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呜咽声由南向北、由远及近，自街的那边幽幽传来，其中大约混杂着十来个不同的声音，但都仿佛是受尽了冤屈一般，听的人心中凄然。
“好重的怨气。”
朱雀顺着白天重黎掰开的缝隙向外看，结果看了两眼又挺直了身子，叹道：“你就不能掰个大点的口子？”
那明明是看热闹用的，谁能想到晚上竟用来做这个。重黎无奈的撇撇嘴角，开始徒手拆木板，只听一阵嘁哩喀喳的声响过后，整个窗子彻底的露了出来。整条街上阴气森森，连偶尔吹过的夜风都夹杂着几分死亡的寒意，放眼望去，整座城里无半点光亮，就连夜夜笙歌的秦楼楚馆都漆黑一片，好似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城。
寻常人自然看不到街上的景象，可重黎和朱雀却看得清清楚楚，十余个断颅折肢的鬼煞依次而站，正踉踉跄跄的向前走着，嘴巴微张，不断的发出呜咽的声音。重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最先死去的掌柜，他现在的样子简直跟死状一模一样，身子上挂着一堆黑漆漆的东西，应该就是被扯出的内脏。
“倒也难怪你感受到了邪祟的阴气，怨气如此之重，不化作邪祟才怪。不过这也太狠了些，生魂被咬成这个样子，连带着下辈子都毁了。”
残缺的生魂在地府中属于最下等，不仅会受到其他鬼魂的欺负，就连投胎都被排在最后，而且残缺成这个样子的，即便是投胎后出生也是天聋地哑一类。
朱雀：“土缕会管这些吗？他可是三人中手段最狠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何会放这些生魂出来游街。”
重黎：“只能等一会儿他们过去之后悄悄跟上了。”
许是身体残缺的原因，这些鬼煞走的甚是缓慢，从看见他们到走到客栈门口，足足用了小半盏茶的时间。眼见着他们从下面经过，重黎与朱雀从窗口一跃而出，足尖在墙壁上轻轻一点便转了个方向，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屋顶。
二人一路跟随，最终与他们一同出了城，来到了城外的树林中。
以往做功德的时候，重黎最讨厌的便是遇到这种枝繁叶茂的林子，不能见火也不好追踪，反倒是非常利于鬼煞隐匿踪迹，只要稍一走神，对方就能消失的无影无踪，让他吃过好几次苦头。
“小心脚下，都是断枝石头的不好走，别摔着。”
“当我是你呢？”朱雀轻轻哼了一声，不再理他。
这般情景倒让他想起了魏家庄一事，“跟你说件事，说完不许打我。”
“先说来听听，打不打你由我来判断。”
“当日在魏家庄的荒山上，我是因为跌了一跤手上才有血的。”
朱雀当即止了脚步。
那件事他从未细问过，毕竟自己即便失了神智也不是普通人可以近身的，更别说还能分辨出自己的身份趁机夺走灵纹。在他的想法中，肯定是重黎卑鄙无耻的用了某种手段才有了这一系列的事，他不问则是觉得有些丢人。
“我当时去扶你，没留神就把血蹭你脸上了。”重黎无辜的笑着，“我说的句句属实，所以当初真的不是故意的。”
有那么一瞬，重黎似乎眼花了些许，总觉得那红袍无风自动带着些莫名的杀气，吓得他赶忙指了指前面，“再不走就跟丢了。”
眼见朱雀转身继续跟上，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还没等他喘口气的功夫，又听朱雀说道：“回去之后自己看着办吧。”
重黎：“嗯？什么看着办？”
朱雀：“我懒得动手。”
重黎当即转了个话题道：“回去给你洗瓜吃。”
朱雀：“……”
树影瞳瞳、横枝摇曳，山间夜色渐深，时不时的传来几声怪异的叫声，而那些鬼煞走了一个多时辰后，总算停了下来。离得太远有些看不真切，但从夜风中嗅出的血腥气二人大致猜到了地上那堆黑漆漆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见那群鬼煞口中发出了一个古怪的声响，紧接着便像饿鬼一般扑了过去，疯狂的啃食。
那撕咬骨肉的声音在寂静的林间显的格外清晰，朱雀一脸嫌恶的扭过脸不想再看，重黎也觉得阵阵恶心，强行压住喉头那股子冲动，没让自己吐出来。
“你是不是猜错了，我们这么跟着能找到土缕？”
重黎用袖子扇了扇，似乎想要扇走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应该没错，只不过现在看来需要再耗些时间了。”
“那你慢慢盯着吧，他们吃完了再叫我。”
话音刚落，二人突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大师兄！”
竟是客栈里那三名道士。
重黎眯着眼睛朝那群鬼煞看去，刚刚并没有注意，这一看还真看到一个身上似穿着件道袍的，只不过大半个身子都没了，剩下的就像两片破布似的搭在了身上，倒也不怪他一时没分辨出来。
“小师妹你慢点跑。”五师兄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追来，“危险，快回来！”
“你喊她作甚！”二师兄脚下顿时加快了速度，他身形灵巧的穿梭在树丛间，抄了条近路直接将她拦下。
“二师兄，我刚刚是真的看到大师兄了！”
听到这话，他脸色当即变了变，只不过隐在漆黑的夜色中并没有被发现，“胡说八道什么！大师兄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说话间，五师兄也从后面跑了上来，低声道：“二师兄……其实我……我也看到了。”
“闭嘴！”他伸手拉住师弟师妹，强硬的要将他们带回去，可这一番吵闹下来，那群鬼煞早就发现了他们，鲜美的肉总比腐肉要好得多，于是全都扔下了手中的断肢，齐齐朝他们扑了过去。
重黎暗道不好，这群人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的阳气，活生生的成了鬼煞的猎物。
二师兄见势不好，急急推开了师弟师妹，他抬手抽出了腰间的青锋剑斜斜刺向冲在最前面的那只鬼煞，只可惜那剑虽锋利，但却不是什么法器，对付鬼煞没有半点作用，穿胸而过好似什么都没有刺到一般，鬼煞毫不犹豫的继续扑来。
“这下你的线索又要断了。”朱雀颇为无奈的感慨了一句。
“救人要紧。”
重黎当即运转灵力，飞身从树丛间冲了过去，眼看着那只鬼煞就要咬到三人，他足尖一挑颠起一颗石子，携着灵力嗖的一声将其打倒在地。
“还不闪开！”
三人这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二师兄当机立断带着师弟师妹后退数丈，趁着这间隙，朱雀已经站在了三人身前，碍于□□凡胎经受不住他的威压，他只好警惕的留心四周，免得鬼煞突然袭击。
那群鬼煞意识到危险，当即暴躁异常，竟看不出半点行动缓慢的样子，一个个仿佛饿虎扑食，嘶吼着朝重黎袭来。
“你能解决？”
“放心吧。”
虽说这些年几乎一直用术法解决问题，但普通的拳脚也不曾落下，毕竟体魄是灵力的基础，灵力又是术法的基础。若想将术法修习到极致，自然要有一副可容纳万钧灵力的体魄。
漆黑密林间，一方白影翩若惊鸿，悠然翻飞于暗夜之中，手起脚落之处必是一阵凄厉的嘶吼声。十几只鬼煞本成合围之势，但奈何双方实力相距甚远，片刻的功夫便已溃不成军。
朱雀本来想起鹑鸟一事，见手背上的伤痕至今犹在，难免对他存有几分忧虑。不过看他如今的样子倒是游刃有余，看来是自己想多了。而且与刚见到他时相比，现在的灵力术法倒是精进了不少，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有如此进步，倒也十分难得。
朱雀勉勉强强的承认：看来这人也不是全然一无是处啊。
就在他暗自思考的功夫，重黎那边已经将所有鬼煞全部打倒在地，保证他们爬都爬不起来。朱雀见他朝自己走来，还带着一副“求表扬”“求拥抱”的神情，冷嗤道：“解决几只鬼煞而已，至于这么高兴？”
重黎：“不是因解决了鬼煞高兴，而是看到你就高兴。”
朱雀：“……”
重黎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还在惊吓之中的三人，指了指自己身后道：“已经没有危险了，去看看哪只是你家大师兄。”
“你们……你们到底……”
五师兄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二人，吓的话不成句。
“总之不是坏人就对了。”
二师兄还算比较镇静，他微微颔首向重黎与朱雀道了谢，便带着师弟师妹去找大师兄。
“这下你要怎么办，要从何查起。”
“总会有办法的。”重黎上前一步与他额头相抵，低声道：“刚才，你一直在看我，我感觉到了。”
“舌头又嫌长了？”
“是伤疤又要好了。”
言罢，重黎突然吻了下去，一手环住他的腰将他紧紧的困在怀里，一手按住他的后脑，不许他与自己分开半点的距离。朱雀想要推开他，却发现他手劲极大，自己简直动弹不得。
但慢慢的，一向有些抗拒的他竟品出了一些莫名的滋味，脸上火辣辣的，就连微凉的夜风也吹不散那股突如其来的燥热。他试着挣扎，却不自觉的发出一个糯糯的鼻音，重黎呼吸一滞，随即又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掠夺。
“唉……”许久，他缓缓放开被吮吸的有些红肿的唇瓣，轻轻的叹了一声。
那双如星河般的眼眸中似有暗火在隐隐跃动，片刻后，渐渐恢复了平静。
“这次回去，我帮你一起宰了白泽。”
朱雀脑子晕乎乎的，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见他脸上表情甚是古怪，看不出是喜还是悲。
“那破罗盘居然这时候有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