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比较(1 / 1)

请王家妹妹来一同上学是祖母开的口,担忧王家妹妹耽误她学业的是亲娘。

元春略一思索,便笑道:“娘不必但心,我看鸾妹妹虽然年纪小,却比琏儿还懂事儿呢。上午我在祖母屋里教她认字,她虽认得不快,耐性却足,一点儿也没分心,想来大舅母在家里也教得好。等上了学,先生再一教,鸾妹妹就更懂事儿了。”

王宜和只叹:“我的儿,我知道你年纪虽小,平素却最是心宽,凡事也看得开。可到时候来的也不止鸾儿,还有你二舅家的凤儿。”

“论理,这话本不该和你小孩子说。可是你二舅二舅母两个是最会娇惯孩子的,凤儿自小男儿一般的养了三四岁,人都叫她‘凤哥儿’,也不知皮得什么样儿。你是做姐姐的,她们又是客,只有你让着她们的。我怕你受委屈。”

元春笑着靠进王宜和怀里:“这有什么。再怎么说,妹妹们都是大家子的闺女,纵然皮,规矩也都定然不差。我有两位妹妹作伴上学,还更热闹,岂不比一个人好?”

王宜和也知事儿是婆母定了的,再无法可改。况且来和元春一同上学的是她娘家侄女们,婆家娘家交好,她和孩子们就能更好,她该高兴才是。

搂着元春又说了会儿体己话,看天色晚了,王宜和方松开元春,起身道:“走罢,太太那儿快要传饭了,咱们过去罢。”

元春不解道:“娘,今儿祖母不是说您不必再过去了?我自己去便了。”

王宜和心中一酸,笑道:“太太说不用去,是怜惜我做小辈的。只是待了一日的客,太太也必然累了。我是小辈,也不能仗着长辈疼就躲这个懒儿。”

“再说,娘也想多看看你。”王宜和抚着元春的脸,轻声道。

元春便不再说话,由着她娘给她整了衣襟,母女两个带了丫头婆子们往荣禧堂过去。

荣禧堂后面正房内,史夫人听人报“二奶奶和大姑娘来了”,眉毛略抬抬,笑道:“老二媳妇倒是有孝心的。”

旁边有一嬷嬷,乃是史夫人的陪房,夫家姓赖,是以人都称赖嬷嬷,其夫现任着荣国府大总管,平素在府里也极有体面。

那赖嬷嬷现身上无职,只每日在史夫人院子里陪史夫人说话。

她听了史夫人之言,想起太太平日的话和政二奶奶素日给的好处,便笑道:“二奶奶可不是孝顺。如今大奶奶病了这二三年,太太身边儿都是二奶奶服侍着,又要管着家事,珠哥儿和元姐儿也都聪慧孝顺,真难为太太,当初怎么挑了这么位好儿媳妇来!”

史夫人听得这话,眼里笑意更深了些,嘴上却笑骂道:“你这老货,我夸儿媳妇,你倒夸起我来!”

赖嬷嬷忙起身笑道:“二奶奶再好,终是靠太太提点着才有了今儿。我直接夸太太,不是正正应该?”

史夫人再提着自己,想这不过是下头人奉承她的话,心内终究还是免不了有几分赞同。

婆婆选的儿媳妇,终究还是比不过自己选的儿媳妇贴心呐……

王宜和带着元春进门时,正听得里头说笑声一片。虽看婆母也满面是笑,王宜和却丝毫不敢懈怠,她行了礼,见丫头捧了茶来,忙亲自茶盘上捧茶奉给婆母。

史夫人见王子腾虽起复升了官,王氏却还如从前一般恭谨,心下满意,笑问:“不是说让你屋里歇歇,不必过来了?”

王宜和又说了一回孝道等语,得了婆母满意的笑,心下方才松了,心道幸而今日来了。

自打她和二爷成婚起,就处处被人和大嫂子比较。

大嫂子是祖婆婆亲自挑出来的孙媳妇,出身诗书世家,祖父兄弟们都是读书的,大嫂子也知书识礼,能诗会作,生得清雅脱俗。

她父亲虽身有一等将军的爵位,论起实职便只有正四品。自来武将要比文臣低半阶,大嫂子之父生前是正三品,还是实权的吏部侍郎,出身便比她清贵不少。

大嫂子满腹诗书,她在家时连笔都没提过,还是成了婚才渐渐认起字。大嫂子生得清雅,她自认样貌不差,却总感觉在大嫂子跟前儿矮了一等。

人都说她性情爽利不拿大,可大嫂子夹在祖婆婆和婆婆里头挣扎,最后竟得了两位长辈的喜欢。

就连在生养孩子上大嫂子也比她强。她得了一子一女,大嫂子虽流了两胎,却是连得两个嫡子。东院里那么多姬妾,半个也没怀上过身孕。

因大嫂子第一胎小产,她的珠儿成了国公府长孙,瑚哥儿比珠儿整整小了一年还多。珠儿早一年会说话,早一年上学,最后在学堂里,瑚哥儿竟比珠儿还更得先生夸赞。

元春是个贴心闺女,却是从小养在婆婆身边儿。也不知对元春来说,是婆婆这祖母更亲,还是她做娘的更亲。

大嫂子的两个孩子,好歹是一直养在身边的。

她处处被压了十年。

直到三年前大嫂子落了胎,一病再也没能起身,她接过家里对牌,那些原本趋奉大嫂子的下人全都转了向,凑到她身边儿来奉承。

那时她才知道什么叫痛快。

只是她刚掌家,理事不周全,竟没发觉有人说大嫂子的闲话,还克扣大嫂子并瑚哥儿琏哥儿的东西,叫瑚哥儿闹到公公跟前儿,二爷回来给了她好大没脸。

幸而那时候大哥在战场上立了功,婆婆又在公公跟前儿一力说了好话,没叫把这事真怪罪在她身上。

自那之后,她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处处谨慎,一丝儿不敢松懈。

上回太医来诊过大嫂子,言语里的意思,是已经叫预备后事了。

现今大嫂子和她娘家日渐疏远,反倒是府里和王家越来越近。虽然瑚哥儿才是正经长房嫡长子,但她的珠儿也不差。趁着这个机会,她总要多多筹谋才是。

服侍婆母用完饭漱了口,得了婆母的话,王宜和这才恭敬告退。

元春跟在她后面送她。王宜和拉住元春的手,母女并排走过抄手游廊。

走到后头穿堂,王宜和停步,笑道:“虽然要入夏了,还是春日,早晚冷,你快回去罢。好生听你祖母的话。”

元春点头行礼,立在穿堂阶上,看娘的背影消失在黄昏里,和嬷嬷丫头们道:“走罢。”

王宜和的院子就在荣禧堂后边,粉油影壁里一半大门,里面小小一间院儿,三间正房左右厢耳俱全。三间正房和耳房是她和贾政平日起居待客之所,东厢房做贾政内书房,西厢房安置着贾政姨娘周氏。

看见正屋东屋里都没人影儿,王宜和便问:“二爷和哥儿还没回来?”

下人们忙道:“今儿老爷见了王老爷高兴,晚饭后留了大爷二爷和哥儿们在前院说话。”

王宜和点头,也不再言语,进了正房摘下斗篷换了大衣裳,对立在一旁的周氏道:“你回去罢,我这里不用你服侍了。”

独个儿伴着灯烛吃过几口米,捡了几口菜,王宜和便命撤桌,拿着账本在灯下细看。

陪房周瑞家的苦劝:“奶奶日日辛苦,晚上又只吃这么点儿,身子怎么受得住?奶奶若没胃口,不如我叫他们弄些燕窝粥来奶奶吃?好歹保养好身子。哥儿姐儿还指望奶奶呢。”

看王宜和不说话,周瑞家的让人都出去,她低了声儿又劝:“奶奶,您是日日为了府上操心费神,那边儿的病了在床上万事不管,人参、肉桂、燕窝的费事,请医熬药,不知一年使费多少银钱。奶奶却连一碗燕窝都不用,不是都便宜了那边儿?”

王宜和正翻到上个月东院的医药开支。听得此言,她手指在“二百二十八两”上一顿,抬头淡淡道:“一个月二三百银子,一年也就二三千两,咱们国公之家,眼皮子别放得这么浅。当日家里四姑娘未出阁时,头上一根钗就不止二三百银子了。”

周瑞家的不敢说话。

王宜和停了一会儿,叹道:“罢了,你也是为我好。去给我端碗燕窝罢。”

周瑞家的这才出了口气,掀帘子抹抹额头上的冷汗,赶着叫人去厨房拿燕窝。

王宜和眼睛还看着账本儿,心里却不由想起四姑奶奶贾敏还在家时的排场气派。

国公爷嫡女十里红妆出阁,成婚第二年,林姑爷就以二十一的年纪高中探花,被圣上亲点翰林院编修。

这才过去了七八年,林姑爷已历任翰林院侍讲、河南开封同知。今春因政绩斐然,已被提了从四品山东济南知府,眼见是前途无量。

想到自家二爷比林姑爷还大两岁,今年正是三十而立,身上却只有举人功名,王宜和深深叹了一声。

只是……敏姑奶奶的日子也并不是就十全十美了。

成婚也八年了,敏姑奶奶和林姑爷还一无所出,甚至连喜信儿都没有一个。

夜色深沉,东院一处厢房内,贾瑚在信封上写下几个字:

林姑父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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