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挪院(1 / 1)

相认将近一年了,头一回单独相处,王熙鸾看着贾瑚,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喜意。她眼神恶狠狠的。似乎要在贾瑚身上盯出个窟窿。

贾瑚试探着叫了声:“鸾儿?”

王熙鸾不理他。

贾瑚看鸾儿穿得浑身圆滚滚,团手坐在炕上,小脸气得发红,再想到上一世那个红唇冷艳美人,忍不出笑出声。

“你还笑!”王熙鸾压低声音愤怒指责。

贾瑚坐起来靠近王熙鸾,心里有些庆幸他才刚定要人给他穿戴整齐再挪动到炕上。不然若他在床上,鸾儿在炕上,他就没法子离鸾儿这么近了。

他此回伤身非同小可,不过略动动就有些气喘。

王熙鸾偏就坐着不动,冷眼看他费劲挪过来才开口:“我还以为你是铁打的身子,这么折腾都没事儿的。”

贾瑚伸手揪住一小块王熙鸾衣襟,低声说:“这不是想着都有鸾儿。”

王熙鸾打他的手,贾瑚不松开。王熙鸾再打,贾瑚两只手都去抓她的衣裳。

推他,打他,踢他都不管用,王熙鸾低头就要往贾瑚手上咬。

脸被贾瑚抬手抵住,王熙鸾气得眼圈发红,恶狠狠问:“你干嘛?”

贾瑚摸摸她的头发,笑了:“没洗手,等洗了手你再咬。”

王熙鸾眼泪滴在贾瑚手上,抬头看他,哽咽着说:“你可不能死啊。”

“你放心。”贾瑚捧着王熙鸾的脸,抽出手帕给她擦眼泪,“等你长大,荣国府必不会是现在这样。你还可以和从前一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等我长大?”王熙鸾把他的手拿开,一字一顿,“你再这样,不等我‘长大’你就先死了。到那时候,我……”

王熙鸾没把下面的话说出口。

贾瑚张开手,看见掌心里两个小小的,圆润的白色药丸。

“这个东西不管一次吃几个,起的效用都是和吃一个一样的。”王熙鸾低头说道:“而且吃下去是半年内慢慢生效,不吃也会半年内慢慢失效,不是什么吃了就会好的神药。”

“我有吊命的药,但那是人要死了才吃的,活过来还是要慢慢调养身体。”

王熙鸾抬头看贾瑚:“你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就算再难,也不值得你伤害自己的身体。”

贾瑚吞下一粒药,把另一粒收好,把他的小娃娃搂在怀里。

“鸾儿,别的都不重要。”他说,“这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你重要。”

*

等荣国府上上下下出了热孝时,已是第二年春深。

重开学的日子已经定在四月初一。在家歇了三四个月,将要重回去上学,王熙凤日日抱着王熙鸾念书认字,一日要问好几遍:“鸾妹妹,我忘了好多,褚先生李先生会不会训我,会不会不喜欢我了呀?”

王熙鸾看王熙凤连续勤奋苦读了好几天,决定还是什么都不说才更能激发她的学习动力。

荣国府内,贾敏贾瑚要给贾代善守够百日的热孝才离家,还未定下启程的日子。

这一日,正是百日热孝刚过,史太君并诸子孙都已除了孝服,换上素净守孝衣裳。

贾代善已死,史氏从夫人变成了太夫人,辈分更高,却得让出荣禧堂给当家的子孙居住。

贾赦早得了袭爵圣旨,这些日子除给贾代善守孝外,就是盼着早日搬到荣禧堂去,名正言顺做荣国府之主。

母亲就再偏心二弟能怎样?随母亲偏去!荣国府是他的,母亲漏给二弟一点半点儿东西,他不计较就是了!

可贾赦连等了三日,都没等到史太君露出半分要各自搬院子的意思。

开春之后,张问雁越发觉得身上更好,精神也更足了。但她并没张扬,仍是隔一日往史太君那里去请安,把更多精神用在盯着贾赦身上。

夫妻十来年,险些死过一回,她已对贾赦这丈夫不报任何期待。

但贾赦是她孩子们的父亲,一言一行都影响着孩子们的将来。就算心中再厌极了他,张问雁也逼着自己每日听人报贾赦的日常动向。

听得贾赦开始焦躁,说不准第二日便去直问老太太搬院子的事儿,张问雁当即起身,命罗嬷嬷替她挑身衣裳出来,她要去前院见老爷。

张问雁尚还在闺中时便不是爱花爱粉的性子,喜好打扮得清雅,偏贾赦只爱浓妆艳饰,对张问雁只是平平。若非张问雁满腹诗书,对贾赦所爱书画等颇能说上两句,她也怀不上四个孩子。

新婚尚算情浓时,张问雁也不曾迎合贾赦做浓艳打扮,如今张问雁一则是看开了,二则是在孝中要素服,更不可能穿红着绿。

她只穿一件烟蓝色小袄,下面月白的裙子,外罩一件水色褙子,头挽随云髻,髻上斜簪一支银凤大珠钗,外有两根银簪,耳上手上也都是素白银饰。

罗嬷嬷给张问雁整整衣襟,感慨道:“终于看见太太这么精神了,总觉得一晃就是好几年。”

张问雁对镜正一正凤钗,展眉笑道:“算一算离瑛儿来看我将要一年了。离那个孩子没……竟四年多了。”

罗嬷嬷忙抹掉眼角湿润,笑道:“就算过去了这么些年,太太依旧和从前一样。”

张问雁看向镜中,她五官未改,容貌依旧,但还是能看出来,站在这里的张问雁,和五年前的张问雁已经是两个人了。

贾赦张问雁所居东院分前院后院。前院乃是贾赦外书房,前后两进,面阔三间。

后院便是张问雁居住正院。一进院门先是三间穿堂,穿过穿堂后方是正房。正房五间是张问雁居住,东西厢房各住了贾瑚贾琏。

再往后还有一进后院,是贾赦姨娘们的居所,本住得满满当当,姨娘丫头们成日吵闹不断。

但因四年前张问雁滑胎,险些没了命,史太君雷霆之怒发作了秦姨娘,打了板子卖出去,连贾赦也没护住,余下姬妾深惧史太君之威,更怕吵闹惹得夫人丧命自己也没了活路,贾瑚又日渐长大愈见厉害,后院难得清净了好几年。

张问雁才一出门,沿着抄手游廊没行两步,便看见后门上的小丫头慌慌忙忙往院里跑。

罗嬷嬷顺着张问雁目光看去,皱眉道:“太太,咱们院子里的规矩也该整肃整肃了。”

张问雁一笑:“不急。”

罗嬷嬷再往后院看了一眼,见太太心中有数,便不说了,扶着太太一径到了书房门口。

看着慌忙迎过来的三四个穿着素净颜色衣裳,也掩不住妖娆美貌的丫头,张问雁和罗嬷嬷悄声笑道:“这一守孝,二三年都怀不上孩子,她们可不急着奉承我。”

罗嬷嬷不屑道:“一个个斗得乌眼鸡似的,就是能怀上也保不住。”

太太和老爷成婚十几年了,老爷院子里姬妾丫头一直没少过。可除了太太顺利产下两位爷外,别的姨娘丫头怀上的不少,生下来的一个没有。

连太太的孩子还掉了两个,这些小妇有什么本事在老爷后院保住孩子?

罗嬷嬷心里嘀咕,太太一辈子别管这些小妇才好。由她们斗上五年十年,青春不再,老爷的宠爱也没了,那时候才知道后悔。

太太病了四五年,她们没一个尽心伺候的,如今有了难处就想巴上太太,想得美!

被丫头们团团捧着簇拥着到了书房,张问雁抬脚进门,丫头们都止了步,看向罗嬷嬷。罗嬷嬷咳嗽一声道:“都散了罢,太太不用你们伺候。”

屋里,贾赦坐在一张圈椅上,对张问雁略点点头,道:“夫人来了,什么事儿?”

张问雁一礼,自向临窗炕上坐了,毫不在意贾赦不亲近的态度,笑道:“这些日子忙着老太爷的丧事,还未恭贺老爷袭了爵位。”

贾赦冷哼道:“圣上隆恩,命我袭一等将军之爵。可有哪家袭了爵的当家爷们还住在东院?名不副实,有什么好恭贺的。”

张问雁凝眉道:“老爷这话提醒我了。虽咱们是小辈,不好主动和老太太说让老太太搬屋子,可老爷久久不正位,倒像是咱们孝顺长辈,却不顾国法一样。”

贾赦起身拍掌道:“夫人这话说得甚是!”

张问雁叹道:“可我是儿媳妇,比老爷隔远了一层,不好和老太太说。”

贾赦变了脸色皱眉,张问雁只做不见,接着道:“老爷又是亲子,况是老爷自己搬院子,更不好说的。我倒想到一个人,她说正合适,就是要麻烦她些。”

贾赦忙问:“是谁?”

张问雁移步下炕,来至贾赦身边,笑道:“老爷觉得我去和四姑奶奶拿个主意如何?”

贾赦激动握住张问雁的手,赞道:“如此甚好!夫人果然是我的贤内助!”

张问雁面上露出些不好意思,低头谦虚道:“这几年我身上不好,一直没能帮上老爷的忙。如今既要好了,家里有事,我合该出出主意的。”

贾赦心里熨帖到万分,难得嘴里说出两句好话:“夫人身子没好还操心劳力,真是辛苦了。”

张问雁心里对这话不以为意,面上却做出感动得了不得的样儿,和贾赦又说了几句,方出门坐车去找贾敏。

路上,张问雁没忍住,对罗嬷嬷悄声抱怨:“以前得了老爷一句半句辛苦,我都不知道乐成什么样儿。可今儿老爷夸我几句,可把我给恶心坏了。”

罗嬷嬷笑道:“夫人这是看开了。”

荣禧堂后院内一片寂静,丫头婆子们都被赶出门外,在廊下侍立。

屋内,王宜和立在史太君面前,冷汗津津从额头落下。

史夫人怒喝:“跪下!”

王宜和浑身一抖,跪在地上。

“好!真是我的好儿媳妇!”史夫人言语间都是满满的怒意,“上次你使奴才给瑚儿送银子,在我跟前儿解释说你并没坏心,只是没想到那处。看在你素日孝顺恭谨的份儿上,我在你父亲面前说了多少好话!”

“老爷那时候教训你们,让你们记住你们都是贾家人,一个不好,就是全家都不好。外头笑话你们一个,就是笑话贾家,你还记不记得?”

王宜和抖着声儿道:“儿媳记得。”

“平素我取中你纯孝,办事爽利,以为你到底是大家子出身,虽不读书,大的道理却都懂得,现在看来未必。”史夫人看着王宜和的头顶,“我问你,你现在是王家的闺女,还是我贾家的媳妇?”

“儿媳自然是贾家的媳妇!”王宜和大惊,忙抬头表白:“儿媳既与二爷成婚,便是与二爷夫妻一体,自然是贾家人!”

史太君冷笑:“你既知道自己是贾家人,为何使奴才下人到处去传我贾家的子孙不孝顺?”

王宜和慌忙解释:“老太太请听儿媳一辩,这并非……并非儿媳指使!那起子人平素心里怨怼瑚儿,见瑚儿不在家,趁机抹黑瑚儿也是有的。”

史太君道:“那你既知道,为何不报给我?”

王宜和定神道:“那时老太太为着老爷的丧事每日忙得都没空歇息。老爷丧礼干系甚大,京中多少人都看着,又关系家中脸面,老爷身后哀荣,老太太每日为了这事儿都忙不完,若我再拿儿孙辈的小事烦老太太,岂不是不顾大局?”

史太君冷冷道:“看来还是你孝顺的缘故了。”

王宜和重伏在地上,低声道:“大老爷大太太也未拿此事告诉老太太,想来是和儿媳想得一样。”

史太君怒极反笑,回身坐在椅上,捧茶喝了一口,用极慢极清楚的语调告诉她道:“老爷在世时不许你管家,你大嫂子病着,我五十的人了,只得自己重新操办起家事。”

“如今老爷走了,你大嫂子病还未好全,我本想看你悔改,重把管家权交你手上。但看来你反思半年,尤不知自己错在哪里,实在不堪为一府主母。”

史太君这话明面上是说的管家之权,可王宜和却觉得她错过的不仅仅是管家权,而是更重要的东西。

“瑚儿和珠儿不是一个爹娘生的亲兄弟不错,可都是贾家的孩子。瑚儿真是不孝顺,珠儿名声能有多好?还是你想着分家,和你大哥一家再不相干,瑚儿的名声就碍不着珠儿了?”

王宜和咬死了这事儿不是她指使的,史夫人道:“那倒是奇了,不是你指使的,你为甚要使我身边的人瞒着我?”

她看着王宜和直摇头:“如今你娘家兄弟位高权重,贾家没人在朝,你心里傲些也是应该。但你既是我贾家妇,就该多虑些贾家的将来,而不是总想着你一房的事。”

“想明白之前,家里的事你一点儿也别沾手了。你大嫂身子不好,我这把老骨头就多费点心罢。”

史夫人道:“去罢!再有下次,就让你和元春一起往嬷嬷们那里学学!”

王宜和叩头告退。史夫人把茶杯重重放在几上,叹得一声。

老爷走了,贾王两家势变,从前是王家靠着贾家,再过不了多久,就是贾家靠着王家了。

老二媳妇现在还能敲打敲打,再过二三年,怕是再敲打也无用。休也不能休,教也教不好,难道真要把这家交到老大手上?

老大媳妇好不好两说,老大是心里没她这个娘的。碍于孝道不得不敷衍着孝顺和真心的孝顺终究不同。

老大对她满肚子怨言,瑚儿也不亲近她。等老大掌了家,过不了多久,这家就没人把她看在眼里了。

还是得调理老二媳妇。

贾母思索半日,忽听门外报“四姑奶奶来了”,又听得贾敏问“娘忙什么呢?”忙笑道:“敏儿快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半!晚上还有一更半=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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