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张大壮,原本是和孙捕快住一间的,但因孙捕快一直在外查案,所以便只剩了他一人。半夜突然听到他的惊叫,众人几乎是瞬间下地冲了过去,结果还是未能看到凶手的样貌,包括重黎和朱雀,就算是这么近的距离都没有感到半点的异常,生魂瞬间丢失,依旧没有一丝丝的阴气。
张大壮的死因与那老汉相同,小周郎给出的结论就是惊吓致死,检查完尸体后,众人便将那间屋子给封了,等待孙捕快回来处理。
余下注定是个不眠夜,六人围坐在小厅的饭桌边,钱华将能点的油灯蜡烛全都点上,似乎这样能够给他更多的安全感,他双手紧握一处,脸色惨白,颤巍巍道:“不是说不死外乡人的吗,张大壮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他在说谎,他其实是南坪村的吧!”
其余人知道他只是想寻求个安慰,如果说张大壮是南坪村的,那么死的依旧和他们几人没有关系,换言之他们还是安全的,然而事实证明,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暴死的对象已经由本村的人延展到了他们身上。
“师父,我害怕。”小鸢眼泪汪汪的抱住上官涟,身子都在发抖。上官涟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无奈还有小鸢需要照顾,只能强装镇定。
而小周郎就比他们好得多,大夫本就见惯了生离死别,总是要比旁人接受的快一些。
不过要数脸色最差的就是朱雀了,老汉死的时候可以说是离的较远感应不便,那现在呢,张大壮就死在隔壁,他和重黎居然一无所知,说出去都没人会相信吧。
桌上的灯芯烧的哔啵作响,重黎的眼眸好似一汪幽泉,深的映不到底。见他如此,朱雀偷偷在脑中问他一句:“想什么呢?”
重黎:“和你想的差不多,这次恐怕丢人丢大了,而且还因此多害一人丢了性命。”
周围静悄悄的,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谁都没有言语。钱华扫看一圈,真不明白自己都急成了这个样子,为何他们还无动于衷,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怎么一个个都跟事不关己一样,“明天一早我就去找车夫,不管外面雪是下的多大,我都不在这鬼地方待着了,死在外面雪窝子里都比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儿强!”
小周郎和上官涟师徒俩都没有回话,钱华心中一股怒气无处发泄,想回房可又不敢独自待着,于是只好继续委屈自己坐在这里。
重黎:“你想走没人会拦着,只是你看看外面,暴雪还在下,留在这里死的人未必是你,可擅自出行的话,你一定会死。”
眼见重黎心情不太好,朱雀知道他肯定是又将张大壮的死归算到了自己身上,生而为神,虽未悲天悯人,但也不愿见到无辜之人枉死。
“这事又不怪你。”朱雀握着他的手,悄悄说了一句。
“只是现在连点线索都没有,接下来还不知要死几个。”重黎默默叹了一声,“你留在这里,我去四周走走,看能不能找到点什么。”
“天亮之前回来,不然没人给你留早饭。”
“嗯,一定。”
其余的人自然听不到他二人的对话,就见重黎反驳钱华一句后突然起身,拿起狐裘披风就往外走。
小周郎:“你要去哪儿?”
重黎:“去告诉孙捕快一声,总不能任凭一个死人就这么在屋子里放着,还住不住人了。”
目送重黎离开后,上官涟突然冷笑一声,眼中满是轻蔑。
果然是个世家纨绔,人死了半点动容都没有,反而先想到自己住的不舒坦,人命在他眼中还真是不值钱。
结果好巧不巧的偏让朱雀看到了,“把你那眼神收敛一下,真以为不跟你计较就是怕你了?”
上官涟:“呵,我再怎么样也是清清白白的,不像某些人,一身铜臭气,还贪恋美色。”
朱雀可没有重黎那么好的脾气,而且他这话明里暗里的都在指对重黎,更是触到了底线,“清清白白?你可真会抬举自己,心里脏的不能见人也好意思说自己清清白白,说某人一身铜臭气又贪恋美色之前,怎么不说说自己无才无德又一股子穷酸气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上官涟生平最讨厌别人说他这些,“我身为琴师凭自己的手艺吃饭怎么就不清白了,你不过是个出卖尊严、以美色侍人的娈宠,有什么资格说我!”
钱华和小周郎本来觉得现在大家好歹一起共患难,正待出口劝劝,结果上官涟这一句骂之后,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钱华是商人,最会察言观色,小周郎身为大夫更是心思细腻,他二人最初也确实以为朱雀就像上官涟说的那样,只是以美色侍人,可经过这两天的相处却发现事实全然不是想象的那样。
重黎虽然对他捧着宠着,但给人的感觉却绝对不是对待一个娈宠,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尤其是不经意看向他的眼神里,即便如他们这些外人也能感觉到十足的爱意,再细想一想便弄明白了当日在雪犁上重黎为何要称呼他为内子。
朱雀一手托腮,对他称自己娈宠一事毫不在意,“那请问这位高贵的琴师,你说自己凭手艺吃饭,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有何手艺呢?”
眼见上官涟气的满脸通红,朱雀又补了一句,“在我看来恃才放旷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人家有真才实学,狂一点傲一点又怎么了?而无才无德却又自命清高才最让人恶心,比如你。”
怎么说也是碧凌教出来的徒弟,有时候举一反三到碧凌自己都受不了,更何况是上官涟,这时小鸢也听不下去了,“我师父好厉害的,不许你这么说他!”
朱雀:“那我应该怎么说?你师父琴技高超、乃是当世第一琴师?这话我敢说你敢信吗?”
上官涟:“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可以侮辱人!”
“如果这也算侮辱的话,那接下来是什么?”朱雀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技艺高超的琴师会落魄成这个样子?饭都快没得吃了还谈什么高尚不高尚的,我看你这小徒弟还算有些天分,你倒不如早早将他放了,也免得误人子弟。”
上官涟顿时拍案而起,他双目赤红,眼神里充满了愤恨,“你一直说我无才无德,那倒不如让我见识见识你所谓的才华究竟是什么!”言罢,他命小鸢取来了那张古琴,“你敢不敢与我比试一场?!输了的话就自毁你那张妖孽的脸!”
这下赌的可太大了,钱华和小周郎赶忙帮着劝,谁知朱雀毫不犹豫一口应承下来,“好啊,不过我要是赢了的话,你就在此立誓永不做琴师如何?”
“好!”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道歉就可以收场的了,钱华与小周郎本就被这接二连三的事弄得脑袋隐隐作痛,现在还直接被抓了壮丁评判输赢,简直心力交瘁。
上官涟端坐桌前,指尖轻抚琴弦,随即泠泠琴音仿若高山流水轻柔悦耳,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着骄傲的资本,作为一个琴师来讲,已然是极为出众。
想起刚才那个赌约,小周郎和钱华都为朱雀捏了一把汗。
“如何?”上官涟无不骄傲的问道。
朱雀却只是摇摇头,“又吵又乱。”气的上官涟差点掀了桌子。
“那我倒要听听你的琴艺如何?!”
“那就竖起耳朵好好听着,能听到本君抚琴的机会着实不多。”某人都没听过却先让他听到,真是亏大发了。
朱雀和他弹奏的同一首曲子,琴音刚一响起上官涟就变了脸色。
这首曲子是他自创的,朱雀居然只听一遍就记了下来,而且……同样的一首曲子,经由朱雀弹出却跟他截然相反的两种意境,似乎是多了些什么,却又少了些什么。
一曲终了,朱雀轻轻按住还在颤抖的琴弦,止了琴音的余韵,忽略掉一头雾水的钱华二人,看着犹自怔忪的上官涟,张口问道:“你有多久没有弹奏出一首令自己满意的曲子了?”
看他的反应,朱雀就知道自己说中了,“乐音本就源于广袤的天地间,风声鸟鸣皆为乐音,而你却将这些统统摒弃,嘴上说的道貌岸然,心里却又想着卑劣之事,在我看来,脏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你的心,这样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成为一名出色的乐师!”
上官涟脸色煞白,险些站立不住。
“好好反省一下,这些年自己究竟丢了什么。”
有些人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他未必真心想要帮助上官涟,也不知道今日这些话会起到多大的作用,只是见其技艺方面十分纯熟,却被纷纷扰扰的俗世乱了自己的心,一个乐师就此陨没未免太过可惜了。
蓦然间,朱雀又想起当年在昀暄阁中、祝融奏起的那曲问情,孑然一人的身影完美的契合在了音律之中,人与乐音合而为一。有时他回想起过往的一幕幕,总觉得很想看看那次天帝寿宴上,一片唱和中祝融指弹扇骨作曲相和是怎样一副繁盛之景。
回到房间里,朱雀心心念念的都是某人的事,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怎么样?什么时候回来?”
重黎:“估计得晚一会儿,这边找到了一点线索。”
朱雀:“终于找到那只鬼的下落了?!”
重黎:“也可能是我们一直都想错了,万一……是人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