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宜和全心都在贾珠贾元春身上,只要姨娘们不闹出大事儿都懒怠管,这是太太慈和。
贾政平素又最宠她一个,隔上三四日总要来她屋里看一回贾探春,这是得老爷的宠爱。
她生下了贾探春这荣国府三姑娘,连自己的月银二两带贾探春的月银五两——两房虽然分家,各自过活,张问雁改了的规矩王宜和却没改回去——一个月足有七两银子的月钱,还不算月例东西,这是不愁吃穿手里有银钱。
再加上院子里的人都趋奉她,离上回想住正房,被王宜和威胁把孩子抱走也过去了近一年,把那时的害怕忘了差不多,赵姨娘近些日子便越发抖了起来,自以为在这东院里除了老爷太太就是她了。
离上回贾政来过去了两天,这晚赵姨娘哄了贾探春入睡,正在灯下掰着手指算贾政会是明日来还是后日来,便听见院子里动静,跟着就有人说“老爷来了!”
老爷怎么来了?她以为老爷今日不会来,都把三丫头哄睡了……
赵姨娘在屋里打了个转儿,先去看贾探春睡熟的小脸,想伸手把女儿推醒,但旁边两个奶妈子看着呢,时间也紧,她不好做得太明显,只得自己理了身上衣裳正正头钗,领着丫头们出去接。
果然老爷是往她这边儿来的。
赵姨娘含着得意往正屋西屋睨了两眼,提裙来至贾政面前,低头行礼:“老爷。”
贾政没伸手去扶她,面上也无笑容,道:“起来罢。”
赵姨娘习惯了贾政在外头这副正经样子,一点儿也不觉得丢面儿,笑着起来来至门口儿,亲替贾政打帘子请他进去,把帘子放到丫头手上,自己也低头进去了,忙着跟上贾政,悄声道:“老爷,三姑娘今儿睡得早,已经睡熟了。”
说完这句,赵姨娘心里又开始烦躁。
老爷说是独宠她一个,其实都是三四日才来一次,拢共算起来一个月都不到十次。老爷还都是晚上吃了饭才来,说不得一两刻钟话就要歇了,就逗探春玩耍也不过那么一会儿。这死丫头今日睡得这么早,不是平白少了个在老爷跟前儿露脸的机会!
太太一贯看她不大顺眼,这丫头再得不着老爷几分偏疼,往后亲事可怎么办?
大姑娘都是郡王世子妃,一家子亲姐妹,她的三丫头虽然是庶出,也不能差太多罢?
赵姨娘问贾政:“老爷若想看姑娘,我去把她叫起来?”
贾政肃着脸:“不必,何必折腾孩子。”
赵姨娘忙道:“老爷两天没来,三姑娘也想老爷了,今儿还和我要‘爹’了。”
贾政道:“那也不必把孩子叫起来,我明儿再来看她就是了。”
赵姨娘喜笑颜开,问:“那时辰不早了,我服侍老爷歇下?”
要说姨娘们住的这间院子,就数柳姨娘住的正房最宽敞,除三间大屋外,东西两边还各有两间耳房,加起来是七间屋子。东西厢房都是只有三间大屋加上靠北一间耳房,是四间屋。
按例,除了院子里粗使的婆子丫头外,荣国府姨娘们每人只有两个拿着三等分例的贴身丫头,和主子加起来就三个人,四间屋子是尽够住的,还松快着。
但姑娘身边服侍的人就多了。不论嫡庶,荣国府的姑娘们从落地开始就有四个乳母伺候,等长到五六岁,两个二等四个三等丫头并四位教养嬷嬷也是配齐的。
现今贾探春还没满周岁,丫头们自然还没给配。但她四个乳母齐全,王宜和又怕赵姨娘不着调把孩子害了,先挑出两个稳重嬷嬷跟着,这便是六个人服侍着贾探春,加上赵姨娘和两个丫头,四间屋子便有些安排不开了。
北耳房是净房,坐月子的时候贾政不来,赵姨娘贴身搂着贾探春睡在卧房里,轮班的乳母睡在炕上,丫头们在外守夜,还算正好。但出了月子,赵姨娘要预备着服侍贾政,便不能再和贾探春睡在一处。
把贾探春和乳母们挪到北屋里去睡,赵姨娘住在南屋,算住得开。
但如此一来,三间屋子只剩一间堂屋,没了待客的屋子,屋里人也多,赵姨娘心里不畅快,又不敢吵嚷着换屋子,憋屈几个月,贾政不来时,难免守着贾探春说出些抱怨的话:“有功的住得紧窄,不下蛋的母鸡倒是住得松快。”被嬷嬷们听见,回给了王宜和。
王宜和懒得在她身上花太多心思,既然她只是嘴里抱怨,没弄出什么事儿,想了便命:“将柳姨娘东边耳房改成茶房,拨两个妥当人去服侍,这样三姑娘和姨娘们要热水要东西也方便,不用再派人大老远的往前头去了。”
此话一出,东院里的人都称颂太太贤德,赵姨娘也算得了实惠,又被王宜和派郑好时家的说了几句,只得将就着住这屋子,一声儿也不敢抱怨了。
因此贾政每常来,若要看贾探春,就先到北面屋子,要歇下就直接往南面卧房里来,没有个能让他独坐安静的地方儿,和赵姨娘行事的时候也得注意着些儿,别动静大了被北屋听见。
时日长了,贾政也觉得不自在,但他又拉不下脸让王宜和给赵姨娘换个宽敞地方住,怕被人说宠妾享乐太过,只得将就着,来赵姨娘屋里的时辰也就越来越晚。
赵姨娘请他往卧房里去,贾政待要迈步,想起王宜和刺他那几句话,又顿住身形,只在堂屋里椅子上坐了,道:“不必费事了,今儿我来和你说件事,说了就走。”
“什么事儿还要老爷特特来说?”赵姨娘赶着给贾政倒茶,奉到他手里,不知怎地心里发慌。
贾政接茶道:“你预备着把三丫头的东西都收拾出来,等出了正月,把三丫头送到老太太那边养着。”
他低头喝茶,喝了两口也没等到回话,便去看赵姨娘。
赵姨娘呆立在地上,两个手把帕子攥成一团儿。
“怎么不说话?”贾政放下茶杯问。
赵姨娘忙着堆起笑,问:“老爷,不是……怎么突然要把三姑娘抱走?难道是太太的主意?”
贾政本就心里不痛快,见赵姨娘这样说,便问她:“你这什么意思!难不能太太要抱三丫头你还不愿意?”
果然是太太的意思!
赵姨娘咬牙,心道上回太太就说要把三丫头抱走,等了一年了没动静,如今听得大爷要好了,太太能腾出手来,可不是该再提这事了!
她挤出两滴泪:“太太是当家的太太,要说什么自然没有我不愿意的份儿。可三姑娘在这里好好儿的养了一年了,我日夜精心,从不敢松懈,好容易要把三姑娘养到周岁,把她抱走,这不是要挖我的肉!”
贾政盯着赵姨娘看,把她看得低了头,心内纳闷怎么这赵氏越来越不晓事了?
他压着不耐道:“太太从前许你自己养着三丫头是恩典,如今是老太太要抱探春去养活,连我和太太都要听命孝顺,再说能得老太太抚养不是三丫头的福气?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从明儿开始预备着,看老太太什么时候来接人,别耽误了。”
赵姨娘已经一心认定了是王宜和要抱走贾探春,才不信贾政说的!
她跪在贾政脚边哭道:“老太太一日有多少事要忙,是怎么想起来的三姑娘,还要抱去?太太要抱三姑娘,我没什么说的,可好歹早些儿说,这没头没脑的一说,叫我心里怎么好受!”
贾政斥她:“你休要再胡说!探春是老太太的亲孙女,老太太怎么不想着?你这话说得倒像是老太太不疼惜孙辈!你自己也说了,便不是老太太要抱,是太太要抱探春过去养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你别忘了太太才是三丫头嫡母!也不是突然要抱去,这不是提前和你说了,让你准备着?你有什么好哭的?传出去怎么好听?快收了!”
赵姨娘摇头,抱住贾政的腿,眼泪滴在他袍子上:“老爷,我知道我不过是老爷的姨娘,太太才是正房太太,也是三姑娘的嫡母。但三姑娘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的命啊……我才是三姑娘的亲……”
“闭嘴!”贾政怒喝一声,霍然站起。
赵姨娘不敢再说,愣怔看着贾政。
贾政怒问:“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做探春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你的命?”
“你才是探春的什么?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贾政的话如重锤敲在赵姨娘心头。
从没被贾政这样厉声斥责过,赵姨娘瘫坐在地。
怪不得太太话里那么说,这赵氏怎么这么没规矩又糊涂!
二人才刚争吵声音不小,北屋里贾探春被惊醒,大哭出声,那屋里的乳母们忙着抱起来拍哄,生怕惹得堂屋里老爷更生气了。
贾政手背在身后,不去看赵姨娘,也不去看北屋,硬着心肠喝道:“来人!把三姑娘现在就送到太太屋里去!服侍三姑娘的人也都跟着去!”
说完,贾政抬脚就要往外走。
赵姨娘先愣了一瞬,看贾政要走,身上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扑上去抱住贾政的腿,哭求:“老爷开恩!妾身有什么错儿,怎么罚妾身都好,可别把三姑娘抱走!若没了三姑娘,叫妾身怎么活!”
贾政使劲儿甩开赵姨娘,怒喝:“都是死的不成!怎么还不抱姑娘出来?”
北屋里两个奶娘哆嗦着把贾探春抱出来,跪着回道:“老爷,三姑娘还小,外头冷,奴才们得把姑娘包好了再走。还有姑娘日常使用的东西……”
赵姨娘的目光淬了毒似的看向这两个奶娘。
两个奶娘却不怕她。
不拘三姑娘是被抱到太太屋里养还是被抱到老太太屋里养,不说是飞上枝头,也算是和现在大不一样了!
姑娘养在老太太和太太身边儿,不比养在姨娘身边儿强百倍?明面儿上的分例是一样的,私下里可不同!更别说往后还有婚姻大事,人家是要养在正房太太身边的姑娘,还是要养在姨娘身边儿的,连傻子都明白!也不知道赵姨娘在矫情什么劲儿!
她们本来也不归赵姨娘管,等三姑娘换了地方,赵姨娘更不能把她们怎么了。
三姑娘小,还不大记事儿,想也知道,等过上十年八年,三姑娘是更亲近她们这些一直陪在身边儿的奶娘,还是更亲近赵姨娘。
不管后头赵姨娘怎么哭,贾政也不回头,命奶娘们:“两刻钟之内把三姑娘抱到太太屋里去,若是不到,你们也不用再服侍了!”
“还有,把你们姨娘看住了!这几日不许她出门!”贾政撂下这句话,也不用人打帘子,自己拽了斗篷就走,外头等候的小厮们紧着跟上。
怒气冲冲往前到了王宜和院子,贾政站在王宜和正房门口反而有些犹豫。
太太屋里灯都暗了,怕是已经睡下了。他要把三丫头抱过来这事儿也没先和太太商议过……
但他只犹豫了一瞬便敲门:“太太,是我!”
知道贾政往姨娘们院子里去了,王宜和早派人盯着后边动静。
知道东厢房里吵起来,贾政似动了大怒,王宜和幸灾乐祸,心想老爷自己喜欢宠着的人,被气着了也得自己受着。
哪知人又回来说:“老爷好像往太太院儿里来了。”
王宜和纳闷:“老爷来找我做甚?”看到了睡觉的时辰,她不想因贾政赵姨娘两个的破事儿耽误她睡觉。
左右已梳洗更衣完了,她命人都不许出声儿,把蜡烛也吹灭大半,躲进卧房里,装作已经睡了,希望贾政看了能识趣儿走人。
谁知她还是听见贾政在门口儿敲门,一声儿接一声儿的说:“太太?去请太太起来,说我有要事和太太说。”
四五声儿后,王宜和只得命丫头们去开门,她也从床上披衣起来,没什么好脸儿的去迎贾政。
“这么晚了,老爷来是何事?”王宜和拿帕子捂嘴打了个哈欠,命:“快点灯,给老爷上茶。”
丫头们把才吹灭还没半刻的蜡烛再都点起来,屋内一片亮堂。
洗漱过准备歇息的王宜和比白日里更显憔悴。
贾政心内含愧,但他话都在赵姨娘那儿放出去了,这时不得不说:“太太,赵氏糊涂没规矩,三丫头不能再让她养了。我让乳母们暂把三丫头抱到太太这边儿来,请太太照管几日,等老太太那边腾出来,再把三丫头送去罢。”
王宜和懒得沾手这事,忙问:“这是怎么了?老太太的意思是出正月就让三丫头过去,还剩十来日,叫赵氏和三丫头多在一处几日不好?”
正房太太如此替妾室着想,妾室却一门心思把正房太太往坏里想,贾政心中越发觉得对不住王宜和,叹道:“赵氏实在是糊涂,三丫头说小,也开始学说话会认人了,只能劳烦太太几日,先照顾着她。”
王宜和见贾政这样,知道推脱不了了,想一想笑道:“其实我是三丫头的嫡母,教养三丫头本就是该当的,当不起老爷这句‘劳烦’。但赵氏的性子老爷和我都知道,我常日不在这院儿里,赵氏毕竟是姨娘,她要来闹什么,丫头们拦不住,又被人看笑话了。万一被老太太知道,弃嫌三丫头的生母是这样,不想再管三丫头,不是耽误了孩子?”
贾政道:“这事太太放心!我已命她这些日子都不许出门,在屋里反省了!”
王宜和道:“那我就放心了,既然老爷要禁足赵氏,我派几个人去她门口儿守着?还有三丫头的东西,我明儿叫人去搬来,正好儿先查查有没有什么少的缺的补上,省得还要老太太操心这些。”
贾政道:“都有劳太太了。”
看事儿说完了,王宜和道:“天晚了,我不多留老爷了,请老爷回去歇息罢。明日虽是休沐,不用上衙门去,老爷少不得要早起和老太太请安,别耽误了。”
被王宜和送出屋门,贾政立在冷风里,才恍然明白了什么。
看了门口半日,他心里迷惑:
他这是被太太赶出来了?
*
把贾政送走,王宜和也不忙着睡了,即刻挑出几个忠心的大力粗使婆子,命人记着,明日一大早就让她们往赵姨娘门口儿守着去,晚上不用守,毕竟院门口儿也有人。
不一时,两个奶娘抱着贾探春过来,来不及现收拾屋子,王宜和便命乳母先带贾探春在东边里屋里睡,又筹划着明日使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暂给贾探春住几日。
贾探春受了惊吓,直哭了半个时辰才止住声音,吓得两个奶娘额上全是冷汗。
王宜和睡下时已经将近三更天,睡觉之前心里犹骂贾政尽会给她找麻烦!
但经了这一遭儿,想必赵氏能再消停一年半载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王宜和喝了碗燕窝粥略垫垫肚子,带秦可卿去给贾母请安之前,吩咐郑好时家的:“领人去把三姑娘的东西都拿来,搁在东厢房里,赶着些儿给三姑娘收拾屋子!”
郑好时家的得了令,送走王宜和秦可卿,就带人往后边姨娘们院子走,心想一定得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
赵姨娘昨晚一夜没睡,直流泪哭号到天明,想着等开了院门儿就往前院去找老爷,不管怎么也得求老爷松口,可不能把三姑娘抱走啊!
若三姑娘不养在她身边儿了,她……她不是和正屋里西屋里的人真一样了?
没了三姑娘在旁边儿,她有事儿的时候可怎么请老爷来!
再有老太太的荣庆堂离东院这么远,她想见一面三姑娘就难了!也不知道老太太会不会精心照顾三姑娘,那里还有二姑娘,二姑娘欺负三姑娘可怎么办?
以老爷的性子,定不会拿这等“小事”去逆老太太的意思的!
她能求成吗?
想了一夜这些,看外头天有了亮的意思,赵姨娘忙使丫头们打水给她洗漱,换了一身衣裳,梳头戴簪,只是两只肿成核桃的眼睛没法子,赵姨娘看了铜镜半日,想这样也好,能讨得老爷可怜。
哪知才打扮完了出门儿,她被几个婆子拦了下来。
“老爷太太有命,姨娘在屋里反省,不得出这屋门!”婆子们都生得凶神恶煞,带着看她笑话的意思。
哭也哭了,求也求了,还狠心拿了银子塞给婆子们,这些婆子却软硬不吃。赵姨娘没了法子,拿身子去撞婆子们,却被婆子们弹回来,倒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儿。
婆子们嘴里呲出笑儿,赵姨娘又气又急又羞,索性就在地上不起来了,哭道:“没王法没天理了!你们不顾着犯上,也须得想着我是三姑娘的娘!”
为首的婆子笑道:“姨娘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这话传到外边儿,谁不笑话!谁是三姑娘的娘?太太才是三姑娘的娘!姨娘已经为没规矩不尊重被老爷太太禁了足,我们都是听令来的。好不好的,我们把这话拿去告诉老爷太太,姨娘更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时正屋西屋的门都开了,赵姨娘身边的丫头忙劝:“姨娘好歹忍了这一时,从长计较,被别人看了笑话儿怎么好?姨娘生了三姑娘,在老爷面前总有几分情面,来日等老爷消了气,姨娘再求,没什么不了的。”
赵姨娘忍气被丫头们扶起来,到底瞪了那几个婆子几眼,才一瘸一拐进了屋门。
柳姨娘周姨娘两人都看见了东厢房门口这一场闹,柳姨娘使丫头们去打听,周姨娘身边儿的丫头不用吩咐,自己就去了。
看管赵姨娘的婆子们也没什么好瞒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两人的丫头各自回到身边儿,和自己姨娘说了事儿,周姨娘的丫头笑道:“这回赵姨娘可倒了大霉了!三姑娘被抱走,赵姨娘被禁足,柳姨娘年岁大了,可不是姨娘的机会来了?”
周姨娘边去和柳姨娘汇合,边低声叹道:“有机会能怎么?赵姨娘前些日子那么风光,也说话就被禁足了。纵有了一儿半女也不能自己养,什么意思……”
她的丫头住了嘴,落后两步跟在她后面,和另一个道:“我的天爷!我本以为她是胆儿小,哪里知道她才是心最大的!”
另一个叹道:“毕竟哪个做娘的愿意自己孩子被抱走?你昨晚说的,咱们也快出去了,这事儿和咱们无关,少说两句吧。”
柳周两个带着人赶去王宜和身边服侍,院子里就剩了赵姨娘一个。
嚎哭半日,赵姨娘没了力气,被丫头们劝了要去歇息时,房门开了。
郑好时家的进来,笑道:“给姨娘请安,我是奉太太的命来收拾三姑娘的东西,还请姨娘也帮把手儿,快些收拾出来,好叫三姑娘早日安生住下。”
对门口守门的婆子,赵姨娘无所顾忌,但郑好时家的来,还口口声声要拿贾探春的东西,赵姨娘却不敢对她和对婆子们一样。
连婆子们都敢笑她,看来老爷真是气狠了!
这是太太的仅剩的一位陪房,素来得用,她现在见不着老爷出不去门儿,得罪了郑好时家的,不知得被使几个绊子!郑好时家的万一挑唆太太,磋磨探春可怎么办?
因此,纵然心里骂了郑好时家的一万句,赵姨娘还是把贾探春的东西都翻出来,看郑好时家的带人打包都拿去了。
丫头们给赵姨娘端了饭来,菜色和平日差不多。
她端碗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鹅肉往嘴里送,筷子还没到嘴边,就觉一阵恶心,不禁撂下碗筷就捂着胸口干呕。
“姨娘!”赵姨娘的丫头们赶紧给她抚背倒水,“姨娘这是怎么了?”
等恶心过去了,赵姨娘接过水猛喝几口,看着那片掉在桌上的鹅肉气道:“这群看人下菜碟的王八羔子!我才被禁足,就拿坏的馊的东西给我!”
她气得青筋浮现,丫头们对视一眼,一个丫头去闻桌上的菜,喃喃道:“没觉着坏呀?”
另一个丫头看赵姨娘要发怒,忙拽住她,说:“我尝一片儿!若是真的,姨娘就好拿这个去求老爷了!”
赵姨娘暂收了火儿,等丫头尝菜。
可第二个丫头吃完一片,也说:“姨娘,这不是坏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瞎说?”赵姨娘捡起筷子摔在桌上,吓得两个丫头往后缩,“分明是坏的!”
“我真是命苦啊……”赵姨娘伏在桌子上大哭。
两个丫头没了法子,一个推另一个,两人想了一会儿,一个突然说:“姨娘上次来红是什么时候来着?”
这话一落地,不但另一个丫头愣了,连赵姨娘也抬了头。
“是……总有两个月没来了!这段日子忙着过年都忘了!”赵姨娘眼里迸出喜意,手扶着小腹问丫头们,“我是不是又有了?”
两个丫头忙说:“应该是!所以姨娘闻见荤腥才恶心!日子也对得上。”
赵姨娘面上还挂着泪,却笑命:“快去!小雀儿,快去和门口婆子说,报给老爷太太,给我请大夫来!”
小雀儿答应着要去,另一个却拽住她,和赵姨娘说:“姨娘,还没定准呢,不如再等……”
“等什么!”赵姨娘立着眉毛问,“等到这院里的人把我磋磨死了再说?现在去告诉,老爷太太总不能把我再关着!说不定三姑娘也能回来了!快去!彩蝶儿,你也去!”
两个丫头没法子,只得到门口和婆子说:“大娘,我们姨娘似乎是有喜了,烦您报给太太,请位大夫来看看。”
那婆子看旁边人一眼,笑道:“我劝你们还是回去,劝着你们姨娘些儿,这时候老老实实在屋里呆上十天半个月,等老爷太太消了气就完了。拿身孕说事儿,被人知道是假的,老爷太太就该更生气了。”
小雀儿急道:“不是假的!我们姨娘上个月就没来月事,才刚闻着饭菜还吐了,应该是真的!”
婆子们互相看看,为首的婆子道:“既然你们坚持,去报给太太没什么,但我们只管报上去,太太如何,可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彩蝶儿小雀儿千恩万谢的谢了那几个婆子,回到屋里,赵姨娘立时问:“怎么说的?”
两人回了话,赵姨娘勉强点头,觉得腹中饥饿,说:“你们再往厨上给我端些吃的来。”
看两个丫头为难,赵姨娘问:“怎么不去?饿着肚里的孩子怎么办?”她朝着门外说:“这可是老爷的孩子,折腾坏了看谁负得起责!”
彩蝶儿小雀儿没法儿,只得往外头和婆子们说了。
婆子们商量几句:“随她折腾去呗,是假的太太也怪不着咱们,她自己倒霉。是真的,这时候不给端吃的来,咱们就落不着好儿了。”
一个婆子去端饭,还有一个和彩蝶儿小雀儿笑道:“你们服侍赵姨娘也够难的。那屋里分明有稀粥咸菜,除了三四样都是能吃的,赵姨娘不吃,再端来不是一样?还想吃什么好的?就是没事儿瞎折腾。”
两人不敢答话。
一时新的饭菜来了,都是素的稀粥小菜包子馒头等,赵姨娘虽不满意,也勉强吃了些,跟着躺在床上闭眼歇息,手抚着小腹,暗想神佛保佑,千万这一胎是真的。
*
才给贾母请安回来,还没来得及吃饭,就听人回了赵姨娘似乎有孕的事,王宜和立时没了胃口。
这赵氏事儿还真多!就不能消停两日!
心里再烦,王宜和到底命:“拿老爷的帖子往太医院请王御医过来,先给大爷大奶奶看了,再送去后边。若王御医不方便,再请别的太医。”
趁今儿开始调养珠儿媳妇的身子也好,王御医医术高明,管赵氏她是真的有了假的有了,总能诊出来。真的有了就养着,假的就再罚。
随意吃完早饭,命把赵姨娘的事儿往前头报给贾政,请贾政等着迎王御医,王宜和便亲自往东厢房去看了给贾探春住的屋子,把家里的事儿吩咐下去,人报王御医来了。
王宜和往贾珠院子过去,等王御医给贾珠诊完了脉,听王御医说:“珠大爷的身子确实比年前好了些,若照这样好生养着,长则三四年,短则一二年,就能恢复八·九成,日常生活读书无碍了。”
虽亲眼见了贾珠身子好转,但听了王御医这么说,贾政王宜和都心内极高兴。秦可卿在另一边屋子里立在门口听到几句,也觉得欢喜。
贾政请王御医再给贾珠开方子,王宜和拉着贾珠的手直掉眼泪,笑道:“可算盼到这一天了!”
贾珠也对王宜和一笑,心情有些复杂。
等他好了,就又要面对父亲的催逼了。
但……这回不管父亲怎么样,他都不能再次倒下。
他必须要给秦氏撑起来。
事实摆在那里,他在读书上的天分是不及瑚兄弟,所以不如瑚兄弟是应该的。他只要一直能认清自己,就不会被父亲的言语动摇了。
好好活着,别的尽力而为就好。
听王御医给贾珠开完了方子,正嘱咐贾政如何给贾珠服药调养,王宜和抹泪松开贾珠的手,来至门口,笑道:“今日请供奉来,还想请供奉替我家媳妇诊脉调养,并家中有一个姨娘似乎有孕,也要劳动供奉。”
王御医早听说过贾珠病重冲喜,娶了位出身不高,年岁也不大的奶奶的事,还曾替这位珠大奶奶叹过可惜要年幼守寡了。
谁知这才没过几个月,珠大爷竟真好了些,眼看珠大奶奶是不用受苦了。
再听王太太话里对珠大奶奶亲热得很,虽不与王御医相干,他还是替珠大奶奶松了口气,又好奇是这珠大奶奶是什么样的人物,出身这么低,竟能得了王太太喜欢?
他和荣国府往来不是一两年,对荣国府里这些人的脾气性格儿有些了解。
秦可卿坐在帘帐里,王御医细细诊过一回,笑道:“珠大奶奶身子并无不妥之处,十分康健,倒是思虑有些重了。这并不用服药调养,只要常动常笑,心情舒畅就好。且珠大奶奶应该年幼,勿要过于操劳便是。”
王宜和听了满意,就是知道秦可卿思虑重,也只以为她是担忧贾珠,更满意了。
但事关秦可卿的身体,王宜和便问:“不知这思虑过重可碍不碍着什么?”
王御医笑道:“论理是不碍什么,若夫人实在不放心,我大胆请见奶奶的金面,观观气色。”
王宜和想了想,和贾政道:“媳妇年纪还小,王供奉又常来咱家,倒没什么。”
贾政颔首,王宜和身边丫头拉开帘帐,露出秦可卿的绝色面庞。
王御医先是微怔,随即心道果然是得这样人物才能得了王太太喜欢!
他没忘了观察秦可卿面色,转身笑道:“确实无碍的。便是珠大奶奶心里挂怀珠大爷,请多想想珠大爷日渐好转,心情便能好了。”
秦可卿羞得以袖掩面。
王御医给贾政作揖,笑道:“是在下唐突了。”
贾政把王御医扶起来,笑道:“犬子和媳妇的身子多得供奉看顾,供奉对犬子有再造之恩,便也如犬子和媳妇的长辈一样,无妨的。”
王宜和也微笑点头。
王御医出至堂屋,问:“夫人不是说还有一位姨娘须得在下诊脉?”
王宜和笑道:“论理本不该拿这事劳烦供奉,但一事不烦二主,请了供奉来,只能多劳烦供奉一回了。”
王御医笑说了几句谦辞,余光看见政二老爷面色似乎有些微妙,觉得这事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二房的事差不多啦~明天去见鸾鸾和黛玉~
感谢在2021-04-1823:53:25~2021-04-1923:4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独卿不怜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要钻进存稿箱5瓶;鱼非鱼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