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空气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熟悉又亲切。
医院就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古董，在审美上有着无法改变的执拗偏向，十年如一日,它永远配套着白色墙壁、高度四十厘米的单人床以及纯色床单被套。
穿过像蚁穴一样排列的房间走廊,到了全美琪所在的1104房间，护士下压门把手,最后再和顾咕强调了一次注意事项，然后推门带着她走进去。
正在喂午饭的护工放下勺，一头雾水,“李护士，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有人探视,我刚好经过，就顺便带她到这来。”
护工目光转到顾咕身上,迟疑了一会儿,“您是...？”
顾咕弯着眸，应道：“您好，我是秦辉朋友，没有提前打招呼就来了,抱歉。”
顾咕长相很有亲和力，能轻而易举卸下别人的防备。
护工不自觉露出笑，“难得有人来,先坐吧。”
“谢谢。”顾咕把花放在桌上,边问道：“怎么称呼您？”
护工：“我姓胡,叫我老胡就行,我是秦辉先生请来照顾病人的。”
面朝窗户方向坐着的全美琪听到陌生的声音往后扭头，看见顾咕，抱着枕头开心得手舞足蹈,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一样。
胡琴赶紧上前按住全美琪乱挥的手。
担心吓到顾咕，她回头解释道：“刚才是对你表示欢迎。”
“这样啊。”
胡琴：“她没有什么恶意。”
“嗯，我看出来了。”
全美琪被固定住身体，动弹不得，她有些着急，“咕咕咕咕”的朝顾咕直叫唤。
胡琴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全美琪，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顾咕，“她...好像挺喜欢你的。”
“是吗...”
胡琴没听出顾咕语气里夹杂的复杂情绪，点头应道：“是的，她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咕咕叫。”
“咕咕。”
“咕咕咕。”
顾咕看着躁动不安的全美琪，不自觉的抿住下唇，泄出无法压抑的悲伤。
没有任何词意的一个字把她拉回暗无天日的小时候，再回忆起那时候被折磨得瘦如骨柴的全美琪，想起她一遍遍在在耳边重复的故事。
钱权有让人上瘾的魔力，无数人为此前赴后继，从小以美貌出名的全美琪在这方面更是超乎想象的野心，她靠着一张脸从穷乡僻壤爬出来，一步一步走到秦回升秦大少爷的女伴位置。
伴随着身份转变，她好像已经实现了所谓的梦想。
但女人间的博弈是不见刀剑的，她在一场酒局后醒来发现自己并不是在可以俯视整个城市的酒店顶楼，而是被关进了封闭式的精神病院。
她是正常的，精神鉴定却给出了相反的结论，她彻底掉进了别人准备好的陷阱里。
全美琪并不能接受这个噩梦一般的现实，大闹精神病院。
绝食、大喊大叫、打砸哭喊、自残跳楼她都试过了，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扔到大海里的石头，一点波浪也没能翻起来。
她的反抗并没引来同情，相反，让她在这个没有正规执照的医院遭到了更为黑暗的对待。
在加强管理监控的情况下，如果没特殊情况发生，她将毫无意外的在狭小压抑房间里度过一生，在这个时候，全美琪发现自己怀孕了。
孩子成了她最后一根稻草。
在精神病院，大部分社会规则都不再适用，想要保护好这个孩子活下来，那她就要变成真的患者。
她就像真的精神失常了一样，每天学鸡叫，咕咕，咕咕，咕咕。
没人怀疑她病情的真假，毕竟在这样的环境下呆几个月，很难有人能一直维持着平常心。
在宽大病号服的遮掩下，她撑过了艰难的时月，将孩子生了下来。
顾咕不清楚当年全美琪是怎么保住她的，但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生活在精神病院里。
她对外需要装精神异常的病人，为了一次又一次确认自己还正常，她所有的情绪都会一股脑的倒给顾咕，顾咕在她身上学会的第一种情绪不是爱，是怨怼，学会的第一件事不是饭前洗手，是伪装。
纯真成了保护伞，她利用小孩子的身份得到了医生护士的怜惜和同情。
在全美琪和她的故意引导下，有人主动提出要送适龄的她去上学。
顾咕把全美琪教给她的东西用得比想象中更好，技术天衣无缝。
她有了姓，姓顾，也辗转多次福利院，最终去到了全美琪心心念念的a市，见到那个应该冠以父亲称呼的秦回升。
顾咕想到以前的事，情绪明显有些不受控制。
这时候，她手机恰好震了震。
顾咕回神，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盯着几秒后，横滑挂掉了通话。
她表现出明显不想通话的意图，但偏偏遇到苏天这么个不懂放弃的主儿，一次又一次的打。
顾咕抱歉的看了一眼胡琴，“抱歉，我先接个电话。”
“您随意。”
看见顾咕转身要走，全美琪急躁的冲她叫唤。
顾咕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但也没继续往前走。
她站在走廊中间，左手食指轻抵着右手肘，“喂。”
“你去哪儿了？给你发信息都没回。”
顾咕：“我没看手机，怎么了？”
“你去哪儿了，我来找你。”
顾咕扬了扬唇线，语调不自觉变得温柔，“你晚上不待在医院吗？”
“不用...我爷爷在，我妈不会随便胡闹。”
顾咕：“难得休息，你在家好好睡会儿吧。”
“......”
对面安静下来，顾咕看了眼还显示通话中的屏幕，‘喂’了一声。
“可是我想见你。”
他说这话时平静温顺，没有滑稽夸张的修饰词，但偏生，这种一往无前奔向太阳的语调轻易把她从负面情绪里拔了出来。
“那你来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