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雪犁足足能坐下十多个人,他们一行八人并不算拥挤,里面还十分贴心的生起了炭火,再加上门口厚帘子一遮盖,半丝冷风也吹不进来。
重黎脱下自己的狐裘叠好放在二人身下当垫子,又把朱雀的卷了卷让他倚靠着,免得坐久了腰疼。朱雀倒是对窗外的景色十分感兴趣,坐好后便把窗子开了条缝,向外望去只见天地间唯余白茫茫一片,偶有几颗光秃的树挺立在雪地中,全然不见其他的颜色。
“喂!你把窗户打开不是将这点热乎气儿全都放跑了吗!”
那名大汉被冷风吹到,对朱雀怒目而视。
“抱歉,我与内子一直生活在南方,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雪景,一时贪恋,还望见谅。”重黎随口道了歉,然后抬手将窗子关好,朱雀觉得无所谓,干脆就靠在他身上休息,只是众人一听他说出内子二字,全都露出一抹古怪的神色。
倒也听过有男人之间相好的,但内子这个词可不能随便乱叫,难不成他二人是已经成亲了?!
大汉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了两眼便转过了头,商人将他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眼中带着一抹探究与猜测,捕快抱着自己的刀无声无息的坐在那里,似乎是在思考别的事,大夫也没怎么注意这边,一直在闭目养神,倒是那个带着小徒的乐师,看着朱雀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让人十分不舒服。
很显然,他把朱雀当成了那种以美色侍人的娈宠。
察觉到重黎身周一股子浓烈的敌意,朱雀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抬手拍了拍他的胸口,示意他跟个凡人计较什么呢,他爱怎么看怎么看呗,然后去重黎怀里摸出一个热乎的烤地瓜,一边扒皮一边看了一眼那个乐师——老子就是有人疼,不服憋着!
那乐师似乎从未见过如此不知礼数之人,怎么这种事还反以为荣了,刚要出言教训,一直抱着刀的捕快突然开了口,“各位都是去往南坪村的吗?”见众人齐齐看向自己,捕快又说道:“鄙姓孙,是镇上的捕快,奉命前往南坪村调查,还请各位配合,说说此行的目的。”
南坪村正是重黎他们要前往的噩梦村,既然身份不便暴露,只好顺口道:“在下本是商人,途经此地听闻南坪村的山参销路不错,便亲自前来看看。”那名商人看了一眼重黎,不紧不慢道:“在下姓钱名华,与那位公子目的相同,都是进山来看货的。”
孙捕快点点头,目光旋即落在那位大汉身上。
“张大壮,俺是去北坪村的。”
北坪村与南坪村隔着一个山头,属于这匹雪犁的最后一站,而那位带着小徒的乐师复姓上官,单字涟,小徒名唤鸢,他二人与张大壮一样是要前往北坪村,准备回乡祭祖。
至于那位郎中则是镇上来的,姓周,平日里被人周郎中长周郎中短的叫着,而且样貌俊秀,后来不知怎么就叫成了小周郎,此次他是听闻了南坪村的事,得知村民落脚草棚有不少都染了风寒,特意前去看诊。
将众人都询问了一遍,孙捕快便暗自有了计较,“张兄和上官兄既是前往北坪村的,我就不再多问,而剩下的人,我希望你们能听我一句劝,现在南坪村不太平,走动时务必多加小心。”
钱华疑惑道:“这位官爷,南坪村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不是说死的都是村子里的人吗,我等都是外来的,应该没事吧。”
他说的倒是实话,事情发生后也有些过路的或是像他这样的商人在村子里歇脚,有的甚至一住好几天,都没出什么意外,不然就算借他个胆子都不敢来,有命赚钱没命花可不是他的做派。
孙捕快:“总之万事小心,此番我与你们一同前往,定然会护你们周全,而且还会将那个凶手捉拿归案!”
看着他一脸正气的模样,重黎微微笑道:“可听说村民都是在噩梦中死去的,这个怎么都不像人为的吧,还是说这世上真有如此高人可以操控别人的梦境?”
孙捕快:“那按照这位公子的意思,不是人,莫非是鬼怪所为?”
重黎未有言语,权当默认。
“哈哈哈!”孙捕快放声大笑,“这世上哪里来的鬼怪,不过是一些人做了亏心事心里有鬼而已,而我身为官差,自然要为民除害,将这些恶人绳之以法!”
那边朱雀正和香甜的地瓜做斗争,他随手揪下一块喂到重黎口中,催动灵力默默道:“这小捕快有点意思。”
重黎:“是啊,有个正直的官差是百姓之福,不过过刚易折,端看他自己如何把握了。”
朱雀:“还有那个乐师,觉得如何?”
这倒不是他对刚刚的事耿耿于怀,只是他和重黎二人都善音律,遇到乐师自然会多看几眼,况且上官涟身上还带着一个细长包袱,从形状上来看像是古琴,朱雀其实还是很好奇的,要是相熟的话肯定会借过来看看。
重黎:“技艺如何我不知,不过自命清高就对了。”
世间众人形形色色,有些人自负才气眼高于顶,从来不知低头,但有时低头不代表认输,而是为了跨过困难更好的前进。一部分人不明白,始终坚持着自己所谓的气节,对于这些人,重黎倒也钦佩,毕竟能将自己的意志贯彻始终也是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毅力,可怕就怕上官涟这样的,不肯低头却又妒忌比自己过得好的,总认为那些人都是靠什么肮脏手法向上爬,唯有自己是浊世间的一股清流,每天都愤世嫉俗抱怨自己怀才不遇,可事实上他所谓的才气不过如此。
就像他刚刚针对朱雀,最大的原因就在朱雀的那张脸,长成这个样子一定是靠美色惑人,这样的手段他唾弃,可又打心底里嫉妒朱雀拥有的一切,于是连带着重黎都被他鄙夷不屑:眼瞎的纨绔子弟,肤浅又贪恋美色,如果给了我这么好的条件,我一定会比他强上十倍百倍!
是以这一路上他都将脊背挺的笔直、微扬着下巴,一副清高的姿态,虽然朱雀以前也做过类似的动作,但情人眼里出西施,重黎觉得朱雀是越看越可爱,这人是怎么看怎么烦。
至于小鸢就十分乖巧,一直不言不语的坐在师父身边,只是偶尔抬头看一眼重黎,然后又默默的低下了头。
朱雀:“那小孩是不是喜欢你?”
“应该不是,我还没到老少通吃的地步吧。”重黎仔细瞧了瞧,发现小鸢不止是在看自己,偶尔也在看朱雀,但目光更多是落在朱雀手中的烤地瓜上。
他现在应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看上去却似乎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很多,身上穿的棉袄很显然是改小之后的旧袄子,已经洗的发白还带着不少的补丁。
朱雀也看清了这点,于是把剩下一个没吃的烤地瓜塞给重黎,让他给小鸢送过去,谁知重黎刚伸出手,上官涟突然啪的一下打翻了重黎的手,怒气冲冲道:“这位公子,我们不需要你的施舍!”
朱雀当即站起身来,“你有完没完啊!又不是给你的!你掺和个什么劲儿!”
“呵。”上官涟冷笑一声,“正所谓贫者不受嗟来之食,我师徒二人虽过得清苦,但也用不着旁人可怜!这位公子想做善事的话还是另找他人吧!”
一旁的张大壮也看不下去,“你说你这是干啥,不过是给小娃儿拿点吃的,咋就成施舍了。”
眼见着就要吵起来,钱华赶忙道:“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相遇既是有缘,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小周郎本就是挨着小鸢坐的,趁此替他把了把脉,又看了一眼后者略显蜡黄的脸色,冷静道:“营养不济,再这么下去恐对身体有损。”
上官涟一听当即把徒弟拉向自己,“我的徒弟要你管!你们一个个看他们有钱有势就都帮着顾着,通通都是势利眼!”
小鸢知道这件事都是因自己而起,顿时红了眼睛,“师父您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行了行了都吵什么吵!”孙捕快抱着刀一脸严肃的看着众人,想到自己的官差身份,这种时候就该挺身而出主持正义,刚要开口劝几句,却听朱雀冷冰冰说道:“你还是别说话了,免得一会儿再被人说成官商勾结。”
因着这件事,闹得众人心里都不愉快,甚至有些怄气,于是接下来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过话,整个雪犁里死气沉沉,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外面又下起了大雪,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势。
两个时辰后,众人总算到达了南坪村外,朱雀心道这下可好,总算不用再看上官涟那张酸脸了,结果下了雪犁正好看见游荡在村外的村民,他们都知道这雪犁的行进路线,一见到车夫后朝他连连摆手,“可别再向前走了,就去北村儿的那座桥,昨儿个被雪给压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