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王熙凤想挣开王熙鸾的手,可王熙鸾紧紧拉着她不撒开,王熙凤只得把脸偏向一边不看王熙鸾,嗔道:“家里新来了人,就许你好奇担心,还不许我好奇担心?再说你明知道……还这么问!”
王熙鸾笑把下巴放在王熙凤肩头,凑近她的脸,悄声笑道:“可姐姐在二姑姑家里也和我说过,过上二三年就要把琏二哥哥忘了。”
“姐姐……”见王熙凤还是不理人,王熙鸾便把头抬起来,轻轻摇晃她的肩膀。
王熙凤被磨得无法,只得道:“说了是二三年后,这才过去多久?左右……得守三年的孝,还不许我……”
“是呀,左右还守着孝,姐姐就当我只问琏二哥和昀大表哥谁生得更好不好?”王熙鸾追着王熙凤问。
“罢了,别晃了。”王熙凤无奈叹道:“若真比起来,昀大表哥现在是看上去比琏二哥哥生得好些。可昀大表哥都十五了,琏二哥哥才十二,谁知道几年后如何。”
王熙凤说着觉得不服,又道:“琏二哥哥毕竟是瑚大哥的亲兄弟,过几年长开了,说不定不逊色于瑚大哥也未可知。”
说完这话,王熙凤低了头不言语。
王熙鸾搂着王熙凤的肩膀往前走,心内一叹。
两人行到王熙凤院门,趁丫头们还没赶上来,王熙鸾想要说什么,被王熙凤先开了口:“鸾儿,你才刚到底为什么问我那话?”
王熙鸾小声道:“姐姐,东坡居士有诗云‘天涯何处无芳草’,琏二哥哥自然是好的,可天下也不是除他之外再没好男子了。”
见丫头们都走到近前,王熙凤不好说话,索性把王熙鸾拉到卧房里,命丫头们都在外头候着,方道:“天下好男子是多得很,可只有琏二哥哥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若照你说的,怎么你从小就亲近瑚大哥?瑚大哥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
“既然姐姐问了,那我就趁今儿和姐姐说说。”王熙鸾从炕上起身,把王熙凤拉到床上坐了,然后出卧房门嘱咐白鹭先回她院子预备着睡觉,又命春涧等守好房门不许人进来。
看王熙鸾这等行动,王熙凤不由问:“你是要和我说什么长篇大套的话,还怕说完了来不及回去睡觉?”
王熙鸾神秘一笑,两步跑到床上坐了,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放到王熙凤手上:“这是瑚大哥哥给我娘的信,姐姐看看?”
看那信封上面写着“岳母大人亲启”几个字,王熙凤犹豫一瞬,问:“这……”
“姐姐只管看,这是娘叫人拿给我的。”见王熙凤犹豫,王熙鸾索性把信从信封里拿出来,展开放在她面前。
接过信一页页看下去,前头两页还好,越往后看王熙凤脸越红。
“……真没想到瑚大哥竟能写出这等话。”王熙凤把信纸放在王熙鸾手里,捂着脸道,“前头还罢了,后头什么‘婚前没有半个人在侧’,又是什么‘把府上治理得干净舒心请鸾妹妹入主’……”
“伯娘给你,你自己看就罢了,怎么还给我看!”王熙凤把脸埋在被子里,闷声道。
小心把信纸收好放回信封,再把信封放回怀里,王熙鸾去掰王熙凤的肩膀,笑道:“所以我才叫她们都不许进来。再说不是姐姐问我瑚大哥哥比别人有什么好?”
“当初两家商议定亲时,爹娘怕瑚大哥哥比我大上许多,等我长到能成婚的岁数,瑚大哥哥房里都不知道有几个人了。”说到这儿,王熙鸾不自觉开始咬牙,“是因瑚大哥哥在爹娘面前承诺,我和他婚前他绝不会有半个人,爹娘才同意的婚事。”
“姐姐可还记得三年前?那年春日咱们还在京里,娘回京给大哥大嫂子定亲,接咱们家去住了几日,娘要给大哥挑人,姐姐还记不记得那日娘和咱们说了什么话?”王熙鸾引着王熙凤去想。
“记得,怎么不记得。”王熙凤闷闷道,“伯娘说……不管和谁家结亲,丈夫身边一个侍妾丫头都没有几乎不可能,叫咱们只把那些姬妾丫头当做玩意儿,别放在心上。我不大明白,你还……还拿琏二哥哥和我比方来着。”
王熙鸾轻声道:“姐姐,这就是瑚大哥哥和别人的第一处不同了。”
“可这也不止瑚大哥一个人这样,大哥和大嫂婚前不是也没半个人?到得今儿大哥大嫂子成婚两年半了,大哥身边还不是干干净净,除了大嫂子外一个人也没有。照着这个例,不单是大哥,就是二哥和哥哥往后也应这样。”王熙凤翻身坐直,开始认真和王熙鸾分辩。
王熙鸾轻叹:“那是因说我娘是天下千里挑一的好婆婆也不为过。不看家里哥哥们,我爹和我娘成婚之前房里不是也有人?家里两位姨娘虽没在承德,只在京里当个摆设,可那也是活人。还有荣国府里张伯娘身边便不说了,大姑父那样‘端方’的人,现今还有柳、赵、周三位姨娘在身边呢。二姑姑和二姑父也算得好的,薛家那几位姨娘咱们没见过?便是家里哥哥们……”
王熙鸾说着说着,真替杜云华发起愁:“你也说了,大哥和大嫂成婚已两年半,大嫂子还没个动静……只怕如今全是娘一力撑着,爹早就想给大哥房里添人了。”
其实王佑才十八,杜云华才十九,按着王熙鸾看都还是……孩子,有什么好急的?
但做了王子腾十年女儿,王熙鸾知道她这爹的性子,算是个非常标准的封建社会男性。简单来说就是在不影响“家族”“前程”的前提下,他会在能力范围内对妻子儿女负责,尽可能对家人好。但同时,他也会要求妻子儿女、家庭成员为他的“家族”“前程”做出相应的“牺牲”,或者说“承担起家族的责任”。
封建社会的“家族责任”都有什么?无非是要求妻子生儿育女传宗接代打理家事对外交际,要求男性族人撑起门楣在外上进光宗耀祖,要求女性族人在闺中贤良淑德,以求得一门好亲事为家中增添助力。
杜云华是王家儿媳妇,王子腾对她的首要要求便是和王佑生下子嗣传承血脉,其次才是打理家事等。
被王熙鸾这么一说,王熙凤也开始替杜云华发愁:“若伯父真铁心要给大哥添人,只怕伯娘也拦不住。”
两个人对坐愁了一会儿,王熙凤叹道:“便是大嫂子怀上了又如何?既有了身孕,总不好叫大哥空着的……”
“不说大哥大嫂子了。”手背贴贴发烫的脸,王熙凤道,“只说你和瑚大哥哥。瑚大哥哥只答应了咱家和你成婚之前没人,可半个字没提与你婚后如何。咱们既担心大哥大嫂子,你难道就不担心你往后?”
“他敢!”王熙鸾冷笑一声:“瑚大哥哥可和我说了,这辈子除了我再没别人。他送我刀不是?若他敢有二心,我现拿刀把他给……”
王熙凤眨眨眼睛,脸更红了:“可口说无凭,一辈子几十年呢,他现在这么说了,等你过了门儿,你还真,真能下得去手?”
王熙鸾嘻嘻笑道:“所以说我得勤练武艺,防着以后打不过他。就退一万步说,好歹他现在有这份儿心,就比别人强了不是?他为甚送我刀?不就是为了和爹娘表明支持我习武,好让爹娘给请更好的习武先生来?”
仔细想想,王熙凤道:“好,这就算瑚大哥比别人强的第一处,还有呢?”
“不是一处,是两处。”王熙鸾道,“世上要求女子贞静贤淑,可我偏爱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寻常男子若见了未婚妻子这样,别说支持,不一日反对八次就是好的。可瑚大哥哥见我喜欢,就尽力支持我,尊重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家里给咱们请白先生还是瑚大哥哥和我提的,又亲自去和荣国府里老太太说,说多学骑射对身体好。这便是瑚大哥哥看重我胜于那些虚名儿。说来既然定亲,我就理当给瑚大哥哥并荣国府老太太、张伯娘做些针线。瑚大哥哥知我素来懒怠动针线,特和我说能少做就少做,又怕我不做针线让老太太、张伯娘不喜欢,几次去说我还小,这些虚礼暂可先免了,等过几年再说。世上能有几个男子做到瑚大哥哥这样?”
王熙凤抿嘴点头:“好,这就算加起来是两处不同了,还有没有?”
王熙鸾不忙着往下说第三处,而是先问王熙凤:“凤姐姐,你说你知道琏二哥,琏二哥也知道你,那……他知不知道你不喜欢未来夫君有姬妾丫头?”
“你这丫头怎么又胡说起来了!”王熙凤去摸王熙鸾额头,“你和瑚大哥已定了亲,是正经的未婚夫妻,我和琏二哥哥是什么?别说我去和他说这个,便是他要和我说,我也得把他踢走!你只说觉得瑚大哥还有哪儿好就是了!”
王熙鸾笑把王熙凤的手拉下去:“好,先不说这个,只说我和瑚大哥哥。”
“瑚大哥哥比别人好的第三处,便是他自己有主心骨,能当家做主,不叫我受上头两层婆婆中间无数婶子妯娌的气。”王熙鸾认认真真,“别说他已经袭了爵,是荣国府正经当家人,便是他没袭爵位,等我和他成婚的时候,他在荣国府也能说一不二。”
王熙凤张嘴要反驳,可她想了想,道:“你说得是,这算是第三处了。”
就算赦大老爷还活着,他身上不过一个一等将军的虚衔,但瑚大哥却是贾氏一族最出息的人。瑚大哥性情冷淡,偏能把赦大老爷哄得团团转。赦大老爷今年便因身体虚弱喝些酒就没了,他真能活到几年后,身子是个什么情况还未可知。荣国府没准还真是瑚大哥说了算。若瑚大哥再得外放,荣国府就更管不着瑚大哥和鸾儿了。
“可鸾儿,我觉得荣国府里老太太和张伯娘待你我都和家里姑娘一样,你怎么倒担忧起上头两层婆婆难为你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王熙凤担忧问道。
王熙鸾略想一瞬,看向王熙凤道:“姐姐,这些年老太太和张伯娘对咱们确实是没得说了,但那都是因咱们在荣国府上是客。当姑娘的去未来夫家做客,和真成婚后到了夫家自然不一样的。”
“妹妹,你说伯娘是千里挑一的好婆婆,这我也同意。我觉得……张伯娘若做了婆婆,未必会比伯娘差多少。”王熙凤攥住王熙鸾的手,“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让你这么想?”
王熙鸾轻轻一叹:“姐姐真想听?”
王熙凤抿嘴:“我不想把张伯娘想得太坏。”
“其实也不算什么。”王熙鸾一笑,“十月十八咱们刚到京里那日,张伯娘不是亲自送你我回院子?路上张伯娘问了我许多话,姐姐没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王熙凤仔细回忆,半晌道:“是,那时候我是觉得有些不大对,似乎总感觉……张伯娘话里藏着话似的。还有……张伯娘非要把咱们送到院门口也有些……”
“姐姐没感觉错,张伯娘确实是话里藏着话。”迎着王熙凤震惊的眼神,王熙鸾解释,“姐姐想想张伯娘原话‘若不是不大合适,真想让你们留下过年’,你这会子只管往不对劲去想,可想到什么没有?”
“……张伯娘何必这样。”王熙凤重重往后面枕上一倒,“伯娘是妹妹的亲娘,张伯娘是妹妹未来婆婆,何必非要分个谁轻谁重?若妹妹没这么能说会道,答得有一点儿不好,张伯娘不过自己心里不痛快,又能怎么样。”
王熙鸾也往下躺,和王熙凤枕在一个枕头上,脸挨着脸,头碰着头,笑叹道:“是呀,所以当时我便觉得不对。张伯娘不是先把我送到院门口,又去送姐姐?我料到张伯娘是有话想和我说,所以故意等着,果然我才在屋里不到一刻,张伯娘便来了。”
“张伯娘和你说什么了?”王熙凤立时问。
“张伯娘和我说……”王熙鸾慢慢道,“我虽然还小,可瑚大哥哥已经十六了,张伯娘怕瑚大哥欺负了我,所以问我那一个多月在船上有没有和瑚大哥哥单独相处过。”
王熙凤惊得坐起失声半晌,语无伦次道:“这话……这话怎好直接问你!这不是往你脸上打!张伯娘都说了你还小,既然还小,那和瑚大哥私下见见又能怎地!便是……她真怕瑚大哥欺负了你,怎么不直接去问瑚大哥?问你做甚!这不是在疑你……这话传出去,你的名声不就完了!”
“张伯娘这是为什么!”王熙凤手攥成拳,“她问这话的时候你们身边可有人没有?你怎么不和我说!你和太太说了没有?”
王熙鸾把王熙凤拉下来躺着,笑道:“姐姐别太担心了,张伯娘是私下问我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这还算好,可不管怎么,她问你这话就是不该!”勉强忍气躺下,王熙凤先是愤愤,又转为难过叹息,“咱们在荣国府五六年,鸾儿,说句真心话,张伯娘在我心里和伯娘都差不多。”
王熙凤眼角湿润:“没想到连张伯娘做了婆婆都是这样……”
王熙鸾把她揽在怀里,笑给她抹去眼泪:“姐姐别难过,也就这一回罢了。若不是张伯娘,只把做出这事的人换成不认识的太太,你是不是觉得能理解了?”
“这天下男子能出去建功立业,可女子只能在内宅里相夫教子。在家靠着父兄,出阁成婚靠着丈夫儿子。张伯娘这几十年过得苦,娘家丈夫都是靠不住的,好容易儿子出息,偏因为那些年病着,两个儿子都和她不甚亲热,瑚大哥哥的性子姐姐也知道,让张伯娘想补偿都没法儿。所以见了瑚大哥哥待我不同,张伯娘心里害怕慌张也是常理。”
王熙凤止了泪,叹道:“也是……”
她忽然又有不解:“鸾儿,张伯娘是怎么想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王熙鸾笑得几声:“我说了,姐姐可别把眼珠子瞪出来。”
王熙凤道:“你只管说!我不信今晚还有什么能叫我吃惊的!”
王熙鸾便笑道:“十月十九那日,卫姨娘平安生产,张伯娘来看过让咱们各自回房了不是?我心里存着事儿,半夜没睡着,瑚大哥哥来请我,说张伯娘想见我和我说话。”
“你……你们胆子也忒大了!”王熙凤禁不住打王熙鸾一下。
王熙鸾捂着肩膀喊疼,王熙凤瞪她道:“别装了,我根本没使劲儿,你快说!真是张伯娘叫你,还是瑚大哥骗你出去!”
“我那晚确实是见了张伯娘,但却不是张伯娘请我,而是瑚大哥哥借了张伯娘的名儿,把我带到张伯娘屋里,和琏二哥我们四个说了话。”王熙鸾笑道,“说了什么我就不告诉姐姐了,姐姐只管知道,张伯娘答应了我和瑚大哥哥,往后再没有这样的事儿。”
“姐姐,离成婚还有好些年呢,瑚大哥哥就这么护着我,生怕我受婆婆的委屈。若这事儿换了你和琏二哥……”王熙鸾问,“你觉得琏二哥会怎么做?”
“琏二哥哥……”王熙凤躺平身子,拿帕子盖住脸,声音从帕子下面传出来,“琏二哥哥性子没有瑚大哥这等……这等……也不似瑚大哥哥年少中举,又是家中长子,在老太太和张伯娘面前一贯有底气,说什么是什么,他……他……”
王熙凤把脸偏向一旁,说不下去了。
王熙鸾靠在她身边,轻声道:“姐姐,若我和瑚大哥哥没有定亲,你和琏二哥是可能会成。但琏二哥是家中次子,你往后会有长嫂。你那天还和我说一家子里是谁管家谁更舒坦。你一向要强,难道愿意在长嫂手下过日子?”
王熙凤好一会儿没言语,半日才道:“你今儿就是想和我说琏二哥哥不好?”
王熙鸾叹道:“姐姐,我是想告诉你,婚姻大事不是你看我好,我看你也好就能美满的。若世上没有我,也没有瑚大哥哥……”
王熙凤一把揭开面上帕子:“不许这么说!什么叫没有你!”
“姐姐一晚上瞪我多少回了,可别瞪我了好不好?”王熙鸾靠在王熙凤肩上撒娇,“姐姐既要瞪我,少不得我再多说几句。天下好男儿多,合适姐姐的倒不多。可巧儿咱们家里就来了一个。”
“你这丫头!看我不撕你的嘴!”王熙凤翻身起来就要捏王熙鸾的脸。
王熙鸾笑把王熙凤的手挡住,也坐起来:“就拿昀大表哥和琏二哥比一比,论起模样儿就算差不多,论起人品出息现是昀大表哥强些,若论家私自然是琏二哥好,但琏二哥偏当不得家做不得主,贾家外头多少远近亲友世交不算,族里还有那么些亲戚,做他家的媳妇多累?倒不如昀大表哥未来妻子上不用侍奉公婆,下不用应付亲戚妯娌,家里人少事儿也少,别提多清净自在了。”
王熙凤被王熙鸾说得脸红,偏比力气又比不过,心里羞恼,只得撇开王熙鸾,要下床穿鞋出去。
王熙鸾赶忙把她拽住:“好姐姐,好姐姐,我不说了,你可别走!天晚了,我自回去睡觉,我出去,我出去!”
又是气恼又是无奈,王熙凤回身道:“必得叫我捏你一下脸,这事儿才算完了!”
王熙鸾小心翼翼把脸递过去:“姐姐轻点儿捏。”
王熙凤本恨得要下狠手,可看了王熙鸾的样儿又舍不得,最后只不轻不重捏得一下,道:“你就别操心我了,我心里都知道。我看瑚大哥哥给伯娘的信里处处都透着想早日和你成亲的意思,他说得这么恳切,再说你们岁数也放在那儿,你还是操心操心等你成了瑚大奶奶之后怎么管这一大家子的事儿罢。看你懒得那个样儿,你还能舒坦几年?”
王熙鸾揉揉脸,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就是了。再说我只是懒得干,又不是不会。我才刚不过拿昀大表哥做个比方,姐姐可别当真了。”
王熙凤把她往床下推:“你快回去睡觉去罢!这才回来第一天,明儿你就想耽误给伯娘请安?家里还有外人呢!”
王熙鸾嘀咕:“就是耽误了能怎地。”一边儿蹬上靴子,披了斗篷,带着丫头们往自己院子回去了。
看王熙鸾行得远了,王熙凤才缓步回了自己卧房,被丫头们服侍着梳洗更衣安歇。
鸾儿今日说得其实不错……
把被子盖到眼睛,王熙凤侧着身子缩成一团思索。
如今她无父无母,只有伯父伯娘和哥哥们,身份往高了说是正二品直隶总督养在膝下的侄女,往低了说不过一个孤女罢了。婚事……自然是……比鸾妹妹艰难些的……
若她不必入宫,寻个昀大表哥这样的夫婿,其实……其实算很合适……
王熙凤在床上不断翻身,又忽然躺正,把被子推到肩头,咬着唇儿犹豫。
是,这世上是男子才能建功立业,女子只能在内宅相夫教子,可内宅和内宅也不尽相同!
她四岁上学,到如今学得一身本事,书读了不少,各样事都略知一二,便不用出去考科举,难道就只在内宅里安稳过一辈子?也太平淡了!以她的本事,如何不能办成几件大事……
王熙凤先还睁眼思索,可毕竟是舟车劳顿一两个月才得安生,时辰也晚了,没过一两刻钟,她便窝在被下沉沉睡熟,香甜一觉。
*
第二日早晨,总督府东北角一所院落里,温修昀睁眼,见自己身在绫罗床褥之中,过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到了王家,不再是身处荒郊野岭或路边客栈了。
他不用再奔波了……
如果王家愿意收留他。
堂姑母和姑父……应当愿意留下他罢?
脑袋隐隐作痛,温修昀使劲闭上眼睛又睁开,努力回忆昨天都发生了什么。
前两日他便到了承德,修整一日,狠狠洗过澡换过体面衣裳,往街上买了些礼,又写了拜帖亲自送到总督府门上。知道堂姑母和家中关系不睦,他本以为要多等几日才有消息,甚至想若总督府没有消息,他便先在承德住下,过年时再去送拜帖。
其实他得中了一等禀生,立定主意往承德来投奔堂姑母时,一开始心里有十足的把握王家会留下他。
堂姑父虽然是正二品直隶总督,位高权重,但王家三位兄弟都不曾从文,王家亲家荣国府贾家也几无人在朝,王家正是缺从科举出身的助力。他十五岁进了学,应能入得堂姑父的眼。
但一路走一路打听,他知道了王家表妹未来夫婿是那位十二岁便连中小三元的英才,正是荣国府长房嫡孙。
等走到京中时,他又知道王家表妹的夫婿贾家大爷今年十六,只比他大一岁,师从探花出身的山东林布政使,已在今岁秋闱中得中解元。
贾家二房的大爷也是十四岁就进了学,和他差不了多少。
还有王家表嫂出身大理寺卿杜家,未来二表嫂是刑部侍郎嫡女。
他不过一个秀才罢了,值得什么?别把自己看得太高。
堂姑母堂姑父若收留他,他该记恩,若不收留他,他也不必怨恨。
谁叫祖父从前那么对姑母,他又是祖父的亲孙子?
扎挣着起身,温修昀捂着隐隐作痛的脑袋掀开床帐,见已是天光大明,慌忙掀被起身,一面又唤人:“什么时辰了!墨书!怎没叫我起来!”
门声响动,门外进来两个小厮,一个便是温修昀带来的墨书,另一个是王家拨来服侍温修昀的。
王家小厮和墨书一起扶着温修昀下床,笑道:“昀大爷不必急,早上太太就传话来了,说昀大爷酒量浅,昨儿吃醉了,想必今早不甚舒坦,让小的们不必叫昀大爷起床,若起晚了,昀大爷也不用忙着去给太太请安,先在屋里用了早饭,身上缓过来些再去。”
“啊……好……”愣了一会儿,温修昀问王家小厮:“那我现在……”
王家小厮笑道:“小的先让他们打水来给大爷洗漱,大爷吃一盏养胃的汤羹再用早膳如何?”
温修昀点头:“如此甚好,只快些,有劳你了。”
王家小厮忙道:“昀大爷莫要如此客气,折煞小的了。小的们都是太太拨来给大爷使唤的,大爷若一直如此,小的们如何当得起?还请大爷拿小的们只当墨书一样使唤。若是叫太太知道了,小的们可就遭殃了。大爷只当是疼小的们罢。”
温修昀点头,王家小厮忙着出去,屋里只留下他和墨书。
墨书笑道:“爷,堂姑太太待爷可真好。王家和咱们想的可真不一样。”
“这话莫要再说!”温修昀沉声叮嘱,墨书忙着答应。
站直身子看了屋内半晌,温修昀忽然笑了:“是,你说得没错。”
堂姑母待我真好。
王家……确实和我想得不一样。
匆匆忙忙梳洗更衣用早饭毕,温修昀带人沿着记忆中的路往正院走,才行了没几步就遇见王仁,又忙停下问好。
王仁笑道:“昀大哥莫急,伯娘知道你吃醉了,不但不会说你,还会宽慰你的。晨起我去伯娘那边请安,伯娘还骂我怎么不问你酒量,累得昀大哥吃醉了。”
温修昀忙道:“是我没提前说明,连累了仁兄弟,我在这儿给兄弟陪个不是。”
王仁拦住温修昀的礼,叹道:“这有什么!从小大哥二哥我们三个互相背黑锅不知多少回——其实都是我背得多——真要计较起来,都这么客气你赔不是我赔不是,怎么做兄弟?昀大哥现在客气,等你住长了就知道了。”
温修昀被王仁一席话说得安了心,笑道:“那我就借仁兄弟吉言了。”
王仁嘿嘿一笑,把手搭在温修昀肩膀上:“昨儿昀大哥说要和我学些拳脚,这话还做不做数儿?”
温修昀从没和同龄男子勾肩搭背过,这是头一次,又觉得不大舒服又觉得新奇:“自然是认真说的!不过这得看仁兄弟的意思罢?”
王仁笑道:“那就说好了,左右我现在无事,看昀大哥什么时候有空,只管来找我!”
温修昀道:“仁兄弟觉得我客气便客气,这我定要谢你一句。”
两人行到正院处,杜云华王熙凤王熙鸾都在。温瑛叫他们两个进来,问过温修昀身体,看他无事,道:“昨儿今儿算是你才来,我就没叫避讳。从明儿开始,你和仁儿只在堂屋里问了安就罢了,回屋子自吃饭去罢。一处吃还是各自吃饭都随你们。等你姑父回来,你就和你兄弟们一起往你姑父书房问安。”
温修昀认真应下。
这日之后,温修昀且安心在总督府住下,每日清早起身,与王仁结伴往正院给温瑛请安毕,便往先生处去读书,下午或晚上得了空,真和王仁学起拳脚。
温瑛治家甚严,又有王仁和他相好,温修昀毕竟是十五岁的一等禀生,王家上下皆不敢慢待这投奔来的昀大爷。
温修昀除读书习武和在温瑛处孝顺请安之余一步都不多迈,专心等待王子腾回来。
可等到十一月下旬,天下过数场大雪,承德总督府等到的不是王子腾巡边回来,而是快马急报,边关起了战事的消息。
王佑重伤,生死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今天是日八巫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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