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喜事(1 / 1)

这日乃是四月初九,第二日是休沐。离王佑婚期还有不到十日,王子腾终于给他放了假,让他好生准备成婚大事,平日也多去杜家宅子看看,表达诚意关心。

吃过晚饭,王子腾还特把王佑留下说话,自怀里拿出本册子丢给他:“本来你订了婚,婚前该给你两个丫头。是你娘想让你和你媳妇早点成婚,你们好好相处,就没给。这两日你自己好好看看,别在新·婚·夜丢人!”

王佑略打开册子看了眼,立时就又合上,觉得这册子烫手,随便一团收进袖子,便抱拳道:“那我先告退了,父亲大人好歇。”

看王佑撒腿兔子似的跑了,王子腾回到东屋对温瑛担忧道:“这小子这个样儿,也没个经验,等他成婚那日不会找不着路罢?”

温瑛微微红了脸:“不是说这事是男子天然就会的?”

王子腾咳嗽一声道:“这个……头一次……难免会有各种问题……”

温瑛努力镇定道:“头一次不行,再来一次就罢了,左右孩子们都小呢……”

烛火跳动,温瑛耳上珍珠坠子流动的光映在王子腾眼中,他喉结一动,伸手去摸温瑛的耳垂。

正房里春意融融。王佑回了自己屋子后,把袖中册子打开又合上,脑中勾勒出纸上图案,看得他心头火热。

想自己解决一回,天还不算太晚,又不好意思。王佑把册子塞到枕下,往院子里去打了一回拳。

发·泄完一身精力,已是将近亥正(晚上十点)。王佑正待回房歇息,扭头时却看见旁边贾瑚院子正房仍亮着灯。

小厮跟着他的目光看去,笑道:“瑚大爷如今日日读书读到三更天的。”

想起心中一直担忧之处,王佑吩咐小厮:“去厨房给我提瓮酒,再拿几个下酒菜,我去和瑚兄弟喝一盅。”

小厮立时答应着去了,王佑再看贾瑚窗子一眼,转身回自己屋子先换过一身衣裳。

已经这个时辰,厨房诸人大部分已回家,只留了值夜的人守着。因白日里没有吩咐,厨房没特特预备什么下酒菜,荤菜只有些冷鸡冷鸭,猪头肉猪舌头也有两盘。

那来的两个小厮也跟着王佑久了,知道他们爷只是想喝两盅,菜有就罢,并没多重要,便一个先提了酒赶紧过去,另一个和厨房值夜的热了几盘荤菜,再加上豆腐干咸鸭蛋凉拌菜,凑成六盘装在提盒里忙着送去。

王佑看小厮拿酒过来,也不用人帮着提,自拎了往贾瑚院子走。

此时贾瑚院子也已关上门。王佑敲门问:“瑚兄弟睡下没有?”

贾瑚尚没睡,他院子里值夜的小厮怎敢睡?听得是王佑声音,立时有小厮披衣起来开门问安,又早有小厮报到正房。

院门口的动静贾瑚已经听见。他放下纸笔迎出房门,瞥见王佑手里拎着的酒瓮——看上去足有十斤,便对王佑来意心内有了底。

自第一次撂倒王佑王佩起到现在也有五年,每次和王佑王佩等见面,他都不吝啬展现他的能为和大度。

贾赦过于混账,他若不早在王子腾和王家男子们心中留下深刻印象,只怕求娶鸾儿甚难。

且他和鸾儿年纪差得太大,一个不好,就会让人疑心他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现在能在鸾儿还未过十岁,他也不算太大时便把婚事定下,已算是极顺利了。

鸾儿又一如既往招人喜欢。这时代成婚不是男女两个组成家庭,是女子到男子家里,有几分“抢人”的意味。所以疼爱女儿的人家,其父兄看未来女婿都有些不顺眼,怕“婆家”委屈了女儿。(注1)

三月初四姑母和张氏来给他说媒提亲,虽只有王佑说了一句:“瑚兄弟瞒得我们好苦!”贾瑚也从王家兄弟三个——主要是王佑王佩两个日常言行里察觉了些异样。

但张氏在,四姑母也在,两家要走礼,真是满府热闹,整个总督府都看着他,王子腾看儿子侄子又看得紧,王佑几个应也都暂把话忍下了。

现下四姑母回了济南,张氏到杜家去陪杜姑娘,王佑得了婚假,来找他“谈心”是应该。

贾瑚抱拳叫声“大哥”,便要接过王佑手里酒瓮。

合过八字是天作之合,贾家定礼也到了王家后,贾瑚就立时改口称王子腾为“岳父大人”,温瑛为“岳母大人”,王家兄弟三个为“大哥二弟三弟”,把前面各人姓名省了去,只做一家兄弟似的,丝毫也没不好意思。

听得这声“大哥”,王佑心情颇有些复杂。他把酒递给贾瑚,拍着他肩膀一起入内,笑道:“今儿来找你喝两杯,耽误你念书了。”

贾瑚小厮已忙着收拾出堂屋桌子。贾瑚道:“大哥来找我喝酒,是慰劳我辛苦,怎能说耽误。”

小厮们捧了酒壶酒杯,下酒菜还没到,王佑已先和贾瑚干了三杯,放下杯子咂嘴道:“这酒够滋味!”

贾瑚见王佑不似来灌他,倒像是灌自己。

下酒菜不时也来了。小厮们排盘布碗毕,贾瑚摆手,他们便都无声退了出去。

王佑挟一筷子猪舌头进嘴,又猛地饮干一杯酒,贾瑚见状陪了一杯,执壶给王佑满了酒。

见王佑不说话,贾瑚也不问,只是陪王佑喝酒,间或吃几口菜垫垫,省得伤胃。

又过了四五杯无声酒,酒壶已空了。贾瑚起身去倒酒,王佑看着他的背影,叹息一声,只是往嘴里夹菜。

别说王佑提的这酒本就是烈酒,便说这样一杯杯喝下去,便是二三十岁的成人也受不住。再过了一壶,王佑已经是喝得满面红晕,贾瑚陪他饮了这杯,便不再帮他倒满。王佑自去拿酒壶,被贾瑚按住手。

王佑抬头看贾瑚。

“大哥。”贾瑚淡淡道:“若大哥对我有甚不满,要罚我的酒,我自饮便是。大哥婚期在即,若喝多了伤身,实在不妥。不说耽误大哥的喜事,便是鸾儿知道了,也要埋怨我不劝着大哥。”

王佑低头笑了,推开贾瑚的手,起身倒酒,又把两人杯子都续满,端起酒盅又是一盅。

贾瑚默默陪饮一杯。

喝干这一盅,王佑把酒杯放在桌上,看着贾瑚笑道:“瑚兄弟,妹夫!我不是要灌你!实在是……嗐,实在是不把自己灌醉,有些话我问不出口啊。”

贾瑚道:“大哥请问。我能答的,必不会瞒着大哥。”

王佑把身下椅子拽到贾瑚身边,长臂一伸勾着他的肩膀,嘿嘿笑道:“妹夫,听说史太君和张夫人都和我爹娘保证,你与鸾儿婚前,你身边半个人都不会有,你自己也保证了?”

原来是这个,贾瑚心道。他心里觉得有几分好笑,面上十分认真说道:“是。”

王佑又问:“那这事……是史太君和张夫人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提的?”

贾瑚道:“是我自己提的。”

王佑又凑近贾瑚些,问他:“你小子……没有过女·人罢?”

贾瑚道:“自然没有。”

王佑咳嗽一声,松开贾瑚,伸长了手把自己酒杯拿来,又倒了一杯饮干,才继续问:“那你都没有过女·人,怎么知道你将来一定能忍得住?”

“不是我非要疑心你,瑚兄弟。”王佑摇摇晃晃又倒了一杯,“鸾儿是我妹妹,我知道她。她看上去每日都乐乐呵呵的,年纪又小,生得也好,外人便以为她性子软绵,看谁都好,其实呀……”

王佑喝了半杯,咂嘴把酒杯放下,叹道:“其实呀……鸾儿心里是想事最多的,也并非是看谁都好。她待人待事都极认真,那年……三弟刚来我们家,嘴里不干不净说了好些混账话,她才三岁,小小的人儿,趴在门槛上替娘说话,把三弟说得哑口无言。不管是谁叫她放在心里,她一定是拿出一颗真心待人。”

贾瑚道:“大哥,我知道。”

王佑笑问:“你知道?那你知不知道若伤了鸾儿的心,她得有多难过,嗯?”

说着,王佑把贾瑚酒杯倒满。贾瑚才要张口,王佑把倒满的酒杯递在他面前。

贾瑚接过,一口饮干。

王佑又嘿嘿笑了,一拍桌子:“好兄弟,我就喜欢你这么爽快!”

“你和鸾儿差了六岁啊……六岁……”王佑喃喃道:“等鸾儿十六七岁出阁的时候,你都二十二三了。”

“你现在拿这话哄鸾儿,鸾儿那么信你,喜欢你,一定会当真。”王佑搓搓自己的脸,“你们婚事定下,她已经拿你当未来夫婿看。她本来就喜欢你,现在想必更喜欢你,更信你。若到了几年后,她发现你是骗她……”

王佑说不下去,换了个角度:“我是你舅兄,按理,管不了你睡不睡丫头,睡几个丫头。”

“可既然你已经这么承诺,来日万一毁约,不管鸾儿是要退亲还是要怎么,我一定是!站在鸾儿这边!而且就算鸾儿忍了你,我也要教训你!”

王佑盯着贾瑚:“瑚兄弟,你觉得我打不过你,是不是?我们兄弟们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你,是不是?”

贾瑚给自己斟满酒,举杯道:“大哥放心。别说不会有那一日,便真有那日,大哥要收拾我,我绝不还手。”

王佑喝道:“好!这是你说的!”

前后喝了二三壶,王佑早迷迷糊糊,刚才不过接着一股气强撑。现下说完了话,他心底气松,便往后倒在椅子上。

贾瑚也喝得有些上头,忽然指着自己的脸,半是认真半是借酒问王佑:“大哥,你看我这张脸生得如何?”

王佑嘿嘿道:“瑚兄弟,你生得好,比我们都好,面若潘安,貌似……宋玉!”

贾瑚道:“我也自知生得好,所以才看人都是冷脸,免得有不省心的想要攀上我。大哥,你只管信我,我不是空口虚言。从小到大,我也见了不少亲戚家的姐妹,可我只觉得鸾儿不同,只想待她好,看着她我就高兴。她不高兴,我也不高兴。”

“你放心,我定不会辜负鸾儿。我有了鸾儿就足了,为甚要去看别人?看别人让鸾儿不高兴,我自己也不高兴,我何必呢……我就真忍不住,自己没长手?”

王佑笑得更欢了,指着贾瑚道:“你小子,不把你灌醉,真想不到你还能说出这话!真是……罢了,我走了!你好好歇着!”

贾瑚半眯着眼,看王佑跌跌撞撞起身,扶着桌子撞到门上开门,才走出门外两步,就“哇”的一声吐在廊下。

听王佑被小厮们搀扶走远了,贾瑚皱眉吩咐他的人:“把廊下好好收拾,别留下一点痕迹。”

小厮们素知贾瑚最是爱洁,忙着都应了。

*

王熙鸾屋子里,王熙鸾抱着抽抽噎噎已经哭了半日的王熙凤,心内不住庆幸她和贾瑚婚事定下得早。

现在王熙凤才不过九岁,就因为与贾琏再无可能哭得这样,等再过二三年,真到了她情窦初开的年岁,又得成什么样?

贾瑚,棒!

不过这时代的人成婚早,心理成熟得也比以后的孩子早。王熙凤是才九岁,却差不多相当于以后初高中的孩子。

虽没在一个床上睡,贾琏和王熙凤倒是一个桌上吃饭读书了三四年。端看原书里黛玉十二三岁的时候因贾宝玉心性不定,和姐姐妹妹们纠缠不清伤心成什么样,闹过几回,后来贾宝玉一听紫鹃说黛玉要回南去,直接死了半个,便知道这青梅竹马的感情不容小觑。

姑娘在卧室搂着凤姑娘哄,白鹭在外间干着急。琼玉姐姐这两日才回家去备嫁,回家之前对她叮嘱了半日。她刚接手姑娘身边的大小事还没两天呢,就让姑娘快到子时(晚上十一点)了还没歇下,叫她怎么面对琼玉姐姐,怎么和太太交差?

姑娘一向拿得住主意,连琼玉姐姐都不敢和姑娘硬犟,得劝着来。她是后来才到姑娘身边的,还不比琼玉姐姐和姑娘情分浓,更不可能去硬劝。

思索一会儿,白鹭悄声唤含雪紫烟倒了两碗牛乳,她自端进卧房,问姑娘道:“姑娘,今儿天晚了,不如就请凤姑娘睡下?我倒了两碗牛乳来,姑娘们睡前喝了,也睡得香些。”

王熙鸾道:“多谢白鹭姐姐想着,先搁到那儿罢。凤姐姐身边的丫头在哪儿?”

白鹭心中松一口气,忙道:“是春涧姐姐跟着来的,还有几个人,都在外边等着凤姑娘呢。”

王佑婚期在即,温瑛便暂把王熙凤身边琼琚抽调回来帮忙,等王佑婚事完了再还回去。王熙凤身边的事便暂由十八岁的大丫头春涧领着。

王熙鸾便道:“去让春涧姐姐把凤姐姐用的东西拿来。你们赶紧去准备热水预备一会子用。”

白鹭忙着去办事儿,到屋外找春涧。

春涧在外焦心等了半日,见白鹭出来了,忙问:“白鹭,我们姑娘怎么样?”

白鹭道:“放心,有我们姑娘哄着呢。我们姑娘说今儿请凤姑娘就在这里歇了,春涧姐姐快去拿凤姑娘的东西来罢。”

春涧“哎”了一声,立时就要回去。

白鹭想想拉住她,问道:“春涧姐姐,凤姑娘到底是怎么?你告诉我,好让我心里也有个底。大爷的喜事近在眼前,你知道,琼玉姐姐也回家备嫁去了,凤姑娘突然这样,我心里也慌着。”

春涧叹了一声,犹豫一会儿,到底附在白鹭耳边悄声道:“近日咱们府上两桩喜事,人人都在议论,太太为着喜气也不大管。晚上回院子路上,姑娘听见两个婆子说什么‘本来以为是凤姑娘和琏二爷能成,谁知是姑娘和瑚大爷成了’,姑娘听见就愣了,回到屋里悄悄问我,‘是不是一家子两个姐妹不好嫁给两兄弟的’。”

听完,白鹭也愣了。春涧抓着她道:“这事你知道轻重,你心里有数就好,万万别再告诉第三个人!我先回去拿我们姑娘东西,你千万看着,我以后重重谢你!阿弥陀佛,琼琚姐姐才回太太那儿两三日,我就弄出这事儿来……”

说着,春涧和小丫头们招手,一径去了。

白鹭缓过神,首先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凤姑娘千万别因这事和姑娘生了嫌隙。

她忙进屋去看,见凤姑娘还窝在姑娘怀里哭呢,再一想凤姑娘晚上捂着脸一进门,叫了声“鸾妹妹”就扑到姑娘怀里,怎么也不像对姑娘有怨的模样,便暂放了心。

屋内,王熙鸾听王熙凤压抑着哭,都哭得嗓子哑了,想想抚着她的背,把她从身上扶起来,一面拿帕子给她擦泪,一面吩咐外间白鹭:“把门关上。”

白鹭忙关了门。王熙鸾这才问她:“凤姐姐,你告诉我,你是为了什么伤心?谁让你哭得这样,我去打他!”

王熙凤哭了小半个时辰,已经是气抽噎干,心里的郁气散了大半。听得王熙鸾这一声问,她又忍不住滚下泪,哑着嗓子道:“鸾妹妹,我……”

该怎么和鸾妹妹说呢?话到嘴边,王熙凤犹豫了。

说因为妹妹和瑚大哥哥定了亲,她就再不能和琏二哥哥成亲,所以难过?

能怪谁呢?怪大伯父大伯娘同意了婚事?可连她都能看出来,瑚大哥哥是只对鸾妹妹好,又有出息,又是亲戚家里的人,这桩婚事不成才奇怪。

怪瑚大哥哥喜欢鸾妹妹,还是怪荣国府里老太太贾将军张伯娘看中鸾妹妹做媳妇?可若这样,不如怪她自己,为什么要喜欢琏二哥哥。鸾妹妹这么好,她也喜欢,不是吗?

怪大伯父大伯娘没虑到她吗……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心里想和琏二哥哥成婚,是绝不能说出来的。而且在大伯父家里四年,她所有一切都和鸾妹妹是一样的,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去怪大伯父、大伯娘呢……

想来想去,她和琏二哥哥,应是本来就不能成罢了。

王熙凤摇摇头,对王熙鸾笑笑:“我没怎么,就是……就是想我爹娘了。”

她这一笑,比哭还让人揪心。

王熙凤不说,王熙鸾也不能替她说。

她抓住王熙凤的手,笑道:“那凤姐姐,我们过两年一起回金陵去罢,这样就能见二叔和二婶子了。”

王熙凤忙问:“大伯父大伯娘能愿意就咱们两个去吗?”

王熙鸾在她耳边悄悄笑道:“姐姐你看,今年大哥成婚,除夕那日我娘不是说要给二哥三哥也相看婚事了?等三哥定了亲,我爹娘怎么也会让三哥回南一趟的,带上咱们两个就完了。”

王熙凤低头想了一会儿,笑着握紧王熙鸾的手:“鸾妹妹,那说好了,你得和我一起回去。我还有好玩的给你看呢。”

王熙鸾又给王熙凤擦擦眼泪,叫人进来服侍。梳洗完毕,两个小姑娘躺一床上睡,听得王熙凤睡熟了,呼吸均匀,王熙鸾才放心睡下。

第二日,王熙鸾只觉得才闭上眼睛便被白鹭叫了起来,困得睁不开眼。她再看王熙凤,虽昨晚用井水敷过眼睛,怎奈她哭得太久,眼睛太肿,睡过一晚,更显痕迹。

王熙凤自己也发现了,对着镜子愁得了不得。

王熙鸾安慰她道:“无妨,姐姐不过想家,哭一场怎么了。今儿就去求求娘,我也想到金陵去玩儿呢。”

白鹭春涧在旁听见,对视一眼,皆心中有了数。

王熙凤虽受了王熙鸾安慰,但她昨晚哭其实并不是因想家,难免心虚。提心吊胆到了正房,温瑛果然问了她是怎么了。

王熙鸾抢着替她答了,温瑛才要说话,外头人便报二爷三爷来请安。

王佩王仁请了安,不待王子腾温瑛问,王佩便道:“爹,娘,昨晚大哥去找瑚大哥吃酒,两个人都吃得醉了,起不来身,大哥和瑚大哥特托我们来告罪。”

王子腾眉毛一挑,心想昨晚给了佑儿春·宫册子,佑儿去找瑚儿作甚?温瑛忙问:“他两个醉得如何,可要紧不要紧?”

王佩笑道:“瑚大哥还好,只是有些头晕,大哥是头疼得起不来了。”

温瑛早想到鸾儿瑚儿定亲后,佑儿八成要找瑚儿麻烦。如今听得只是两个人吃多了酒,不算什么大事,已经很好了,便叹道:“才给他放假,就弄得这样。快去请周良医给他两个看看,这些日子都不许他们多吃油腻的!”

自然有人听吩咐去了。

承德将要入夏,草原上水草丰茂,蛮子便是要南下,也不会这时候南下。各地春耕也已结束,王子腾便不必连休沐都忙于公事。

用过早饭,王子腾提溜王佩王仁出去,外头已经等候了不少要回事的婆子。

王熙鸾犹豫了一整顿早饭的时间,终于趁人进来回事前求温瑛:“娘,我想去看看瑚大哥哥。”

温瑛无奈叹道:“去罢,多多的带着人,别只知道看你瑚大哥哥,也去看看佑儿。”

王熙鸾喜笑颜开,连声答应了。

温瑛又对王熙凤笑道:“那今儿只有凤儿帮我了,少不得多劳动你。就依鸾儿说的,等仁儿定了亲,我让你们一起南下去逛逛,怎么样?”

王熙凤紧紧抱着温瑛的胳膊,点头说好。

贾瑚来承德之前,王熙鸾还偶尔往总督府东路来。贾瑚在承德住下后,为着避嫌,王熙鸾是一次都没来过这边了,更别提两人定亲之后,王熙鸾越发要谨慎守礼,不叫人看出异样,更是不敢过来。

入了四月,即便是在承德,王熙鸾也已换下夹衣,穿上单衫。今日她便是穿的一件淡藕荷满绣玉兰花的罗衣,下面系一条浅杏色裙子,外罩一件红梅色披肩,被甬路上的绿荫衬得越发清艳。

温瑛不兴给儿子们身边放丫头使唤,总督府后院东路全是婆子小厮。王熙鸾带着一众丫头仆妇袅袅婷婷行来,立时使东边鲜活起来。

贾瑚院门前守门的小厮是王家人,看得是姑娘来了,立时就跑去屋内回禀,剩下的小厮忙着行礼避讳。

王熙鸾抬步迈进屋门,见贾瑚正转出卧房迎她,忙道:“瑚大哥哥身体不适,何必还迎出来?咱们快进去罢。”

贾瑚道:“这两步还是走得,何况是妹妹来了,我怎能不接。”

两人在东侧间内榻上坐了,贾瑚的小厮们早都退出门外,白鹭领着丫头们上了茶。

王熙鸾见除了白鹭外,别的丫头们都敛声屏气,有些畏缩,笑道:“白鹭姐姐留下,你们都在堂屋里等着罢。”

丫头们都如蒙大赦出到堂屋候着。白鹭见此场景,终于明白了几分琼玉姐姐这一二年间为甚总是提着她们,不许面对瑚大爷的时候怕得那样。

这……都无人敢在瑚大爷面前服侍,往后姑娘和瑚大爷成了婚又该怎么办?

白鹭开始思索怎么教教底下丫头,得抽个空儿去请教琼玉姐姐,王熙鸾已在问贾瑚:“才刚周良医来过了?诊了脉怎么说的?”

总督府自有属官,良医便是总督府医所的头儿,正八品,底下还有两个九品的副良医。

贾瑚道:“只是喝多了,歇两日便罢,连药也不用吃的,妹妹不必担忧。”

王熙鸾又问:“那昨儿都那么晚了,大哥是为甚要来找你喝酒?”

贾瑚轻笑一声,道:“这不好和妹妹说,往后再告诉妹妹罢。”

王熙鸾心里一转,略猜到几分,低头笑了一会儿,起身道:“你好好歇着罢,我来看你,反要你在这儿陪我,更歇不着了。我去看大哥。”

贾瑚微一抿嘴。

王熙鸾下了榻,走到他面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如意玉佩递给他,笑道:“这个新的给你戴,旧的给我,我重打了结子给你。”

贾瑚略咳一声,转过身去,从怀中取出一个结子有些黯淡了的玉佩,放到王熙鸾手里。

王熙鸾低声嗔他:“玉佩是给你挂身上的,又不是给你揣怀里的。戴上新的罢,我走了。”

贾瑚把王熙鸾送到堂屋门口,王熙鸾不许他再送,贾瑚只得止了步,看她带着丫头婆子们出了院门儿,才转身回房,郑重把玉佩系在腰带上。

往王佑院子去的路上,白鹭想着才刚瑚大爷和姑娘相处的样儿,不住微笑。

王熙鸾住了脚,拉着白鹭问:“姐姐别笑了,这是笑什么呢!”

白鹭俯身在王熙鸾耳边笑道:“阿弥陀佛,看了才刚姑娘和瑚大爷的样儿,我可再也不担心姑娘往后了。”

王熙鸾也在白鹭耳边说道:“那等回了京城荣国府里,瑚大哥哥万一要来看我,姐姐可不许拦着。”

白鹭心突突的跳,觉得面上发红心里也发慌,看后面丫头婆子站得有几步远,忙着应下。

贾瑚只是王家未来女婿,毕竟没成真女婿,不好长住。且承德虽有先生,到底不如回京中国子监上学,能与许多名师探讨,又可与同窗交流,休沐日回家还能跟着家中先生学些。是以他已决定等王佑婚后便回京中,到国子监去附学。前几日京中来信,贾珠也已于今春过了国子监选拔试,入监内读书去了。(注2)

转瞬便到了四月十八。一日的礼过后,诸人疲惫睡下,第二日,王佑杜云华相携来正院与诸人见礼。

看新媳妇面带红晕,行动间似是腰酸腿软,王子腾赞许看了王佑一眼,接了杜云华的敬茶。

王佑和杜云华也算是彼此中意,新婚相处几日,杜云华见王佑身边不但没有通房姬妾,连服侍的丫头都没有,心下甚是感动满足。

更兼王家对杜云华来说是公婆慈和,小姑子们友善,弟弟们也恭敬,唯独新婚一月后王佑便要往军营里去,聚少离多,算是稍有些不美。

王佑婚事已毕,过了几日,张问雁也向温瑛请辞。

温瑛自是舍不得女孩子们,但眼见王熙鸾与贾瑚业已定亲,趁着年纪还小,还未到必要避讳的年岁,婚前能多在荣国府呆些时日才是对她好。王熙凤也渐要到说亲年纪,在京里多和诸位夫人交际,才好择一门佳婿,再是不舍,也得舍得了。

四月二十,张问雁带着贾瑚王熙凤王熙鸾并白先生回京。

已经入了初夏,路上或是青山绿水,或是绵延草地花朵,比去岁深秋景致不同。

王熙鸾学骑射已有一载,平日勤练不断,骑术愈发精湛,四下无人之时,求了张问雁,便骑马跟在贾瑚后面,两人开怀追逐一场。有时王熙凤见了心痒,也出去骑两三刻钟。

张问雁在车内见了贾瑚王熙鸾相视而笑,纵马奔驰,心内颇觉羡慕,也动了欲学骑马之心。但想到一出来两个月,家中还有许多事等她办,并贾赦辖制,终究不能肆意畅怀,便把这事暂搁在心底。

赶在五月前回了京,贾瑚来不及多歇,五月初一便入了国子监上学。从此之后,他十日才得一休沐回家,归家之后还要给贾母等长辈请安,并抓住家中先生请教,还要得空劝解贾赦不要在外惹是生非,也忙得很。

兼众人都知道他与王熙鸾已经定亲,难免注意着他们。贾瑚为保王熙鸾声誉,几个月也没单独过去王熙鸾院子。王熙鸾更是谨言慎行,不肯轻易到前院去寻贾瑚。

如此又过了半年。这一日乃是十月初十,贾元春王熙凤王熙鸾不用上学,相约来到张问雁这里来看贾迎春。

王熙鸾回荣国府后才得知,才出了正月,贾赦姨娘云氏被另一个姨娘“不经意”推到阶下,当即便发动破了水。难产一日夜,云姨娘挣扎着产下一个女孩儿,自己在产床上熬了几日,终究还是没熬过去。

张问雁大怒,命仗杀了推人的姨娘——这姨娘本也是有过身孕的,被别的丫头陷害没了。看见云姨娘要生育,她心里暗恨自己没福,所以才如此行事。因她年纪过了三十,早没了宠爱,贾赦并不在意,也就随张问雁了——又把这女孩儿抱到膝下抚养,求贾母记在她名下,这女孩儿便成了嫡出。

因她生在二月初二,正是迎春花开的时节,又要随元春的名字,贾母便给她起了名字,叫做迎春。

原书中没了亲娘的迎春,这一世还是没了亲娘。

但王熙鸾觉得迎春被记在张问雁名下,便比原书里强得多了。张问雁是有些多思多心的毛病,但她平日行事端方,比王夫人都强许多,更比原书里迎春嫡母邢夫人强上百倍。张问雁把迎春记在名下,便会真个把迎春当嫡女养。

不管怎样,迎春应都不会再才十几岁便奔赴黄粱。张问雁不是卖女儿的人,便是贾赦一定要卖女儿,面对记在嫡妻名下,有三个在朝为官舅舅的迎春,也要掂量掂量。

迎春已八个月大,在张问雁这里养得好,生得白白胖胖,一双眼睛圆溜溜的,见人就笑,极招人喜欢。

元春三个拿拨浪鼓逗引迎春爬。每每迎春要够到拨浪鼓了,她们就拿远些,就是这样,迎春都不生气,一直呵呵笑着。炕下立着几个丫头婆子,都时刻提防着迎春掉下来。

西屋里姑娘们的说笑声传到东侧间张问雁耳中,张问雁放下账本捶捶自己肩膀,小丫头们忙上来要帮着捶,张问雁笑道:“不必捶了,我过去看看,活动活动。”

她才起身走到堂屋,余光便瞥见院子里有人来回话,只得住了脚等那婆子进来,问:“是什么事儿?”

那婆子面上堆起笑,来至张问雁身边报喜:“回太太的话,是二太太有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啦~

注1:男主说的是古代普遍价值观,和作者男主都没得关系啊!

注2:仅在本书中,国子监的师资力量还是很棒的=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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