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重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到达魏家庄的时候,还是大吃一惊。
热,简直是难以忍受的热,裸露在外的皮肤像是要被灼伤了一样,就连脚下都传来阵阵焦灼之感,引带的整个人都躁动难安,未及片刻,额头上便渗出了汗。
重黎干脆脱了外袍,用袖子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沿着小路蜿蜒前行。
路旁的草甸枯黄一片,轻轻捻一下便碎裂成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灰味道,十分的呛人。
“哎!前面的小哥快让开,没看到要过车子吗,快让开别挡路!”
一男子牵着头驴迎面走来,驴子后面栓了一辆好大的木板车,大小箱子加一起总有十数个,堆得车上一人多高。
重黎一见来人急忙凑上前去,客气问道:“请问大哥,这前面可是魏家庄?”
“是啊,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来寻亲戚的。”
男子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发现他穿着甚是华贵,不由得细想了想,思来想去也没想起村子里哪家有富贵亲戚,本来应该好好询问一下,可奈何热的心烦气躁没心思跟他扯太多,“别去了,那地方太邪性,现在人也都快走光了,估计你也寻不到什么亲戚,快走吧快走吧。”
说完,便拉着驴车从重黎身边绕了过去。
重黎早就估算过事情的严重性,但不知已经到了村民要背井离乡的地步,当即不敢再多做耽搁,紧赶慢赶,总算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魏家庄。
原本热闹的村庄此刻静若无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也不知是人已经走了还是关起门来躲着那个传说中的邪祟。
重黎又往村子深处走了走,总算在一户人家门口见着个活人。
“这位姑娘,我想问个路,不知方不方便。”
那小姑娘扎着两个羊角辫,怀里还抱着个包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听有人问路便下意识的看了过去,结果这一眼看去,当即红了脸。
虽说重黎平日里行事多有出格,但不得不承认那张脸长得是极为俊美,眼若星河嘴角含笑,在书院里不知迷倒了多少仙子。这小姑娘只看了一眼,便慌慌张张的低下了头,几分羞赧几分慌乱,可又忍不住想再看。
重黎蹲下身子,与她视线平视,柔声道:“我不识路,请姑娘行个方便。”
小姑娘木讷的点了点头,“公子你……你想去哪里?”
“想上山。”
按照信中所说,那一夜漫天流火之后,首先出现异象的便是山上,先是树木烧了个精光,再是山中的野兽发了狂,而后才波及到村子。若真是如此,恐怕这根源就在山林之中,只是这魏家庄三面环山,若真是一处处寻找实在是太耗费时间,不但他耽搁不起,这里的村民也耽搁不起。
“公子你去山上做什么?”
“上坟。”重黎随口扯了个谎,“我家太爷爷就是从这魏家庄出去的,死后落叶归根又葬回了山上,明儿个正好是他的忌日,我想上山拜祭一下。”
小姑娘连连摆手,当即阻止道:“不行啊公子,你不知道,那山上有什么东西,十分的邪性,连我们村子都波及到了。”
她言简意赅的向重黎解释了一遍,与那信上所说的并无二致,只是有一句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说那颗红色的星子落到了这山上?亲眼所见?”
“是的!”小姑娘生怕他不相信,继续解释道:“那天晚上天降流火,所有人都赶忙往能躲的地方跑,阿爷带着我躲到了那磨盘后面,我忍不住好奇就偷偷往外看,结果正好看到那颗星子落了下来。”她抬手指了个方向,“就落到了那个山头上,我亲眼所见,绝不诓你!”
见她越说越激动,重黎装作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一样,惊诧道:“原来真有如此邪门之事,还好有姑娘提醒,不然真要上了山,怕是有去无回了。”
小姑娘本来十分紧张,一听他这么说着像是放弃上山的模样,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重黎向她郑重的道了谢,未免她再作担心,便起身慢悠悠的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看似已经放弃要马上离开村子,直到在那小姑娘的视野里彻底消失,这才转了个方向,又重新奔向她所指的那个山头。
山上的情况更为糟糕,被火烧的几乎是光秃秃一片,地上到处都是断枝枯干,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重黎细细的将那山头寻了个遍,直到夜幕降临,依旧是一无所获。
一弯弦月低垂,月华十分的薄淡,笼着山间枯木显得阴气森森,若是寻常定是要惊出一身冷汗,只是如今热的人四肢疲软,连害怕的心情都没有了。
重黎一边擦汗一边继续搜寻,正愁着要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脚下一绊,噗通一下跌倒在地。结果这一跌正好跌到了一堆枯枝上,手上顿时见了血。
他只叹自己运气太差,只好用外袍简单的擦了擦,正待冷静冷静,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从他到达此地开始,似乎是越靠近这边越是燥热难耐,现在浑身上下仿佛火烤一样,假如真有邪祟作乱,是不是就意味着只要找到最热的地方,便可找到邪祟所在。想到此,重黎凝神静气,在脑中把刚刚走过各处的感觉仔细的回想了一遍,最终定下了西北方向。
果不其然,这边的温度以可感知的速度急剧上升,重黎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恍惚间突然看到前面影影绰绰的好似有个人。他紧忙跟了几步将距离拉得近些,发现那人一身红袍格外惹眼,正背对着自己脚下踉踉跄跄的走着。
这是邪祟?怎么看也不像啊。
“兄台请留步。”
可那人好似没听到一般,依旧自顾自的向前走着。
重黎不敢大意,全神戒备的从侧面绕了过去,这一看却发现那人脸色格外惨白,在薄淡的月华下显得毫无血色,似乎是受了伤,而且双目无神好似失了神智。
站的如此之近,重黎已经可以确定这人就是此场祸患的根源,只是……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如何解决了这人,而是莫名其妙的念了一句:真是好俊俏的颜,好高傲的脸。
那精致到近乎完美的面容,仿佛是妙手勾勒出的水墨丹青,每一分毫都描绘的恰到好处,又如那流传的佳品陈酿,让人甘愿沉醉其中。
重黎小心翼翼的踱到他的身边,慢慢的跟随着他的脚步,走了一小会儿,试着伸手将他拉住,本想着让他停下,结果那人一下子向这边倒了过来。
重黎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正正好好抱了个满怀。他也不顾那人身上烫手的温度,一把将其扶起,寻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一块相对干净一点的地方。
“喂,醒醒。”
也不知怎的,这人算是彻底的昏了过去,重黎扶他坐好,抬手替他整理好散乱的头发,一番忙碌下来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额头。
“糟糕,把血蹭人家脸上了。”
重黎刚要伸手去擦,却惊诧的发现那人额头上的血以极快的速度向眉心处汇拢,眨眼间的功夫竟凝成了嫣红一点,仿佛狼毫点做的朱砂痣。
还未等他想明这是为何,突然感觉自己眉心处竟传来阵阵灼痛感,随即一股滚烫的热流直冲入脑,瞬间沿着经络散布全身,五脏四肢也仿佛浸着地狱业火一般,滚滚热浪相互交织碰撞缠斗不停,好似下一刻便要爆体而出。
“啊!!!!!!!!!”
重黎踉踉跄跄的爬起来,疯狂的在山林间奔走。
他整个人好像被火淬着一样,那股极度的痛苦一时胜过一时,此刻的他只想痛快跳进冰冷的水中好压制住体内的热气,否则坚持不了多久,恐怕真要爆体而亡。
只是这山中早就被灼烧殆尽,哪里还有水的影子。他脚步虚晃的也不知奔走了多久,最终实在克制不住,下意识的轰出一掌,结果一声巨响过后地面轰隆隆的颤抖龟裂,那裂开的缝隙中瞬间迸发出滔天的火浪,霎时席卷了整个山头。
耀眼的火光,滚滚的热浪,这就是他眼中最后的景象,下一刻,便彻底的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