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鸾鸾(1 / 1)

“还有那贾珍!”王熙鸾心里火还没消,“就那东西,连自己儿媳妇都能下手,等秦可卿真成了寡妇,还是无依无靠的同辈兄弟遗孀,生得那么个好模样,他能不起心思?这破世道,女子被男子看上还是女子的错!秦可卿在这府里无依无靠,她能告诉谁?真叫贾珍得了手,她又要活不成了!”

“鸾鸾……”贾瑚柔声道,“这等事绝不会发生在荣国府,你也太不信我了。”

王熙鸾眨眨眼睛:“你叫我什么?”

贾瑚一笑:“鸾鸾,你不喜欢这桩婚事,我去阻了好不好?”

不待王熙鸾说话,贾瑚侧身把她松松揽在怀里推着往前走,轻声笑道:“鸾鸾,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欢这等事,你有火,有气,对我怎么样都好,让我做什么都行,但别在外头这样。”

贾瑚认真道:“对你不好。”

王熙鸾心头下去的火忽又上来,恨骂道:“什么破世道!”

又和贾瑚说:“我在外和你争执对我不好,现在你揽着我就是对我好了?”

贾瑚笑笑不答这话,手还更把她揽紧了些。

瑚大爷和姑娘在路上停了,相对而立说话,瑚大爷低着头,神情透着极罕见——或者说她们从没见过的慌张无措,姑娘抬着头,一句句的问瑚大爷话,虽听不清是什么,但能看出来姑娘的怒意。

姑娘还命她们不许过去。

白鹭含雪等丫头们离贾瑚王熙鸾隔着几丈远立着,都面面相觑。

含雪在白鹭耳边道:“白鹭姐姐,咱们姑娘和瑚大爷争执起来若是在咱们自家就罢了,不算什么大事,可后边还有林家许多婆子,姐姐看……”

白鹭犹豫一会儿,咬牙道:“我去劝劝姑娘。”

她给自己鼓着劲儿才要迈出一步,心里想着到了瑚大爷跟前儿该怎么说,却见瑚大爷把手搭在姑娘肩膀上,哄着姑娘往前走了。

白露长长出了一口气,含雪并后头丫头婆子等也个个放松,忙着仍是保持距离跟在后头。

含雪又低声道:“咱们姑娘也渐渐大了,瑚大爷就这么揽着姑娘……等今儿有空,咱们是不是得劝劝姑娘?”

白鹭道:“这也是瑚大爷没法儿,你看才刚瑚大爷急的。姑娘才十一,小着呢,这算什么。几年前姑娘不是还回回要瑚大爷抱?姑娘心里比你我清楚,咱们先别多嘴了。”

幸而从贾太太正院到姑娘院子路不远,再没几步就到了。白鹭专心盯着瑚大爷和姑娘的背影,见姑娘似是没那么生气了,两人在好好说话,才暂放了心。

姑娘和瑚大爷到了院门口了。

瑚大爷止步,瑚大爷松开姑娘了!

白鹭立时要过去伺候姑娘,可姑娘朝她们摆手,白鹭又只得等着。幸好姑娘看上去好得多了,白鹭倒不似才刚那样焦心。

“才刚我不是对你发火。”王熙鸾抿了嘴低头,“我……”

贾瑚轻抚王熙鸾的鬓角:“我知道。”

王熙鸾叹了一声抬头,看着贾瑚道:“我不要你阻这冲喜的事,阻什么?有什么好阻的?阻了这家还有下一家,若是叫贾政王宜和知道因你没能给贾珠冲喜,他们还不知道怎么恨你!我才不是那等为了外人叫你担不是的傻子。”

“那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贾瑚眼中笑意深深。

“你去告诉贾珠,你去劝贾珠,劝他让他好好活下去!活下去!他要死,凭什么连累一个无辜女孩子守寡一辈子!他是死了痛快,人家女孩子的命就不是命?我这里多少养身药都有,只要你能把他劝通,用多少都行!左右贾珠病了这么些日子也不是因什么绝症,无药可医的,纵好了也不奇怪,说不得他们还以为真是冲喜管了用,想必能待秦可卿好些!”王熙鸾一字一顿。

“好,你放心,我会让他想明白的。”贾瑚靠近王熙鸾半步,话音里有几分缠绵意味,“鸾鸾,你还是一点儿没变。”

看瑚大爷和姑娘一揖走了,白鹭等才忙着上前服侍。

“倒不知瑚大爷是怎么惹着姑娘了?”白鹭故意带着几分玩笑问,“若瑚大爷欺负姑娘,我帮姑娘告诉贾太太去。”

王熙鸾懒怠多说,只道:“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瑚大哥哥惹着了我,是人家的事,往后你们就知道了。”

白鹭大着胆子追问一句:“姑娘,我斗胆问一句,不是张夫人的事儿罢?”

王熙鸾摇头:“这回不关张伯娘的事。好了,收拾收拾歇觉罢,下午还去太太那儿呢。”

贾瑚和王熙鸾路上起了争执的事儿,林如海和贾敏午睡起来就知道了。

林如海肃着脸:“这小子倒好!自己死皮赖脸求来的媳妇,人还没进门儿呢就惹人家生气,还敢动手动脚的!”

贾敏不理他,问那婆子:“多少人看见了?”

那婆子忙道:“没多少人,就我们几个跟着的和大姑娘身边的人。”

贾敏沉声道:“若叫我知道有谁敢私下议论这事,立时打板子打发到庄子上去!”

婆子忙忙应了退下,自去嘱咐众人。

贾敏这时才嗔林如海:“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动手动脚’?鸾儿才几岁,能避讳什么?你这话传出去,让鸾儿还怎么见人?”

林如海忙道:“这话是我说错了,可瑚儿也不该如此!”

贾敏道:“不是说两个人最后又好了?等他两个来了,问问是什么原因就是了。你看瑚儿平时那个样子,让他惹鸾儿生气怕比让他不读书都难。小孩子拌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看瑚儿不好,你私下教训就完了。”

林如海笑道:“让我教训这小子,一时我还真不知怎么着,让他做文章他巴不得多做几篇,戒尺打他几下,他皮实着,也不疼不痒的,要说他几句吧,我还不一定能说得过他,真是师纲不振!”

“不!振!”乳母抱黛玉进来,黛玉正听到林如海说的最后一句,就跟着学。

贾敏又嗔林如海一眼,自乳母手里把黛玉接过来。

黛玉正是学说话的时候,林如海也怕黛玉学到什么不好的,小孩子不知事,说出去就不好了,也不再说这事。

不一时贾瑚先来了,他便把贾瑚领到东厢房单独问:“你姑母让你送鸾丫头回院子,是心疼你成婚还得等几年,怕你见不着鸾丫头担心,也是想让你们两个好好相处的意思。怎么你不解这意,还和鸾儿争执起来了?到底是为什么?”

“姑父可冤枉侄子了,再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和鸾儿争执。”贾瑚话里略带一两分无奈,“为着什么我不能说,得看鸾儿意思。”

“你……”林如海比贾瑚更无奈,又态度极严肃和他道,“那你起码注意着些儿!鸾丫头一年比一年大,名声重要。这是在林家,你就仗着你姑母治家严谨又疼你!你若这么忍不住,当日为什么非要定下比你小这么多的鸾丫头?”

贾瑚想想,也觉得他中午是过了些,便作揖诚心悔过:“那时是因我怕众人看了我和鸾儿在路上争执不好,想好歹让鸾儿先慢慢走着……后来是情不自禁了。我再不如此。”

林如海看他真心这么说,便道:“起来罢。再有下次我不说你,从此不让你和鸾丫头在林家见面我还是能做到。”

正好这时王熙鸾来了,林如海道:“走,我倒要听听鸾丫头为什么生你的气!”

“……是……是瑚大哥哥和我说,大姑姑想找一小门小户出身清白的姑娘给珠表哥冲喜,我心里一时过不去,所以……其实怪不得瑚大哥哥。”王熙鸾坐在榻上搂着贾敏的胳膊撒娇。

贾瑚立在林如海身旁,林如海看看贾瑚,再看向王熙鸾和贾敏。

贾敏愣了好一会儿,问贾瑚:“那李家的婚事是要退了?”

贾瑚道:“老太太已应下要退。珠大哥十月出孝,我看二婶子的意思是等珠大哥出孝就把冲喜的事办了。”

贾敏叹道:“好好儿的孩子,弄成这样儿。冲喜……自家的儿子姑娘是孩子,那人家姑娘就不是孩子?”

林如海劝道:“瑚儿说要挑都是挑小门小户的女儿,老太太慈和,大嫂二嫂也都不是刻薄人,想必那姑娘往后也能好好在荣国府过日子。”

“话是这么说!”贾敏气道,“我算知道鸾儿中午为什么生气了。瑚儿,我问你,你是不是也拿你姑父的话劝鸾儿了?”

贾瑚看向林如海:“差不多……”

“鸾儿,你中午是怎么和瑚儿说的?和你姑父也说一遍!”贾敏转身不看林如海。

王熙鸾哪能把原话都说了?但看贾敏是真的生气,她忙把话润色一番,挑能说的“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子一辈子守寡”等说了,说完赶紧低头。

林如海听完面上讪讪,贾瑚看了道:“咳,姑父,鸾儿中午对我说的话可比现在……嗯……”

贾敏已由怒转笑,搂着王熙鸾道:“不愧是我的好姑娘,想得和我一样!”

她又和林如海道:“你若还不明白,就把那要给珠儿冲喜的姑娘换作咱们玉儿,你怎么想?”

林如海只略想想便觉气得七窍生烟:“我看谁敢让咱们玉儿去冲喜!”

他气完回过神,发现贾敏正看着他笑,王熙鸾也低头抿嘴直乐,连贾瑚面上都有两分不对。

咳嗽一声,林如海眼神游移:“才刚是我想得浅了。”

贾敏笑完了又叹:“可惜咱们觉得不好只是咱们觉得,如今珠儿就是二嫂子的命,谁要去和二嫂子说冲喜不好,怕就把二嫂子得罪死了。”

贾瑚道:“姑母,鸾妹妹中午让我回去劝劝珠大哥,若能把珠大哥劝好了,也算一桩喜事。”

贾敏那日亲见过贾珠病容,也看得出贾珠已再无半分求生之意,听贾瑚此话,她叹道:“你尽力劝就好,若劝不回来也不必自责。”

贾瑚应下。

再说了几句这事便算过去。又过两日,林家事差不多了,贾敏便派车把王熙鸾送回了王家。

却说六月初六这一日是温瑛的寿辰。温瑛今年三十有八,并不算整生日,且王家着意要低调,后头还有乔迁宴,便没大办,只自家人小聚并请了王熙鸾干娘贾敏来。

余下荣国府正在守孝,宁国府和史家并不算极亲近,都没请,倒是京营里不少王子腾下属家中都送了厚礼。

王子腾看过几家礼单,冷笑道:“还和我弄神弄鬼的!”

温瑛偏头看了,笑道:“他们以为多给咱家送礼,老爷下手就能轻些?也太小看老爷了。”

王子腾把礼单搁在炕桌上,摇头道:“若让圣上起了疑心,到底是桩麻烦。”他手指轻敲炕桌沉思一回,道:“鸾儿的习武先生……我去向圣上求一位罢。”

温瑛定定神,勉强笑道:“圣上若真给了人,鸾儿这丫头不定得多高兴。”

过了温瑛生日后,王家便准备搬到伯爵府上。

先搬库房里的东西,再把厨房等挪去,随后是温瑛鸾凤和贴身的丫头婆子们带着细软往伯爵府上过去收拾,王佑和杜云华最后过去。

王子腾领着王佩王仁把王家宅子上了锁,敲打一回留下看宅子的人,也回了定安伯府。

定安伯府自然比不得国公府大,却也是朝廷赐下的伯爵府,气派非常。

正面三间兽头大门,两边石狮子威武挺立,东西各有角门,分东中西三路。

东路前头是校场、王子腾书房等,往后分别是王佑王佩王仁的院子和空着的客房,西路最前是库房车马房,隔着一小片广场后是王氏宗祠,宗祠之后便是定安伯府的花园。

而若从正门入,进门后先是一长宽皆有十几丈的广场,行过广场是南向仪门。

再往后过了五间大厅、内仪门后,便到了定安伯府正堂定安堂,正堂五间抱厦三间,东西各有厢耳,虽不比荣国府上荣禧堂轩昂壮丽,也颇有伯府气派,且正堂抱厦门上的匾额对联皆是今上亲手写就赐下。

定安堂一概装饰华丽非凡,待客是极好的,人住却不大舒适。

因此温瑛日常起居的院落并不在定安堂内,而是在定安堂后身院中,也是正房五间东西厢耳,装饰却比定安堂闲适多了。左右王家人口不算太多,如此也住得开。

温瑛院子往北便是一股活水流入花园,再往北是连着三间小院靠着西边园子,头一进便做鸾凤两个习武的地方,若何时请到先生,便请先生住在东厢房。第二进是王熙凤住,第三进便是王熙鸾住,三间院子皆有角门可随意出入。

王熙鸾院子再往后种了一片花木,虽不在花园墙内,也算一处景致,花木后隔着墙是一排后罩房,再往后便是府墙了。

温瑛自然舍不得女儿住得这么远,怎奈长幼有序,她不能坏了规矩让王熙凤住在后面,王熙鸾反住在前面。

王熙鸾私下和温瑛道:“住在后头也没什么不好的,不过来娘这里多走两步罢了。丫头们住得离我近,我叫人也方便。再说住在前头难免离习武先生近了。习武先生再好也是外人,住得离外人远些也没什么不好的。倒是凤姐姐委屈。”

温瑛想想,找来王熙凤道:“你伯父要往宫里给你和鸾儿求习武先生,大概便是女暗卫一流的人了。咱家虽没甚不能见人之处,可也不能事事都让她瞧在眼里,只能让她住得离你们近些,她也不好总往外走,就是委屈你就住在她后边院子。”

王熙凤先是惊后是不解:“这有什么委屈的?”

温瑛笑道:“是鸾丫头怕你委屈,所以我和你说说这事。”

因要搬家,温瑛便命王熙鸾顺手把她的嫁妆归置出来,都放到一处。

早在王熙鸾三四岁时,温瑛便开始给她攒嫁妆了,光头一年从王家库里搬出来记在她嫁妆单子上的就值二三万,王子腾还抬了三千金子出来,专给王熙鸾做压箱钱。

后来王子腾升任直隶总督,王熙鸾也和贾瑚婚事定了,林家要给王熙鸾陪送一副嫁妆,温瑛便和王子腾说了王熙鸾总是王家女儿,王家陪的嫁妆再比林家的少就不好看了。王子腾便大手一挥,命温瑛随意给王熙鸾添陪嫁。

这些年攒下来,不算三千两金子,也不算林家陪送的嫁妆单子和贾家送的东西,光温瑛给王熙鸾打点出来的嫁妆加起来便有四五万。所有齐齐加起来,竟足有十四五万之数。

王熙鸾知道她嫁妆多,却没想到竟有这么多!

她捧着嫁妆单子愣了半日去找温瑛,温瑛看过也愣了一会儿,笑道:“也不算多,这里头两万东西是荣国府送的,剩下的你有双份儿嫁妆,一份儿五六万,不算太过,都收着罢。”

王熙鸾问:“娘,我陪嫁这么多……往后哥哥嫂子们……还有若外头知道了,会不会给家里惹麻烦?”

温瑛道:“你安心拿着,别的不用担心,我去和你爹你哥哥嫂子们说。对外咱们也不说有这些,只说咱家出的,别的都隐下,便不算张扬了。”

王熙鸾想想娘能给她这么些东西,必然是爹知道的,而哥哥们素来疼她,嫂子们也都是知事明理的人,就算心里有些想法,应也能想开。

对王熙凤她也有信心,她们两个之间不会因嫁妆多寡生嫌隙。

温瑛对王熙鸾说得轻松,其实也被十四五万的嫁妆震着了。

搬家后,一日看王子腾心情不错,温瑛便把这事拿出来说了,笑道:“你都没看见鸾丫头的样儿,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王子腾接过王熙鸾的嫁妆单子细看了一遍,嘿嘿笑道:“这有什么,她小孩子家没见过世面,我王家的姑娘就当得起这份尊贵!幸而有夫人想着,不然咱家出的嫁妆还比不上林家的就不好看了。”

温瑛嗔道:“老爷这话说得好听,鸾儿是当得起,可这足有十几万呢,连仁儿身家也不过三四十万,鸾儿嫁妆都快抵得上二房家产的一半儿了。我就怕孩子们年轻,想不通。”

王子腾道:“这有什么想不通!若连几万的嫁妆都舍不得给自家妹子,我也算白养他们了。”

温瑛笑道:“我也是瞎担心。”

王子腾这一关过了,温瑛又亲往王佑杜云华院子和他两口子说一回,倒没说具体多少,只说过了十万。

杜云华早两三年就知道鸾妹妹嫁妆丰厚,且婆婆已给她解释过一回了,她忙笑道:“娘放心,先不说大爷,我并不是那等小肚鸡肠的人。况林家太太疼妹妹,给了这么些嫁妆,咱家不多出些确实不好看的。”王佑自然也有一番话说。

温瑛看杜云华肚子已有八九个月了,嘱咐她一回安心养着,万事不要劳累,才回了自己屋子,又命把王佩王仁叫来说事,和王仁道:“鸾丫头是双份的嫁妆,凤丫头也有。我这里早也给凤丫头攒着东西呢,等凤丫头婚事定下,你做哥哥的给凤丫头一份,我这里有一份,凤丫头也是双份嫁妆。”

王仁忙起身道:“伯父伯娘从小把我和妹妹养到今儿,让伯父伯娘操了这么些年的心,我和妹妹未及孝顺,反还要让伯父伯娘使费,着实觉得心里过不去。妹妹的嫁妆还请伯父伯娘让我自办。”

温瑛沉了脸,道:“林家不过是你鸾妹妹的干娘家,都给鸾丫头这些东西,你们两个是我膝下养大的孩子,我反不能给凤丫头?”

王佩忙笑道:“这并非三弟和娘生分,是他这个年纪在这儿,总想早日长大撑起门楣……”

王仁红了脸急道:“二哥!”

温瑛笑道:“仁儿不用忙,等你明年出孝,我自然开始给你找媳妇。成了家你不给你媳妇撑着脸面,不像个好男子,我和你伯父还要教训你呢!”

王仁被闹了个大红脸。

等定安伯府乔迁宴毕,这话温瑛又和王熙凤说了一遍,摸着她的头发笑道:“你今次乔迁宴办得极好,不知多少夫人太太都和我夸你打听你了。再过几年,你也是别家的人了,真叫我舍不得。”

王熙凤笑着低了头靠在温瑛身上,心里不禁浮现出贾琏……那双含情的眼睛,和他低声唤“凤妹妹”时又紧张,又喜悦,又落寞的神情。

琏二哥哥……

你我,此生应无缘了。

*

家搬完了,乔迁宴也请毕,已暗示柳家和四皇子多往来,京营中各人的底也差不多摸透了,王子腾看是时候了,便和圣上说起要给家中女儿请女习武先生不得,想求圣上赐下一位的事。

圣上笑问:“王卿家的姑娘似乎才十岁?十一岁?竟连王卿家都找不出一合适的习武先生?”

现下在圣上面前,王子腾是个十足的慈父,他叹道:“圣上太抬举微臣了,天下习武的女子本就少,愿意出来给人家女儿做先生的就更少。上回给小女请来的先生还是广宁关焦指挥佥事恭人,业已辞馆一年有余,如今焦指挥佥事立功升迁,微臣再去请人家太太给小女做习武先生未免过于冒犯。微臣已寻了半年合适的先生都没寻着,还请圣上赐微臣一位合适的先生,微臣也好回家和内子小女交待了。”

圣上大笑:“好个王卿家!在朕面前说得可怜要求恩德,竟是为了回家哄你夫人女儿高兴!”

王子腾愁眉苦脸:“圣上不知,因边关战事犬子伤重,内子没少给微臣脸色看,微臣也不好多和内子计较,幸而得圣上恩赐,邱院判几位医术高明治好了犬子。圣上既帮了微臣一回,微臣还请圣上开恩,再帮微臣一回罢。”

圣上点头:“女人就是这样,为了一点小事蝎蝎螫螫的!王卿家都这么说了,曹全德!”

曹太监忙应:“奴才在。”

“天不早了,送王卿家出去。王卿家,你且等两日,朕把人送你府上!”圣上笑命。

王子腾行礼告退,曹太监和王子腾便你让我,我送你的出去了。

送走王子腾,曹太监回来听命,圣上道:“挑一个功夫高些,脾气好的女暗卫送去王家,让她好好教王家女儿习武……不必特意盯王家动静。”

曹太监领命,心内自动把圣上没说出的话给补完了:但是若有异动,须得立时报上!

两日后,王熙鸾的新习武先生到了王家。

这位新习武先生看上去不过二十岁的年纪,生得眉眼清丽,细鼻樱唇,气质温婉,若不是穿着一身贴身的劲装,头发也挽成男子样式,看上去真不知是哪家的闺秀夫人。

她来至温瑛鸾凤面前,半跪抱拳行礼,笑得也好看:“在下名叫慧露,见过温夫人和姑娘们。”

温瑛坐着不动,可鸾凤都已站起来,听温瑛说:“还不快把慧先生扶起来?”都忙去搀扶。

慧露就着鸾凤的手起身,笑道:“圣上命在下来教导两位姑娘习武,在下出身低微,实当不得姑娘们如此。”

温瑛笑道:“既是来教她们的,不拘教的是什么,慧先生都是先生,很该得她们两个敬着。”

王熙凤王熙鸾都知这是宫里来的人,所以温瑛才如此敬着,她两个对视一眼,皆福身道:“见过慧先生。”

才见了王家女眷半刻钟,慧露已觉得甚是舒心畅快,心道不枉她看出来曹公公才是仪鸾卫说了算的人,时时孝敬曹公公,所以有了这等好差事,曹公公才第一个想着她。

似是她们这等从小被仪鸾卫养大的女子,生得不好还罢,若生得好了,被安排到高官贵族之家做侍姬还好些,若被派去异族那才是难。

也幸而她幼时并不生得这等模样,只是中人之姿,又一心习武,长大后也只是有几分清秀,并非极美,所以才留到今儿,得了这个机会。

王大人现极得圣上信重,一心为圣上办事,王家起异心的可能极小。她来又只教小姑娘习武,轻省得很。

王家两位姑娘现也都十一二岁了,最多再有五六年就要出阁,她的差事自然完了。那时候她也二十五六,回到仪鸾卫做个女师傅也算一辈子的事儿完了。

慧露心里是如此想着,又有圣上话让她好好教王家女儿,行动上自然要和王家互敬,忙一手一个把王熙鸾王熙凤扶起,又道:“往后万万再担不起姑娘们这样的礼。既要习武,不若就按武人规矩,往后都只抱拳就是了。”

王熙凤王熙鸾自然应下,温瑛便命她们送慧先生到屋里歇息。

慧露住的院子正房西厢房都做习武用,东厢房给她居住。院子前头是活水,旁边花木森森,景致极好,便是盛夏也不嫌太热,屋内更是布置得锦绣罗绮精致非常,不似给习武先生住的,倒似是大家闺秀的绣房。

王熙鸾笑道:“我本还怕收拾得不合先生的年纪,谁知先生这样年轻,又生得这般,住在这里倒正相称了。”

王熙凤还给慧露笑指墙上:“那是鸾妹妹特留下给先生挂兵器的地方,我本还说不像样,现在看来却正好。”

慧露扫视一圈屋子,感叹王家竟如此精心,心中对这差事更加满意,也对王家多了两分好感,笑道:“多谢姑娘们好意,倒是我是粗人,怕糟蹋了姑娘们的心思。”

王熙凤忙道:“观先生言谈举止便知先生心内知礼温柔,东西是给人用的,先生若住得舒坦,就算我和鸾妹妹的心思没用错地方,这些东西也都值了。”

带着慧露看过东厢房三间和旁边各一间耳房,都介绍过,王熙凤又把挑出来的四个丫头四个婆子叫到慧露面前,笑道:“这些人暂给先生使唤,若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请先生只管说。还有先生是宫里的人,自有宫里发俸银,但先生于我和鸾儿有教导之恩,所以我想着按着太太的分例月月给先生送来,先生觉得如何?”

王熙鸾笑道:“如今家里是凤姐姐帮着太太管家,她都快说一不二了。”

慧露感叹:“姑娘们小小年纪如此有能为,真叫我自叹不如。”

再客气两句,鸾凤便请慧露先歇息,下午再来商议上课的事。

慧露把她两个送到院门处,回身看这间院子,眼内皆是满意之色。

行得离慧露院子有段距离后,王熙凤低声问王熙鸾:“咱们这样能管用吗?那可是宫中暗卫,怕不是从小四五岁就开始养了,什么没学过练过?咱们这点小恩小惠能打动她吗?”

王熙鸾也悄声道:“你以为做暗卫的都是什么圣人?一样是□□凡胎。正因她是宫里出来的,银子东西才格外管用。宫里太监给咱家传旨,咱家哪次不是少则一二百多则几百上千银子的给?这暗卫在宫里不要上下打点?”

王熙凤觉得颇有道理:“其实才刚慧先生虽没大表情,我却总觉得她是真高兴的。”

王熙鸾也道:“她是从小被培养,咱们便不是从小在大宅子里长大?我倒觉得在人情世故她上未必比得上你我通透。管它管用不管用呢,咱们能做的都做了。从别处请先生来也要敬着给束脩,都是常理,若能让她对咱家有一两分好感是赚了,没用也不亏什么。”

到了下午,鸾凤果到慧露处,一同商议了习武上课的事。

王家这等厚待,慧露也有心一展本事,把正房三间里的十八般兵器都练过一遍,看得王熙鸾双眼放光。

慧露接过帕子擦汗,让鸾凤也各自练一回,她要看她们基础如何。

长幼有序,是王熙凤先打了一套拳法。慧露看了笑道:“姑娘打得不错,但就是底子弱些,现下姑娘已十二了,怕难在武艺上有所大成。”

王熙凤喘一回,笑道:“我不过想强健筋骨,好好学上几年,能有所进益就好。”

慧露笑道:“这不难,只要姑娘一日和我学一个时辰,不说四五年,就是二三年后,连生得高大的男子也打不过姑娘呢。”

跟着便是王熙鸾。

王熙鸾有意要好好习武,在慧露面前便没藏拙,拎着贾瑚送她的刀,沉心舞刀一回。

慧露先还是笑着,可看王熙鸾身法刀势,便渐渐收了笑容,神色越发认真。

“姑娘……这是学了几年了?”慧露先问。

“不长,我是七岁才开始习武的,在先生面前献丑了。”王熙鸾把刀插回刀鞘,笑道,“本只是想学个骑射,后来见先生打拳极潇洒,我便也磨着先生和长辈们学了,一学就是这几年。”

慧露道:“还请姑娘让我摸摸筋骨。”

王熙鸾来至慧露身前,慧露摸完,赞道:“姑娘真是天生的习武苗子,怪不得才五六年的功夫就有如今水准了。”

她问:“就是不知姑娘是想认真学,还是也只为了强健身子?”

王熙鸾笑道:“父亲好容易请来先生,我自然是能学就多学些。”

慧露疑惑:“姑娘是大家闺秀,又已定亲,为何对习武一道如此认真?”

王熙凤笑道:“先生有所不知,我们姐妹头一位先生便是我未来妹夫提了,伯父才请的,还有妹妹才刚用的刀也是未来妹夫送的,先生您想……”

王熙鸾忙去捂王熙凤的嘴,慧露却恍然大悟,心道若是为了夫婿就不奇怪了。

自这日起,王熙凤上午理事,下午到慧露院中习武一个时辰,而王熙鸾则几乎是成日和慧露在一处,歇了练,练了歇,每日都累到沾枕头就睡着。

如此十几日下来,慧露见王熙鸾丝毫不曾懈怠,不由感叹道:“鸾姑娘对贾将军真是一片真心。”

王熙鸾做娇羞状不说话,心想这借口果然没找错。

到了七月十四这日贾瑚生辰,王熙鸾做了几色针线为贺礼,让琼玉和其夫婿白老七次子白丰茂带人送去了。

琼玉和白丰茂成婚之前,王熙鸾便问准了琼玉往后还跟着她。如今三四年过去,琼玉和白丰茂的长子已有了两岁,要重进来服侍,王熙鸾和温瑛说了一句,温瑛便把他两口子拨给王熙鸾使唤,暂领二等的例。

白丰茂和琼玉皆不在意这一时没实权,也非一等管事,等姑娘出阁,自然有他们的前程,不在这几年。

从荣国府回来,琼玉往府里和王熙鸾回话,王熙鸾给白鹭使个眼色,白鹭知机带人退下,琼玉方从袖中拿出叠成一条的一张纸,奉给王熙鸾。

王熙鸾接过展开,上面是贾瑚的字迹。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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