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跳入轮回道后,祝融的神魂虽侥幸得存,但破碎的太过厉害,一时间无法修补,只好像一缕孤魂一样在世间辗转游荡,吸收天地滋养,直至许久方才渐渐恢复。地府的鬼差偶然看到,只当是一只横死的孤魂野鬼,便将其收归地府,重新投胎转世,这才有了之后的救人溺水,最终来到了东皇书院。
那些如烟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昨日发生的一般,可仔细算算,竟已过去了十万年的时光。
十万年有多长?
久到沧海变桑田,迟暮变韶光。
重黎向来不是自怨自艾之人,当初在不周山对朱雀说的那番话,只是想让他暂时安稳下来,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全面接管了天南事务,每天忙忙碌碌的,估计就会将自己一点点的淡忘,直至很久以后,偶尔间突然想起,也只是记得一个模糊的影子。
对他而言何其残忍,可对朱雀而言,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重黎未曾想到,他在世间兜兜转转的飘荡无依,前尘往事尽皆遗忘,而九重天上有人替他记得,朝朝暮暮年年岁岁,一眨眼便是十万年的时光。
……
从赶回书院的那天起,重黎便是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这几天下来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朱雀倒是间歇的醒过几次,不过每次都是混混沌沌的,似也辨不清什么,片刻的功夫又沉沉的睡去。
镇魂钉在他体内埋了那么久,估计已经有损灵脉,即便是导出了那些郁结的灵力,也只是治标不治本。重黎知他现在身子疲乏,也没有将其强行唤醒,只是小心的护着,而这几天朱雀的身子确实好转了许多,他当即不再犹豫,抱起朱雀登上了东君的云辇,吩咐麒麟驾辇前往北海。
麒麟踏风而行,驾着辇车安安稳稳的行于云端之上,待到了北海边界,一开始还能看到热热闹闹的渔民出海,再过一会儿只能偶然看到几处露于海面的岛礁,紧接着便是茫茫碧波,放眼望去不见半点人气。
东君平日里只顾经营之事,被天帝分派到昆仑之后几乎闭门不出,更别提与其他神祇交好,这四匹麒麟是第一次踏足北海,一开始只是按照重黎的吩咐前行,可越走越觉得好像哪里出了问题,毕竟神祇所居之处离得老远都更感觉到仙气福泽,而这边却颇为不同,不仅带着一丝丝的阴寒,甚至感觉到看似平静的波涛之下杀机四伏。
麒麟们互相对视一眼,渐渐放慢了脚步,然后用一种他们特有的办法,选出了一个倒霉的代表,转身对着云辇呜嗷呜嗷的叫了两声,示意重黎赶快出来看看。
云辇中,重黎怀抱着仍在昏迷的朱雀,听到外面的动静,大致猜到了它们的意图,只是吩咐道:“无事,继续向北前行。”
麒麟自然不敢违背,当即恢复了以往的速度。
重黎默默叹道:看来这北海之地,也要掀起一场波澜了……
就这样,四匹麒麟又在忐忑中行进了小半天的时间,按照重黎的指引,穿过了一片暴雨肆虐的海礁阵,最终来到了一处仙岛。与四周景象截然不同,岛上风和日丽阳光明媚,仿佛暴风雨裹挟中的世外桃源。
重黎曾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巡岛的守卫见了也没有多加阻拦,只是稍稍核查了一下身份便放行通过。这时,从远处急急跑来一人,身着靛蓝纱衣,斯文儒雅,好似说书人口中进京赶考的白面书生,正是四方神之一、重黎的至交好友——禺疆。
“原来……真的是你……”因为跑的太急,禺疆有些发喘,“那日我收到书信,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你真的没死,还记得那时从天界传来你弑神的消息,我本……”
“停停停。”重黎赶忙打断了他的话。
这么多年了,为何一到叙事之时唠唠叨叨的毛病还是改不过来。
重黎:“一会儿再叙旧,先帮我解决眼前的事。”
禺疆这才想起来他此次前来是为了朱雀的事,赶忙带他二人前往客房。
客房内,重黎小心翼翼的将朱雀放到床上,禺疆想了想,便命人取来了一个小香炉,又往里投了两颗安神的香丸,希望他能睡得踏实一些。
“陵光君这是怎么了?”禺疆轻手轻脚的来到床边,看着重黎略显担忧的神色,疑惑道:“是病了吗?还是伤了?又或是其他什么的,为什么睡的这么沉?什么时候醒?需不需要我命人准备点吃的?清粥小菜可以吗?”
重黎:“……”
为何刚来不到一刻,就觉得脑袋里面嗡嗡响。
由于当时写信匆忙,重黎只简单的说明了身份,说是过几天要带朱雀前来拜访,并未说明具体因由,所以禺疆刚刚看到朱雀是被他从辇上抱下来的,脸上颜色着实精彩。
无奈之下,重黎只好重新解释,“我现在灵力不够,需要你帮他取出体内的镇魂钉。”
凌霄殿一事,禺疆也有所耳闻,不过此事一经由重黎提出,禺疆又犹疑了几分。
重黎:“怎么了?”
禺疆支支吾吾片刻,问道:“一定要取吗?”
重黎:“你应该知道镇魂钉有损灵脉。”
禺疆:“……我当然知道。”
眼看重黎脸色越来越差,禺疆生怕他一个爆栗砸在自己脑袋上,当即后退好几步,和他拉开距离。重黎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种疑问与反应,不过镇魂钉那种东西,他是一刻都不想让其在朱雀体内多做停留,于是沉下脸色,略显恼怒道:“不论是何因由,也等取出镇魂钉再说。”
禺疆和他从小厮混到大,自然知道这个表情和语气意味着什么,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重黎从乾坤袋中翻翻找找的寻出了一瓶丹药,喂朱雀服下以后又褪去了他的衣裳,扶他盘膝坐好,自己同样盘膝坐在他的身后,双手抵在他的背部,缓缓向其输送灵力,好在禺疆动手之时护住他的灵脉。
对于禺疆而言,取出镇魂钉并不是什么难办的事,他以灵力探查一番找到了确切的位置,未免牵动过大有损身体,只好一点点的拔除,仿佛一柄钝刀子在慢慢的割着灵脉,疼的朱雀闷哼出声,浑身汗湿。
一切进行的十分顺利,半个时辰后,禺疆终于将七根镇魂钉全部拔除,朱雀也再次昏昏沉沉的陷入了昏迷。不过重黎却是放了心,只要拔除了镇魂钉,其余的便是好好的养身体,恢复清醒也是迟早的事。
他浸湿了巾帕耐心的帮朱雀擦着身子,全然没有注意到禺疆古怪的目光。
禺疆显得有些焦虑,他在屋内转了几圈,几次看向重黎都是欲言又止。
这番动作总算是引起了重黎的注意,他微微笑道:“去院里等我吧,我替朱雀换好了衣裳就去找你。”
似乎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说话了,禺疆长长的松了一口气,随即乖乖的去院子里等他,还特意命人准备了一些薄酒小菜,毕竟重黎以前就善饮,每次来都要把酒窖翻个底朝天,未免它再次惨遭毒手,还是先备下的好。
于是当重黎走出房门的时候,就见一群下人匆匆忙忙的正在上菜,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禺疆:“你笑什么?”
重黎摆摆手,“没什么,不过别以为这样就能保住你的酒窖。”
见被他看透了心思,禺疆脸上红了几分,然后强装镇定的来到桌边坐下。
重黎知他唠叨功力太过强悍,不仅话多问题多,就连日常的坐姿、站姿、甚至筷子的正确拿法和一口饭要嚼几次都能说上一壶,想到此当即规规矩矩的坐好,绝不让他挑出半点的问题。
“这些年过得如何?蓐收和句芒呢?我真是好久都没有听到你们的事了。”
禺疆一杯酒下肚后浅浅的叹了口气,“都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倒是你……”他神情严肃的看着重黎,“这次回来为什么不早早告诉我们一声?还有,当年你怎么就突然间杀了共工?后来跳下轮回道又去了哪儿?投胎之后……”
“停停停。”重黎第二次打断了他的话,“从现在开始听我说就行了,听不懂的也不许发问。”未等禺疆作答,他便将一切的一切言简意赅的讲了一遍。
禺疆的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默默的听他讲,偶尔几杯酒下肚,直到重黎说完,眼前的酒壶已经喝得滴酒不剩。
重黎说的嗓子发干,正好喝了一杯润润喉,事实上他不是没有觉察到禺疆的异样,凭二人多年的交情,他深知禺疆的性子执拗的很,若他不愿说的事,任凭你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能从他口中撬出一个字。
禺疆又默默拿起了酒壶,晃了晃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好从一旁取过酒坛毫无顾忌的灌了两口。这情形若是放在重黎身上只当是家常便饭,但放在一向自律的禺疆身上就着实骇人了些,吓得重黎赶忙夺下了他手中的酒坛,宽慰道:“若有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禺疆只是拼命的摇头,过了好半晌,才咬牙挤出一句话:“对不起啊……当年的事……都怪我……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