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天,光明殿。
清幽的小院中,一株烈烈如火云般的红花楹遮天蔽日,巨大的树冠笼着大半个院子,地面青砖上落着大片大片的花瓣,远远望去犹如铺陈着一层艳丽的花毯。隐于其后的是一座二层的木制小楼,上书昀暄阁三个大字,正门大敞,两个人正坐在桌前品茶对弈。
司命星君手执黑子,眉头紧蹙的看着眼前的棋局,斟酌半晌,仍是有些无从下手。
祝融嘴角含笑的看着兀自纠结的司命星君,随手拿过一旁的白瓷茶盏,轻轻拨开浮在面上的嫩叶抿了一口,又重新合上盖子将茶盏放回原处,见其迟迟不肯落子,好奇道:“不过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又不让你输些什么,用得着纠结至此吗?”
“不至于,但小仙总想赢上一局。”
自打祝融搬回光明殿后,便隔三差五的唤来司命星君陪他下棋,只可惜迄今为止,司命星君竟连一次都没有赢过,这让平日里自诩棋艺卓然的他十分郁闷。
司命星君思来想去,最终看准一处落下黑子,岂料祝融浅笑如常,抬手从棋盒里拿出一颗白子,毫不犹豫的落于另一处,看的司命星君哀叹不止当即投子认输。
“祝融神,您容我缓缓,再这么下去我都不敢跟别人下棋了。”
祝融的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正想着要如何挽救这盘死棋,突然听他说了这么一句,笑道:“你不来也行,给我另外推荐个人选。”
司命:“就凭您这棋艺,九重天上已经是无人能敌了。”
祝融:“那就再帮我想个其他的解闷方法,我可不想闭门思过期间闷死在这光明殿里。”
提到闭门思过一事,司命星君又是慨叹连连,“唉,您说您这是何苦呢。”
此时的天界在天帝东皇太一的统治下正值繁盛时期,除盘古帝羽化身死以外,女娲娘娘以及五帝四方神仍在。其中东方青帝伏羲,属神句芒;南方赤帝神农,属神祝融;西方白帝少昊,属神蓐收;北方玄帝颛顼,属神禺疆;还有中央黄帝轩辕。
在众人的辅佐之下,天界可谓是开疆扩土力展雄图霸业,本是一派祥和之兆,却因前段时间发生的一事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海外一隅,名为大荒。
因其地处偏僻,之前天界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随着如今疆土扩展早已边界相交,再加上双方摩擦不断,所以有人向天帝上书,表示为保天界平和定要征服大荒。
对于此份折子,四方神均持反对意见,一则天界此前经历数次大战正应休养生息,二则师出无名,若只因稍有摩擦便兵戎相见,实乃不义之举。可令人意外的是,五帝却同意出征大荒,理由是此患不除必成天界之祸。
一场朝议下来以四方神的失败而告终,下了凌霄宝殿,祝融自知赤帝有话要说,便默默跟随其后,二人一路行来,最终来到了仙池芙蕖。
一池菡萏花开正好,清丽的荷香扑鼻,浑圆的青叶下时而能看到游过的红色锦鲤,似是听到玉桥上传来的脚步声,锦鲤稍一纵身便快速的转了个方向,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徒留层层绽开的涟漪。
赤帝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看着满池繁茂的景象,许久,缓缓道:“祝融,我老了。”
祝融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话中含义。
神祇随天地而生,与日月同寿,倒是很难想象诸如凡人一般的生老病死会加在他们身上,只是盘古帝的羽化给了所有人一个明确的答案:神祇,也并非是不老不死的。而赤帝,应该是于此之后感应到了什么。
赤帝:“在我离开之前,总该尽我所能,再为天界做一些事。”
祝融:“此乃不义之战。”
赤帝:“王图霸业哪能一概而论。”
祝融:“此乃不义之战。”
听着这略显固执的回答,赤帝叹道:“也对,你向来仁念,否则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万年不息的长明火了。”
上古时期,世人茹毛饮血,是祝融神将火种传于世间,令饥寒交迫的世人获得了光明与温暖。天帝为表其功德,特命人在光明殿中燃起长明之火。
长明火不息,祝融神功德不灭。
赤帝转向祝融,继续说道:“你虽看似处事周到,可骨子里却执拗的很,有仁念固然是好事,但过多的仁念迟早会害了你。”
祝融拱手作礼,“可我不悔。”
赤帝:“你既如此我也不便勉强,还记得上次出征你受了些伤,这段时间就留在光明殿中静心休养吧。”
都过去了那么久,所谓的伤早就好了,此举无非是委婉一些让他闭门思过而已。
他倒也不作争辩,平静的接受了这份“好意”,随即便开始了闭门思过的日子,只不过他倒是无事一身轻,可苦坏了陪他下棋的司命星君。
祝融没有理会他的慨叹,笑着走到了院子里,微风徐徐,吹得一树花枝攒动,火红艳丽的花瓣飞旋而下,竟像是可御的烈焰一般绕在他的身侧。一片花瓣落于他温暖的掌心,祝融拿在手中把玩片刻,回头问向司命星君,“想的如何?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吗?”
司命星君面露愁容,“您可别想着解闷了,等那陵光君来了之后可有您烦的。”
“陵光君?”祝融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哪个陵光君?是谁?”
“您不知道?!”司命星君有些不可思议。
祝融老实答道:“当然不知道,不然何必问你。”
“这可如何是好?!您说您这……”司命星君愁的脑袋都疼了,他小跑几步来到祝融身边,十分严肃的解释道:“就是原本守护大荒的四灵之一,陵光君朱雀,他们四个被女娲娘娘降服之后分给了四方神做灵兽。”
说到此,司命星君又站的近了些,刻意压低声音道:“虽说天帝仁慈给他们封了神君之位,但其实只是权宜之计,他们也未必是真心臣服,您以后也多注意着点。而且啊,据说这个陵光君是脾气最差的,所以我才说您就别想着解闷的事了,多想想怎么过上安生日子吧。”
祝融总算听明白了,原来是把最后这点烂摊子交给了他们四个,也不知这是天帝的信任还是作为当初反对的惩罚。
“何时过来?”
“好像是今天。”
“……”
不管人家以前如何,但既然要来光明殿总不能显得亏待,现在可倒好,该准备的都没准备,连要住的寝殿都没选好,更别提收拾了,祝融顿时也头疼起来。
他当即出去唤了十多个小仙娥,通通推给了司命星君,然后随手指了个方向,“就那边的院子,你带她们好好收拾一下,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命她们去取,我再想想还有什么要准备的。”
正在司命星君认命的开始当起管家的时候,一名仙童前来拜访。
他面对祝融恭恭敬敬的一揖到底,“拜见祝融神。”
“免礼,何事?”
“天帝请您亲自过去一趟,说是陵光君那边出了点事。”
祝融这边愁的焦头烂额,现在还被迫外出接人,只好把刚刚想到的又吩咐了一下,随即命仙童在前领路,一路九转回廊下来,脚步最终停在了一处十分偏僻的废园之前。
“你确定没走错?”
这废园他曾经路过一次,还是当年刚刚搬回九重天之时无意间走错了方向。据说原本是暂时关押一位获罪仙君的地方,如今更是没人打理,大门缺了半扇,另一半也是歪歪斜斜的挂在那里,墙根下生着的杂草都有三尺多高,墙头上的瓦片都快掉没了,光秃秃的好生难看,更别提四面已经辨不出原本颜色的墙。
既然已经敕封了神君之位,怎么还能让他暂住这里,这已经不单单是失礼的问题了。
“回禀祝融神,没走错,就是这里。”他见祝融面露不悦,急忙解释道:“这位陵光君似乎和常人不太一样,他……额……”
话音未落,园内突然传来几声惊恐的喊叫,随即便是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片刻后只见七八个小童抱着脑袋从大门冲了出来,身上似乎还有一丝烧焦的味道。他们一见祝融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赶忙停下脚步问安,“拜见祝融神,陵光君此刻就在里面,烦请祝融神亲自过去看看。”
祝融也开始对这位陵光君生出了几分好奇,当即不再耽搁,结果一踏进园子便彻底惊于眼前的景象。
只见一双十余丈的火翼赫然现于眼前,光芒耀眼,稍一振翅便有无数星火簌簌落下,好似揽尽了漫天的光华。那人一袭红袍背对门口而站,在那双火翼的包裹下只稍稍侧过了头让他看清了一张极美的侧脸。
祝融看的痴了,他总觉得这双火翼就应该翱翔于广阔的大荒之中,自由自在、毫无束缚的驰骋纵横,而不是困在这杂乱寂寥的宫殿内终其一生。他浅浅一笑,自言自语道:“世间最美的颜色,恐怕就是这抹高傲华美的朱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