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失重,不断下坠，四周黑乎乎一片，顾厌生尚来不及多想已经紧紧的抱住了沈奉雪,背部朝下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之前胳膊上的伤口刚好怼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钻心的疼,顾厌生愣是半天没有缓过来,而怀里的人却被她护的严严实实,只是有些冲击,没怎么受伤。
沈奉雪也晃了神，一时很是尴尬。
主要是姿势过于羞耻,他面朝下趴在她身上，两人便是面对面,因为向下的惯性,方才嘴唇更是擦过了对方的耳垂。
不过怎么也是活了几百年的人了，面上不动声色，自己先起来，又将顾厌生扶了起来,检查她手臂上的伤，虽然漆黑一片，灵力在此处也没了，但是视力还是好的,刚掀开布料，入眼便是血呼啦一片。
“这点小伤过两天就好了,也就是看着有些吓人。”见他眉头皱了起来，顾厌生忍着痛开玩笑，说完之后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逞什么能,这个时候该喊疼才对。
沈奉雪没理她，看她的后背，也有血迹，且额头上的冷汗还没下去，便知道伤势不轻。
好看的眉又蹙了起来，隐隐有些动了怒气，连说话也有些冲：“你在这好好待着，我去打探下情况。”
说完便走，把她就这样晾在了这里，着实令顾厌生有些莫名其妙。
看了眼胳膊上的伤，叹了口气，这伤算是白受了。
不过干坐着也不是事，顾厌生扶着地面慢慢站起来，跟在沈奉雪后面，然后就遭了冷眼。
顾厌生讨好的笑笑，又慢慢的坐回了地上。
等了片刻，沈奉雪回来，手里多了片湿巾，再一看黑袍的下摆被撕了半片，顾厌生突然鼻子就有些酸了，虽然知道以他的人品是断然做不出独自离开的举措的，但是她实在是很怕这种等待的感觉。
“这里是一处山洞，没找到出口，也没有危险，夜姝不会关我们太久，且安心等着。在前方有一处水潭，你先把衣服褪好，之后给你清洗一下背后的伤口。”说完，沈奉雪便背过了身子，很是君子。
然而问题是，现在顾厌生的身份是男性。
顾厌生顿时嬉皮笑脸起来：“江小雪，要不你帮我吧，胳膊这么疼，背上也疼，脱衣服就……不太，方便……”
被沈奉雪盯着，顾厌生的声音就开始越来越弱，越来越没有气势。
这不应该，顾厌生唾弃自己，又想可能是因为自己之前不经人家同意就死抱住了人家，还没忍住多吸了两口体香被发现了，又不好意思直说，所以他才一直冷着脸，而自己也是理亏，没毛病。
完全没毛病，一切都很合理。
然而，顾厌生想的还是太简单。
沈奉雪看她的眼神根本就不是朋友，也不是萍水相逢的道友，而是长辈对晚辈的责备，她越是不正经，沈奉雪此时就越是生气，怒气蹭蹭蹭的往上窜，就差眼睛会喷火了，声音也冷的掉冰碴子，简直咬牙切齿：“顾、厌、生。”
顾厌生僵住了，浑身血液都不流畅了，嘴张了半天才找回声音，磕磕绊绊的回了句：“师，师尊。”
沈奉雪闭上了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平和了不少，却仍旧没好气：“还知道我是你师尊？”
顾厌生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更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她的，一想到他可能见她的第一眼就认了出来，然后看着她跟个猴似的上蹿下跳嘴也叭叭个不停，就觉得不如当场晕倒，不对，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她一直作死的撩他，最好当场死过去才好。
“别给我装晕。”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意图，沈奉雪无情拆穿，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再次转过身，让顾厌生好方便褪下背后的衣物。
齐轲直接笑到岔气，原地打滚。
顾厌生也绷着脸，慢慢褪下衣物，又用多余的衣服遮住前面的部分，都准备好了，才闷闷的说道：“师尊，好了。”
沈奉雪看着背后血肉模糊的伤，用湿巾慢慢的清理上面沾染的血迹，见她一声不吭，如之前一样乖巧，火气便消了许多，声音也恢复了以往的平和：“师每山那日，你一露面，便猜到是你，是不是之前还去了鬼市？”
顾厌生垂了眼帘，“嗯。”
沈奉雪便道：“到底是看着长大的，怎么能看不出来，只是没想到……”
顾厌生眼神顿时暗淡了，手心握的紧紧的。
是没想到她竟是那般不堪还是没想到她之前那样子都是骗他的？
沈奉雪顿了顿，道：“没想到阿厌你在外面这般活泼，是为师欠缺考虑，忘了你还是个孩子，就把青隐的责任过早的交给你。”
顾厌生猛地抬头看向沈奉雪，呐呐道：“师尊，我……我喜欢你。”
顾厌生心一横又道： “十八岁，已经不小了。”
沈奉雪心里咯噔一下，十年前那段梦境，终究还是要应验么。
因为那场梦境，随着她越长大他便开始回避，很是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近几年更是有意慢慢疏远。
低头看着面前那张仍稍显稚嫩的脸，越来越接近梦境里的模样，沈奉雪揉了揉她的头顶：“为师知道了。”
沈奉雪很是认真道：“为师很开心，没有人不会因为别人的喜欢而不开心，师尊也不例外，不过为师不能接受。”
顾厌生见他没生气，更硬气了些，执拗道：“为什么？是因为世俗不准师徒恋？”
还是因为，你心里依旧装着那个人。
很显然是后面那个答案，但是顾厌生就是不想承认，能骗骗自己也是好的，然而沈奉雪在这件事情上是那么的干脆利落。
他笑了笑，摇摇头：“若是百年前，为师还会顾忌世俗，现在为师经历的多了，便懂了许多道理，别人的眼光是最不值得耗费心神的东西。”
顾厌生心头发涩。
没有灵气，储物袋也不能打开，没有丹药，只能用干净的布料将伤口包扎起来，避免感染，待一切处理好，沈奉雪坐在一旁，看向顾厌生：“想听故事么？”
顾厌生道：“想。”
沈奉雪思索一阵，缓缓道：“百年前，我也如你这般大，一次下山试炼，遇到了羲和。”
顾厌生一惊：“羲和？”
不是夙夜，是羲和，那日他给她起的名字，原来竟是别人的么，其实她当初，偷着乐了许久。
沈奉雪点点头：“羲和与夙夜一体两魂，起初夙夜不知道羲和存在，我也是后来才知晓，羲和是羲和，夙夜是夙夜。”
夙夜偏激，性情暴躁，羲和跳脱，性情开朗，两个人并不相同，当初他喜欢羲和，却囿于世俗总是迟疑，后来他终于说服了自己，夙夜已经执意发动了战争，他身为青隐弟子，根本无法选择，却也无法将避尘指向夙夜，羲和替他做了选择，与夙夜同归于尽。
鲜少有人知道沈奉雪当时呕出了一口血，几乎站立不稳。
那些年一起经历的试炼，经历的风雨，沈奉雪全部略过，短短几句话，便将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展现了出来。
不是他不能说，而是不想说，顾厌生很明白，他受的苦他不讲，是因为那些对他而言不重要，他与羲和的甜，他也不讲，是不想她受刺激。
顾厌生酸的很，心里又闷得厉害。
若是沈奉雪很是严苛的斥责了她，她或许一气之下直接走了，或者老老实实的继续做弟子，然而他这样温温和和的给她讲道理，讲故事，就让她，憋得慌。
若是她继续对这个话题纠缠不休，就很没道理。
烦烦烦。
太烦了。
沈奉雪继续道：“你之前有去过索离山，可见到什么人没？”
顾厌生：“……”
试探道：“师尊就这般确定我去了索离山？”
沈奉雪侧目温笑：“自然是有人告知于我。”那人还告诉他，要好好待她。
顾厌生干笑：“师尊真是神通广大，什么事都瞒不过您，阿厌的确在索离山见到一男子，名唤夙白，不过第二日再去，便只余一地木屑。”
听到最后，沈奉雪表情凝固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常，道：“那是夙夜的兄长，夙白，也是你三师叔。”
那个失踪了很久的三师叔，江夙白。
青隐对这位三师叔一直讳莫如深，怪不得。
顾厌生正要细问，夜姝便走了过来，依旧是方才那副大家闺秀的打扮，然而气质截然不同，整个人带着阴郁之气，眼瞳也比之前要深上许多。
开口说话毫不含糊，直接了当道：“聚魂灯，你知道在哪里么？”
沈奉雪道：“不知。”
夜姝嗤笑一声，“你倒是沉得住气，一百多年了，就没想过寻聚魂灯么？”
沈奉雪沉默。
聚魂灯，只要死去的人魂魄还留在世上，点燃聚魂灯，用灯芯燃烧带有所寻之人气味的物件，聚魂灯便能将人的魂魄聚拢。
这等神物，怎么会没想过。
只是之前他还有一线希望。
夜姝眼珠转了转，看看顾厌生，又看看沈奉雪，道：“我要你们去无妄海取聚魂灯，聚魂灯到手，我就放了这座城的人，聚魂灯不到，他们就死，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后见不到聚魂灯，他们照样死。”
顾厌生看向沈奉雪，他没拒绝，也是，他怎么可能会拒绝。
他怕是巴不得有这个机会去拿聚魂灯。
顾厌生听到他说了声好，声音那么轻，却像石块般沉甸甸的砸在了心窝上。
若是从来就没有聚魂灯这个东西呢。
若是她毁了它呢。
既然死了，就该死的彻彻底底才对。
“夜真呢？他要跟我们一起去。”沈奉雪要求。
夜姝勾唇浅笑，配上那浓黑的眼瞳，整个人都显得很是邪气，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不行，那可是人质，你们若是将这里的消息透漏给了别人，他就……没！命！了！”
“那是你亲弟弟。”
夜姝挑眉，很是不屑：“亲弟弟亲爹娘我都杀了，还稀罕一个不听话的弟弟？若不是他是青隐弟子，能吸引你们过来，帮我取聚魂灯，我早就不留他了。”
说起夜真，夜姝的话明显多了，但是怨气却只增不减，几乎要浓的化成实质：“那个蠢货，小时候就是个祸害精，长大了还是那副蠢样，你们说，他这么蠢，怎么你们都关心他？怎么你们都护着他！”
最后一句话，夜姝几乎是吼出来的，质问道：“为什么你们都护着那个蠢货！他凭什么！凭他能传宗接代还是凭他有天灵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见到夜真的时候，顾厌生险些没认出来，跟她记忆里的相差太远了，就像是，突然长大了，颓废了，灰头土脸，简直骨瘦如柴，往日那个朝气磅礴还带着婴儿肥的少年，没了。
夜姝是恨极了他，封了他周身灵力，链子锁在脖颈上，另一端连在墙上，将他困在了地窖里。
没有打他，没有饿他，每天拉他出来遛遛，像是遛狗一样。
对于他这种打小就被捧在手心的人来说，不可谓不狠毒，然而夜真只是安安静静的抱膝坐在地上，看着地上的被划出的几十道横线道：“这是我欠她的，我该还。”
“小时候，她也是这样过来的，甚至趴在地上，让我骑着，脖子上，也带着这个。”夜真指了指脖子上的链子，“我在这儿想了很多很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家不成家了，才发现自己也是那罪魁祸首之一。”
夜真靠在土墙上，看向上面的天空，平静道：“刚回家的时候，我不敢置信，好好的家突然就没了，我愤怒，质问她，她把我摁在地上，一个巴掌一个巴掌的打，打了整整一夜，她比我还要愤怒。”
“后来，她嫌我烦了，就索性把我仍在这儿了，心情好的时候就拉出去遛遛，不准站起来走，要趴在地上走，让仆人围观，我慢慢就明白，为什么她这么样了。”
夜真转过头，直直的看向顾厌生，声音干涩：“我小时候就是那么不讲理的待她的，我哭，娘亲就扇她耳光，爹爹就让她当坐骑给我玩，她不听话，就会被人关在这的地窖里，拴着，不给吃不给喝。”
“我真的是太坏了，坏透了，大师姐，我太坏了。”
情绪终于绷不住了，一句大师姐，直接哽咽了出来。
顾厌生没安慰过人，只能笨拙的学着沈奉雪那样拍拍他的肩膀，呼啦呼啦他的脑袋，然后呼啦了一手头油，噫，真脏。
她心想，这算什么坏，真正的坏你还没见过呢。
有些坏是不自知的坏，有些坏是蓄意设计的坏，其实本质也没多大区别。
不过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也不是好人，但是她是大师姐，所以就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哭吧哭吧，大师姐来了。”
知道了夜真的现状之后，沈奉雪跟夜姝交换了条件，让夜真与顾厌生去取聚魂灯，自己做人质留在了夜府，夜姝看他才练气期，同意了。
而沈奉雪的目的却也并不单纯。
作者有话要说： 师尊能有什么坏心眼呢。感谢在2021-04-0100:34:23~2021-04-0703:2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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