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十一月初一把薛蟠送到荣国府,薛良在病中先把赔给王家的两成分红事办完,跟着就安排把许给贾瑚的一成分红理出来。
这几年他身上不好,不亲跟着往各处走,生意不如从前,但今岁也有近三十万的纯利。
今年是蟠儿到荣国府上学的第一年,送个两万九千过去也不好看……
薛良命:“凑齐整三万银子,在十月三十之前务要送到荣国府上。”
这三万的银子说是给贾将军,其实也是给定安伯看的。若不是亲眼见了,他真不敢信定安伯和贾将军还未成翁婿,竟已亲近如同亲父子。
贾将军还和佑儿做舅兄的处得亲兄弟一样,几不分彼此。
去岁他在金陵家中见仁儿格外敬重贾将军,还以为有几分仁儿惧怕贾将军的缘故。如今想来,那分明是仁儿把贾将军当做自家兄长尊敬信重……
若一年几万银子,能让蟠儿略学到三分贾将军的本事,他也能安心了。
想到此处,薛良又命心腹:“理出来先抬到我这里,我亲自验过再送去。”
心腹劝道:“老爷身上不好,还是抽空保养为要。”
薛良道:“也就这一两桩事了。等把蟠儿送去荣国府,再把户部帐销了,我再歇不迟。不然总不能安心。”
心腹叹道:“老爷身上的病,全是从历年操劳奔波上来的,养了两三年,好容易养回来几分,往京中奔波一趟,又……”
这时,外头人报:“太太来了。”
心腹住了口,忙要出去迎,薛良道:“你先去罢,把银子理好了抬来给我过目。”
说话间,王宜静已迈入堂屋。心腹行礼,恭敬避着王宜静出去。
王宜静入了内室,坐在薛良床前,问他:“老爷觉得今儿怎么样?”
薛良咳嗽两声,道:“觉得比昨日好些。”他跟着就问:“今日已是十月二十九,离说好把蟠儿送到荣国府的日子就差两天,太太打点得如何了?”
王宜静偏头道:“差不多了。”
薛良努力往上坐直身子,严肃道:“太太可别拖着不办这事。若后日瑚儿来的时候蟠儿的东西行李都没收拾好,那他就光身一个去罢!”
“收拾了,都收拾了。”见薛良这样,王宜静忙说,“衣裳铺盖日常用的东西都收拾了,打包得好好儿的放在那儿。老爷若不信,跟我去看看?”
薛良看王宜静几瞬,道:“罢了,太太既这么说,我信太太。”
王宜静看薛良神色缓和了些,便道:“老爷,我……咱们能不能再商量商量,让蟠儿过几日再去?”
薛良立时又肃了神色,问:“太太想怎么样?”
王宜静忙道:“不是我想怎么样,是蟠儿着实被打得重,这养了十日还未见大好,下半截身上仍青紫肿着,连地都下不了。他这个样儿,就是去了荣国府一时也学不了什么,反再劳动荣国府上人照顾他。所以我想和老爷商议等蟠儿好些——起码能起来走动了再送去,不然不也是白送……再说让蟠儿换个地方养伤,我放不下这心,难道老爷就能放心得下?”
薛良直看向王宜静道:“太太不用和我说这话,蟠儿是我亲自下手打的,虽打重了些,可没伤筋动骨,将养着就罢了。那晚我已与瑚儿议定,若送去的时候蟠儿不好,荣国府上自会请先生在屋里单独教导蟠儿,不耽误他读书上进!”
王宜静面色微变,张口要说什么,被薛良把话截住:“太太莫要说再过五日,再过十日的话,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再等五日,再等十日,等着等着就过年了,又要正月了,出了正月到了春日,咱们又要回南去,太太舍不得,再留蟠儿几日,他也不用去了!”
薛良说完这几句,索性掀被喊人:“给我更衣!我去看看大爷!”
外头有人应声,王宜静按住薛良,急道:“老爷这是做什么?”
薛良咳嗽着道:“蟠儿过两日就要走,我当爹的总要看看,嘱咐几句。”
王宜静没奈何,只能帮着薛良更衣,给他拿了拐杖,扶着他往薛蟠屋里行去。
长松院后院东厢房内薛宝钗也在,她端端正正坐在椅上,手里拿着个如意玉佩,旁边有两个丫头坐在脚踏上,正拿线教她怎么打结子。
薛蟠头朝外趴在床上,努力伸着脖子看薛宝钗和丫头们打结子,头枕在枕头上,手垂在床下一晃一晃,面上神情透着百无聊赖。
“宝钗——”怕薛蟠在屋里作出什么不是,才到廊下,王宜静就隔着窗子往屋里唤,“你爹爹来了,快出来接!”
听得这一声,薛蟠忙把手收好了老老实实搁在床上,眼珠子转转,把眼睛也闭上了。
薛宝钗搁下丝绦玉佩,伸手去摸薛蟠的脑袋,被丫头们抱到地上,领出去接人。
“太太这是做什么,我又不会再打蟠儿一次。”薛良看王宜静一眼。
王宜静干笑一声,扶着薛良迈过门槛儿。
生得肌骨莹润的小女儿迎出来,薛良把面上嘲意都掩下,换了一副笑颜,弯腰要抱女儿:“宝钗在这里陪哥哥?”
薛宝钗小声说:“我给哥哥打结子。”
薛良有心要抱女儿,可他身上实在是弱,只能牵着女儿的手往里走,一面仍弯着腰问:“打的什么结子?”
薛宝钗说:“是如意结子。”她略抿了嘴,又说:“是凤姐姐鸾姐姐说,想哥哥,就给哥哥打结子让哥哥戴着,这样哥哥看了就能想起我了。”
薛良见女儿几日之间安静了这么些,颇有些不习惯,又听她说了是王家两个侄女儿教的,心内更是感慨。
他直起身,问王宜静:“宝钗和凤丫头鸾丫头可还处得好?”
王宜静道:“那两个是姐姐,咱们宝钗是妹妹,有什么不好。”
看到了卧房,薛良便暂把要说的话咽下,拄着杖来至薛宝钗才刚坐的椅子上坐了,又费力把女儿捞到怀里坐着。
丫头们忙搬椅子放到一边,王宜静也坐了。
床上的薛蟠紧紧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薛良一个眼神,服侍的丫头忙把针线框子递上。
他从里头小心把薛宝钗打了一半的结子拿出来,搁在手里看了一回,问:“妹妹给你打结子了,你送妹妹什么?”
薛蟠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没想到正对上薛良的眼神,吓得先是瞪大眼睛,又赶紧闭上。
薛良冷哼一声,王宜静赶忙起身坐到床上薛蟠身边,手微微晃他问:“蟠儿,你爹问你话,你怎么不答?快说呀,宝钗送你亲自打的玉佩结子,你送宝钗什么?”
薛蟠知是躲不过了,慢慢儿睁开眼睛,不敢看薛良,瑟缩着道:“我……我把我……的马鞭子送给妹妹。”
他说完这句,自以为隐蔽的悄悄看向薛良,可薛良坐在外头,把他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又正和他对上眼神。
薛蟠吓得愈发抖了,颤声说:“我的东西都在这屋里,妹妹要什么就拿去!”
“你妹妹送你的是亲手打的结子,你就拿这些俗物来送?”薛良沉声教训薛蟠,“都是你平日不求上进,书也不读字也不写,连个能拿出手的东西都没有!不然此时送幅字给你妹妹不是正好!”
薛蟠顾不得下半截疼痛要往床里缩,王宜静忙忙的按住薛蟠,求薛良道:“老爷,不是说是来看蟠儿的,蟠儿还没好,何必这样。”
薛良看薛蟠这等没出息的样儿,又想起贾王两家孩子说话行事,哼得一声才要说话,却被薛宝钗拽住衣裳。
“爹爹,哥哥受伤了,他不能写字的,我不要哥哥的字,爹爹别怪哥哥。”
女儿这般软着声求他,薛良只得叹道:“你和蟠儿是兄妹,他护着你,你护着他,所以他有失礼的地方你不放在心里。可外头人哪里惯着他?他这回为什么挨打?”
薛宝钗怯怯道:“爹爹,哥哥是为了哄我高兴才闯祸的。”
女儿一双眼睛黑亮,极可怜的看着他,薛良软了心肠,无奈道:“他说你就信?”
示意丫头们把薛宝钗抱下去,薛良拄杖起身来至床边,直盯着薛蟠冷声道:“说好了十一月初一送你到荣国府去,还有两日。我告诉你,这回到了荣国府上,你若学不好就别回来了!也别想着略累了苦了回来和你娘撒娇,以往你那些招数一概不管用了!”
“老爷何必这样疾言厉色……”王宜静半推半扶把薛良拽离床边,“孩子就在家两日了,老爷就让孩子心里好受些罢。”
薛良道:“我还有话要和太太说!给蟠儿带去的行李东西里头一文银子也不许搁!不许教他拿银子给荣国府的人递消息要东要西的!瑚儿的性子你知道,他手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弄出事儿来丢的可是薛家的脸!”
看王宜静面色几度变化,薛良冷笑道:“我就知道太太……太太可把我的话记到心里,千万别忘了!”
王宜静丢了面子,却只能先嘱咐丫头婆子们看好大爷姑娘,再把薛良扶到廊下扶回去,道:“老爷要发火,好歹给我留几分颜面,怎么当着那些人这么说,让我往后如何镇住家里人?”
薛良道:“太太是定安伯亲妹妹,王家嫡出的女儿,不拘怎样,薛家都没人敢不听太太的话。”
王宜静皱眉一叹:“这些年过来了,老爷何必这样说。”
薛良也自悔话说重了,道:“我不是那等意思……”
王宜静道:“老爷尚在病中,一时虑得不全也是有的。”
两人相携回了前院,薛良走了这一趟,已是累得有些喘不上气,靠在枕上歇了有小一刻钟,又喝了半碗水,才勉强打起精神,把心腹带人抬来的三千两金子亲自查验过。
“给荣国府好好儿的送去,纵见不到贾将军,至少也得亲自交到林管家手里。”薛良嘱咐心腹。
心腹把话重复一遍,得了薛良点头,才带人把金子抬出去悄悄的装车,领了二三十人护着送去。
这边屋内,王宜静服侍薛良在床上躺下,担忧道:“老爷折腾了这一趟,今日就别再费神看账本了,下头的人也历练出来了,事儿交给他们,老爷再一总揽查就是。”
薛良叹道:“换了平日也就罢了,偏今年是回京销这几年的总账,再计新支,这边几桩生意几年没顾得上,也要查一回,省得他们松懈。左右到了过年就轻省了。”
王宜静红了眼圈儿:“我倒宁可这二年亏些,也不想让老爷这么熬着。”
薛良呼出一口心内烦闷,对王宜静笑道:“太太别担心,我最少还得撑上十年,好歹把蟠儿欠下的还了,看着蟠儿成人出息,才舍得走。”
王宜静泪珠滚落,忙拿帕子擦拭了,也想对薛良笑笑,却禁不住嗔他:“老爷只顾着孩子们,就不想想我?”
屋内服侍的人听得老爷太太这几句,都自觉退出房门。
看人都出去了,薛良才笑道:“我怎么不顾着太太?蟠儿真出息了,娶一门好亲,孝顺太太,太太含饴弄孙,不是很好?”
王宜静捂住脸,抽噎得说不出话。
薛良犹豫半晌,把王宜静的一只手轻轻握住。
“我这身子如何太太也知道,真能再撑十年已是老天保佑了……”薛良叹道,“我不想拿那些话哄太太,太太也别舍不得蟠儿。咱们膝下就他一个男子,他不争气些,我一辈子挣下这些家业又给谁守着?他当儿子的不孝顺太太,太太往后又能靠着谁?”
王宜静哭道:“当初我就该劝着老爷别那么操劳。族里多少人,也就咱们房和二房这么拼着,余下那几家都坐看着咱们忙,等着享福。受了老爷这些年照顾,往后还不一定记恩,何苦来!”
薛良低头笑道:“若我不拼,当日也娶不着太太了。”
夫妻两个拉着手坐了两刻,王宜静止了泪,从薛良手里把手抽出来,给他盖好被子,道:“老爷歇着罢,我去看看孩子们。”
“太太别忙,我还有事想和太太商议。”薛良又拽住王宜静的手。
王宜静抿嘴坐下,问:“是什么大事非要现在说?”
薛良道:“咱们在京只是暂居,明岁早则二三月,晚则四月,是一定要回南去的。”
王宜静等着薛良下头的话。
“咱们家在金陵算是中等人家,和总督道员知府等都有往来,但毕竟不比定安伯府在京中……蟠儿是男子,好不好的能看他自己长成什么样儿,但宝钗却只能靠说个好人家。若我想把宝钗也留在京里,就留在定安伯府托付给伯夫人教养,不知太太意下如何?”薛良认真问王宜静。
王宜静怔了半日,没说话。
薛良叹说:“而且我还有一重虑。说到底蟠儿惹下的祸事不小,若玥姐儿真不好,咱们走了,蟠儿在荣国府,咱家没人在京里,这府上不是越想越恨蟠儿?宝钗生来就比蟠儿聪慧许多,性子也讨人喜欢,把她留在这里,好歹能让这府上看几分面子情儿。”
王宜静想了半日,道:“可蟠儿不能带走已是从我心里挖肉了,如今还要把宝钗也留下……”
薛良道:“宝钗若留在这里,就是从小得伯夫人教养长大,有了这个名头,想必将来婚事能顺当许多。”
看王宜静态度似有松动,薛良心下一转,叹出几句:“说一千道一万,是我没本事,没从科举一道走,只做了皇商,做到底也只得五品之衔,不能为太太请来一二品夫人诰命,只有五品宜人……”
王宜静忙捂住薛良的嘴:“老爷说这话是嫌了我的意思?”
薛良见此道:“我是怪我自己。太太出身伯府,大家闺秀,和我成婚十来年,操持家中内外,辛苦太太了。”
王宜静又落下几滴泪,为难道:“老爷别说了,让我想想……”
薛良微微一笑,闭目安歇。
*
薛家的金子送到荣国府上,薛良心腹见了林之孝,先不说让他点数儿,而是问:“不知贾将军现在可得空?”
林之孝笑道:“昨日是我们家珠大爷喜事,今日一大早二太太领着珠大奶奶过来见人,我们大爷也在那边荣庆堂上,现不得空。若不忙着回去,请先稍坐一会儿,略等几刻。”
薛良心腹也笑着应下,和林之孝互相谦让了对坐两边,分出几分心神看着金子,一面两人说些经济等事。
林之孝派去传信的小厮来到二门,并不进去,只和婆子道:“薛家大管家来了,要见大爷。现林管家陪着正吃茶。”
那婆子得了话,一层层把话递进去,递到张问雁心腹丫头耳中。
此时王宜和已经领着秦可卿见过诸人了。
贾母看秦可卿小小年纪,穿一身大红衣裳,生得花容月貌,身型单薄,可怜见儿的,便不令她站着服侍,而是命人搬了一个绣凳在她旁边,令秦可卿坐了,和她说话,又笑道:“瑚儿,带着你兄弟侄子们都上学去罢,我们娘儿们说说话。”
略低头一揖,贾瑚领贾琏温修昀等出了门,张问雁的心腹大丫头在后面跟着,唤:“大爷?”
贾瑚看过去,面无表情问:“什么事儿?”
分明大爷容貌身段生得神仙一般,那大丫头却不敢细看,低着头道:“林管家派人来回大爷,说薛家大管家来了,要见大爷。”
贾瑚说一声:“知道了。”和温修昀道:“烦昀兄弟先带着他们上学。”
温修昀笑道:“瑚大哥只管忙去。”
贾蓉贾蔷两个跟在温修昀贾琏身后对贾瑚行了礼,小心出了院子,离贾瑚行得远了,互咬耳朵悄声说:“瑚大叔真不解风情,那丫头生得不错,瑚大叔怎么连正眼都不看。”
贾蓉比贾蔷大一岁,更知道贾瑚的厉害,忙止他说:“你不要命了!”
贾蔷瘪了嘴不高兴,贾蓉拿身子撞他,和他笑说:“你爱那丫头,不值什么,咱们去求求爹,让爹赏你一个?”
贾琏在前头咳嗽一声,他两个立时分开,老老实实往前走,不敢说话了。
两个九岁十岁的小屁孩子,也想什么丫头!
贾琏皱眉,心道大哥说得还真没错儿,珍大哥那个样子,蓉儿蔷儿两个在这府里再怎么学了,回到宁国府还是一样儿。
虽然敬大老爷才是族长,论理他们一房不好管长房的事,可毕竟是同族中人,正好薛家的薛蟠也要来,晚上得了空儿问问大哥罢。
温修昀四人到学堂时,贾瑚也到了他内书房院里。
早在人报“大爷来了”的时候,林之孝和薛家大管家便都起来迎出去,薛家大管家离贾瑚还有五步便站定,行礼道:“小的薛家孔腾见过贾将军。”
贾瑚道:“孔管家请起。”
孔腾直起身,不待贾瑚发问,便指着廊下搁着的箱子道:“这是我家老爷命给贾将军送来的一成分红,共是三千金子,请贾将军点个数儿,小的就好回去给老爷交差了。”
贾瑚朝林之孝使个眼色,林之孝便领着人把箱子一一开了验过,都是十足的黄金,三万两分毫不少。
那孔腾见了贾瑚使的人行动这般利索,心内自然有一番想法。
金子点毕,贾瑚命:“林之孝,带人收到库里记上帐。”
林之孝领命带人去了,孔腾见状也要告辞,谁知贾瑚道:“孔管家若得空,请略留几刻,我给蟠兄弟预备下的屋子就在东边,你可看了回去,好让薛姑父安心。”
孔腾忙道:“那小的就有劳贾将军了。”
贾瑚点头,领着孔腾从前院门出去,往东行得不远就来至一所院子,道:“这便是蟠兄弟过来要住的院子,服侍蟠兄弟的十二个人我也已经挑好,孔管家尽可都见过了再回去。”
跟着贾瑚迈入院门,孔腾见这院子是普通的正房三间东西厢耳抄手游廊等,不算太大,但因是荣国府内院子,一概雕梁画栋,颇觉大气。
院中只植得些松柏竹子,倒不似贾瑚内书房院内颇多奇花异草。
孔腾正自心内忖度,贾瑚已和他道:“蟠兄弟来这里是为了读书进益的,所以院中本有的花木我都命移植到别处去了,另挪了这些松柏。并在我这里,不论兄弟侄子,身边一概没有丫鬟服侍。挑出来给蟠兄弟使的十二个人里也没有丫鬟,倒有几个年高稳重的嬷嬷。不知蟠兄弟身子养得如何了?”
孔腾忙道:“大爷还不能下床行走,只能在床上躺着。”
贾瑚道:“我已请了族中叔公在蟠兄弟能上学之前给他先开蒙,蟠兄弟纵不能下床,也不耽误读书认字。”
说话间,两人已来至正屋门前廊下,这院子里的人都过来在阶下给贾瑚行礼:“给大爷请安。”
孔腾见院子里是四位嬷嬷,四个年长男仆,四个十三四五岁不等的年轻小厮,皆容貌端正,规矩极好,一看便知这些人不管在谁家都是主子信重的得力人。
贾瑚命院中人都起来,各自忙去,又带着孔腾把三间正房东西厢房都看过一遍,道:“蟠兄弟性情顽劣,从前也没正经上过学,所以来这里的头一年就住在我旁边,我亲自看着。等过上两年,等蟠兄弟知事明理后,再定让他住在何处,若姑父姑母想给蟠兄弟几个人使,也可尽管送来。”
孔腾忙躬身道:“这些小的老爷也嘱咐过小的。老爷今日还嘱咐小的,若能见到将军,定要替老爷说将军只管和说好的一样,把大爷当自家兄弟教训,万万不要容情。”
贾瑚淡淡道:“请薛姑父放心,蟠兄弟在我手里几年,定不会再惹出在定安伯府的事。”
“孔管家也别觉得我这话说得没给薛姑父留面子,我和王家大哥如亲兄弟一般……蟠兄弟一日不改好,我自然会想法子让他知改一日。”贾瑚看孔腾一眼,命,“好生把孔管家送出去。”
孔腾本觉得贾将军虽不说笑——他一个做下人的,贾将军不和他说笑也是正常——却不似传言那般冰冷不近人情。
可听了贾将军这等不留情面的话,孔腾不禁面上发热,心想怪不得老爷那这几日再四叮嘱他见了贾将军定要恭敬,不得有半分松懈……
他这些年在外头跑,这是头一次见贾将军,幸好谨记着老爷的话,才刚话出口之前犹豫了,没得罪了贾将军,再给老爷惹祸。
孔腾被贾瑚那一眼看得浑身发凉,连面上也不觉得热了,被这院里的人请着,绷住心神出去,一路到了门外领人上马赶车回定安伯府,把在荣国府经过的事尽数告诉了薛良。
*
不说孔腾带着话回去,薛良是如何放心又再悬起心,怕玥姐儿不好,薛蟠纵在荣国府养几年,也难和这几家结情,又想着什么时候怎么和定安伯府说把薛宝钗留下的事。
只说王宜静心内极担忧薛蟠在荣国府受罪吃苦,禁不住和薛良抱怨道:“瑚儿怎么连个丫头也不给蟠儿使?十二个人看着不少,四个是嬷嬷,年纪大了难免手脚粗苯,剩的八个也都是男子,估计还不比老嬷嬷呢!蟠儿伤还未好,每日换药,这些人能服侍好蟠儿吗?”
薛良道:“怎么不能?你看荣国府里不说瑚儿身边一个丫头没有,就是琏儿也是这样!这府上佩儿仁儿不都一样?人家两家的孩子都能没丫头伺候也出息了,蟠儿是什么凤凰蛋,怎么不行?再有换药的事儿,离蟠儿挨打都十来日了,又没伤筋动骨的,换药能有多难?孔腾都说了,瑚儿挑出来的这十二个人看着都是精干的。他那么周全的人,怎会在这些上头委屈了蟠儿。”
王宜静被堵得没话,只能不提这事,守着薛蟠两夜一日,检查给他带的行李东西,到底悄悄给他带了四五百散碎金银,嘱咐他千万藏好了,别叫人知道。
十一月初一一大早,贾瑚和温修昀到了定安伯府。
王子腾已往宫里上朝去了,温瑛问他两个还没吃早饭,便命在堂屋里支了桌子让他们先吃饭,又问:“今日琏儿怎么没跟来?”
贾瑚道:“昨儿休沐,怕蓉儿蔷儿两个在家里呆得松懈,我把他留下让他看着些儿。”
温瑛笑道:“琏儿也长大了,能替你分担些了。”
可不是长大了,贾瑚心道,不但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喜欢的姑娘最好,还会虑到族里的事,想得长远了。
宁荣二府繁盛日久,族中子嗣不论嫡支旁支都多有耽于享乐不思进取的。
老太太虽前些年几次申饬,但有贾族中族长贾敬修仙问道,几乎不管族中的事打头,更纵得族人越发离了格儿。贾敬之子贾珍酒色奢靡,之孙贾蓉贾蔷都才十岁九岁的年纪,已有样学样,小小年纪竟学会想女人了。上梁不正,族中的人多有跟着学歪的。
琏儿看在眼里,和他说了这事,提说若他能起头约束族里的人,再开设家塾族学,延请良师给族中子弟们授课,想必此风能好些。
但一则他还未出孝,这些事好提不好办,二则这里宗族尊卑分明,纵他是荣国府当家的人,也是贾族中爵位最高之人,但长房是宁国府,一应族中的事由宁国府提出才名正言顺。他提了无妨,却难免让贾珍看他更有芥蒂。
最重要的是,这也和他去岁在圣上面前做出的极忠义孝悌的形象有些不符了。
贾敬贾珍两人实在当不起他的孝悌,让他和这两人做样子他都懒怠。
其实他对贾家并无什么归属感,当着荣国府的家,不过是为了站得高些,能更好护住鸾儿。既是荣国府之主,把荣国府之事管好是责任,宁国府和贾族中人更远一层,和他没什么关系。
贾琏与他不同。
贾琏是真心敬爱他这兄长,也是真心为贾氏一族的将来打算。
比之贾敬贾珍和他,现在的贾琏才更适合当贾氏一族的族长。
这小子长大了,有主意了,他当了这小子的哥哥,看怎么能帮他一回也无妨。
贾瑚吃了早饭,便与温修昀和温瑛告辞,要往长松院去接薛蟠。
温瑛笑道:“别忙,我和你们一起去罢。”
把鸾凤也带上一起过去,温瑛右边是贾瑚略落下半步跟着,左边牵着王熙鸾,身后是温修昀王熙凤相随。
她一路问了贾瑚些话,又回头问温修昀,见温修昀和王熙凤隔着三尺并排往前行着,温修昀眉清目朗,王熙凤神采飞扬,倒真似是一对玉人儿,不由心中一动。
活了将近四十年,经得见得多了,温瑛又一向和丈夫夫妻感情不错,很懂得男子对女子动心是什么样儿。
她借着问温修昀话,仔细打量他和王熙凤,等到了长松院,也不时余光朝温修昀看去,还真叫她看出几分眉目。
昀儿对凤丫头一言一行真是极尽守礼,半步也不多走,半句话也不多说,可太守礼了就说明心里在绷着什么。
一个人挂念着另一个人,纵眼睛不看她,心神耳意也在她身上。
倒真有意思。
况且若真论起来,两个孩子也不是不相配……
温瑛心里存了想头,却不着急。
左右她本打算的是等昀儿后年秋闱过后再给他议亲,凤丫头明年夏日出孝才十三,也不算太忙,可以慢慢儿的考虑。
打点收拾毕,嘱托贾瑚几句,薛良王宜静薛宝钗六只泪眼看人把薛蟠抬到车上,贾瑚温修昀在前头骑马,一径带着薛蟠去了。
荣国府内,贾瑚给薛蟠请来的暂给他开蒙的先生贾代儒早已等在那里。
这贾代儒是贾瑚的叔公一辈,和已去的荣国公贾代善同辈,今年五十有三,二十多年前得中了秀才后,便从科举一道再无进益。
但他这几十年每日读书不掇,又是老儒,腹中学问给薛蟠开蒙是尽够了。
贾代儒和其老妻只得一个儿子,也是从小催逼儿子读书上进,偏其子其子媳都命短,皆在二十来岁上去了,只给贾代儒留下一个孙子,便是替贾珠迎亲的贾瑞,和贾琏同岁,今年十三,比贾琏小两个月。
贾家一门双国公赫赫扬扬,享乐富贵,但贾氏族中分出去的这些旁支并非家家富贵。好些的有几千上万家资,颇过得去,过得差些的便如贾代儒一家,每年不过几十上百银子收入,还多赖着宁荣二府帮衬。
贾代儒只余贾瑞一孙,自然更盼着贾瑞读书上进,早日进学中举,从他三四岁起,便亲自给他开蒙,教了十年。他自家只是秀才出身,一直想给贾瑞请一名师教导,怎奈囊中羞涩,他又是老孺,宁荣二府当家人都是他晚辈,怎好开口?
今既得了这机会,贾瑚请他来荣国府给薛蟠开蒙,贾代儒那日便忍愧道:“瑚儿和我说这事,我做长辈的本不应推辞,只是我一来,家中瑞儿便无人看管教导了。”
听贾瑚说:“那不如请瑞兄弟来家学里一同上学,琏儿蓉儿蔷儿也多了一同进益的人。”贾代儒心下既感激又羞愧,回家中后对贾瑞耳提面命,让他每日到荣国府定要好生读书,珍惜这机会,那荣国府上先生可是进士出身!
贾瑞唯唯应下贾代儒的话,被逼着苦读几日,十一月初一一大早,换了一身体面衣裳跟贾代儒到了荣国府,先等在薛蟠院内。
他假做捧书诵读状,实则偷空努力往北看。
这院子北面是荣国府东院。
他替珠大哥迎来的嫂子就住在里头。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贾瑚:史上最牛皮的乙方……
感谢在2021-04-1123:51:38~2021-04-1223:54: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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