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朱雀而言,杀伐之事从未有过心慈手软,毕竟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里,唯有强者才能得以保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双手究竟浸染过多少鲜血、覆灭过多少的亡魂。
如此来看,真心一词,何其可笑。
祝融贵为九天神祇,哪怕是再悲天悯人,也应当懂得这个道理,而如今竟从他的口中听到“愿以真心换真心”这种不切实际的话语,然奇怪的事,朱雀对此却没有丝毫的怀疑。
“你不必如此,我从来不知真心为何物。”朱雀将外袍塞回他的手中,正色道:“我不喜欠人人情,镇魂钉一事、七宿一事,我承你的情,以后有事尽可以来找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眼眸中的光芒终是黯淡不少,祝融细细摩挲着手中的外袍,那上面似乎还有残存的温度,让他有些割舍不下。过了片刻,他缓缓抬眼望向朱雀,笑道:“还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说。”
“光明殿里还缺个管事的,原来七宿之中是谁负责此事?不如直接让他继续负责吧。”
朱雀越发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你还真不怕我毁了这光明殿。”
“毁了也无碍。”祝融笑意不减,“除了昀暄阁以外,其余各处均可由他们自行出入,至于如何安排,就烦劳你多费心了。”
一提到昀暄阁,朱雀顿觉十分奇怪。
昀暄阁似乎是光明殿中的一个异处,从来不见来往打扫的小婢,外门处还挂着一个小银铃,若有事禀告需摇动银铃,得到祝融的首肯之后才能踏入。而祝融身边也从来未见贴身服侍的小童,日常起居都无需照顾,于规制而言并不符合。
“为何如此?”朱雀道出了心中的疑问。
祝融:“只想守住一块属于自己的清净之地而已。”
这院中的一草一木均是他亲手所植,包括那株巨大的红花楹,还是他当年颇为费力的从句芒那里讨要到的种子,甚至是小楼里的每一处摆设,也全都是出自他的手笔。
可既然是属于他的清净之地,又为何独独让自己……
一个令朱雀不敢相信的想法霎时现于脑中,他急急侧过头去不再看那双眼睛,以此掩饰内心的慌乱。
“晚膳呢?”
“在我房里。”
朱雀顺势结束了这场对话,与他略显无味的用过晚膳,正待回房,谁知祝融眼疾手快的将他拦下,默默提醒道:“那间屋子门坏了。”
“那又如何,门坏了床又没坏。”
祝融连连否决,“不不不,我怎能让你住在一间坏了的屋子里呢。”见朱雀不为所动,他再接再厉,“门坏了多危险啊,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的宵小之辈擅闯昀暄阁可如何是好?”
宵小之辈?!
擅闯昀暄阁?!
你当我傻的吗!!!
若真有这种不长眼的,恐怕是你祝融神才对!!!
不过鉴于这段时间的遭遇,朱雀自知没办法与他讲理,于是认真思忖片刻,答道:“嗯,你说的也对。”
祝融一听,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正待去柜子里取早就备好的崭新被褥,岂料朱雀抬手按住肩膀替他转了个身,让他正对屋门,然后亲自将他押送到门口,不待他反应,瞄准他的屁股抬腿就是狠狠一脚,直接将他踹了出去。
“辛苦祝融神去住那间坏掉的屋子了,若半夜真有不、长、眼的宵小之辈,也请你自行解决,千万别喊出声来,免得让人听见觉得你连这种小事都解决不了,传出去有损威名。”
朱雀似是不想再听到任何解释,直接关门闩好,别说是他,就连只小虫都挤不进来。
本以为就此可以安静下来,谁知祝融并没有离开,不断的在门外走廊里踱步,来来回回的不知道想做些什么。
祝融:“门坏了,半夜冷了怎么办。”
朱雀:“忍着。”
祝融:“……”
又过半晌。
祝融:“好歹还是有很多仙子暗恋我的,万一她们趁此机会过来非礼我怎么办。”
朱雀:“别挣扎,乖乖躺好。”
祝融:“……”
不得不说这种令他哑口无言的感觉实在是过于美妙,朱雀脸上隐隐现出一抹得意的神色,而祝融那边似乎是彻底败下阵来,最终认命的跑去隔壁睡觉。
折腾一天下来,朱雀只觉浑身疲乏,他揉揉酸疼的肩膀吹熄了外间的烛火,简单洗漱过后便爬上了床。这张床比他屋子里的要宽大一些,里侧还置着一个小巧的多宝格,上面零零散散的放着许多本书籍。
他随手翻看了一下,发现绝大多数都是曲谱,其余的均为异志和杂谈。
世人皆知祝融神善音律,离鸿既为法器又为乐器,当年天帝寿宴上,祝融神指击扇骨作曲相贺。离鸿烈烈如红莲,乐音清亮如玉磬,不知迷了多少仙子的芳心,立誓此生非君不嫁。
一想到这个传闻,朱雀当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暗道:果然是风骚至极!
他用力搓搓胳膊,急忙把那股瘆人的感觉压制下去,这时抬眼正好看到斜斜放在最上面的一本,应该是祝融最近看过的。心里隐隐生出几分好奇,朱雀将它取下,却发现封皮上连个名字都没有,简单的翻看几页之后,原本的瞌睡一扫而光,眼中现出晶亮的光芒。
传闻太古时期有一名曲,曲本无名,却分上下之阕,上阕名为问情,下阕名为思君,两阕同奏之时如鸾凤和鸣,分奏却如茕茕劳燕,因其曲谱繁复难奏,所习之人甚少,而后便渐渐失传。
朱雀本也是喜好音律之人,如此机会怎能错过,他伸手从里面捞过一个软枕抱在怀里,开始对着那本曲谱一点点的研习,此刻虽无流火笛在手,但手上动作却是分毫不差,直至天边泛白才觉头脑昏胀,这才浅眠了两个时辰。
祝融倒是始终没有换回房间的意思,朱雀也就理所应当的继续霸占,除了要接受他时不时的骚扰以外,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然而骚扰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就像是家常便饭一样,连眼皮都懒得抬了。
而这段时间,祝融继续兴致勃勃的闭门思过,除了吃饭睡觉就是陪朱雀,顺便再讨论讨论那些本曲谱,他从未觉得闭门思过竟是一件如此美妙的事,只怪天帝令他思过的时间太短。
不过一想到过段时间还得去讨要流火笛,估计还是要被罚禁足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祝融仰面躺在朱雀身侧,悠然道:“我已经习得问情。”
眼见他眼中光华流转的望着自己,朱雀淡定的继续翻看手中的书,“哦,那再接再厉。”
祝融:“……我习问情,你习思君,到时候合奏一曲不好吗?”
朱雀:“并不好。”
祝融略显沮丧,正待好好规劝一番,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音。
“禀祝融神、陵光君,共工神座下浮游前来拜见。”
是翼火蛇的声音,现在她负责光明殿里的迎来送往,这等引见之事自然由她前来传达,不过最让二人在意的还是那个人的名字。
共工神。
九天之上有谁不晓得他与祝融水火两难容,虽然也不知二人最初是因何至此,但除却那些不得不见面的正式场合,私下里几乎老死不相往来,今儿个是吹的什么风,居然命人前来拜会。
朱雀偷偷瞄他一眼,见他满脸都写着“我不想让浮游踏进昀暄阁”,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书扔到他的怀里,道:“还是我去吧。”
浮游既然是来拜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晾在那里,不仅失礼还容易落人话柄。既然不想让他进来,那就得有人迎出去,堂堂祝融神纡尊降贵的出去迎他成何体统,而朱雀虽获封神君之位,但与浮游同为神祇座下灵兽,如此看来,倒是更为合适一些。
祝融坐起身子紧紧握住他的手,感慨道:“我家朱雀真是越来越贤惠了。”
朱雀几不可查的抽抽嘴角,“我现在突然不想去了。”
祝融当即松手又躺回到了床上,装作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院门外,浮游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朱雀后规规矩矩的问了安,捏了捏手中的请帖,小心翼翼的问道:“祝融神现在何处?”
朱雀瞥了一眼天上的太阳,随口答道:“在午睡,若是递请帖的话给我就好。”
“这个……”浮游有些为难,毕竟转交请帖这种事十分不礼貌,还是亲自奉上为佳,“那请问祝融神何时醒来?不如我就在此候着吧。”
翼火蛇跟随朱雀多年,一见他神色变了变,心知是听的不耐烦了,当即说道:“还是交给陵光君吧,若是陵光君出面,祝融神定然不会怪罪你失礼的。”
“哦,原来是这样。”
似乎是在思索翼火蛇所说的话,浮游微微颔首,让人辨不清自己的神色变化,所以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
他不再推让,将请帖恭恭敬敬的奉到朱雀手中,“有劳陵光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