
说完不待云糖反应,一把将她隔空抓起,扔到那把剑上。
转瞬间,二人便已化作光影消失于空中,只余一连串吓破了胆的惊呼。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