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可以持续多久,一年十年,还是一个月一天。
顾厌生不知道。
但是恨,她相信是会有一辈子的。
刀砍下去的时候,她手不抖,眼不眨,血迹溅了她一脸,顺着脸颊滑到下颌,滴滴答答的往下坠。
鬼医干枯的手还抓着她的脚踝,灰白的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她拔去脚上的钉子,疼的倒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冷汗大颗大颗的往下坠。
缓了缓,终是撑着身子,往外爬去。
一点一点的,门口的亮光近在咫尺,微醺的阳光,清凉的山风,就在眼前了。
脚腕骤然又被抓住,拼命的将她往回拉拽。
不,不要。
她惊恐的回头,看见鬼医倒在地上,却依旧死死的拉着她的脚腕,半歪的脑袋上鲜血淋淋,嘴角扯出夸张的笑。
竟然没死。
杀了他,杀了他。
她镇定下来,握紧了手里的短刀,对着紧拽着脚腕的手,狠狠的刺了下去。
刀刃贯穿整个手腕,又被拔出来,刺下去,直到那枯手与腕部分离。
又一刀刺下去,这次是他的心脏。
终于是死透了,死的透透的。
不甘心似的再次补上几刀。
整个人终于泄了劲头,呆愣愣的坐在地上,对上那人死不瞑目的双眼,骤然将手中的刀泄愤似的投掷出去,正正插在右眼上。
她牟足了劲爬出去,牙咬得紧紧的。
爬了多久,记不清楚,喝水的时候一头栽进了河里,来不及反抗,只得抱着一块浮木,昏昏沉沉失去意识。
顺流而下,被独户的渔夫救下,算是捞回了命。
“来,喝点粥。”被晒得黝黑的汉子,将瓷碗递到她手上。
河边的阳光暖洋洋的,风是清的,水是清的,远山是黛的,脚下的沙粒也是软绵的。
她喝好了,养好了伤,坐在马扎上看着渔夫打鱼,晒网,捡捡贝壳。
她想一辈子呆在这儿,当渔夫的女儿。
“这是张大娘,你跟她一起去镇上哈,让张大娘给你买几件衣裳,再买点零嘴。”汉子拍着她的肩膀,嗓门又大又亮,张大娘上上下下打量她,说是个好娃娃。
她乖乖的听话,将手心的贝壳装进贴身的衣袋里。
“这丫头太瘦,干巴巴的没二两肉,看着是个傻愣子,不值十两。”
“哟哟哟,你跟我讲价钱咧还,这丫头片子值不值十两我不晓得?瘦是瘦了点,但是脸盘子好看,养养就好看了。”
“八两,真的不能再多了。”
“不成,九两。”
她被卖过一次,知道不妙,趁其不备,奋力跑了,张大娘在后面骂骂咧咧的追。
她记性好,记得来时的路,却不敢回去,藏在河边一处树丛里,一直等到夕阳下山,她看见张大娘跟渔夫吵了起来。
“卖了多少?”
“卖啥子卖,看着是根木头嘎达,哪晓得机灵的很,一溜烟就没了。”
“我让你看好让你看好,这下好了,你怎么赔我?”
“配啥子赔,老娘我自己都没捞到什么油水,那什么赔你!”
该死心了。
她抿了抿春,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都是骗子。
没人稀罕她。
眼泪却还是一颗颗的滚了出来。
她一个人,也是能活下去的,惨些苦些累些,都没关系,她一个人也能将自己照顾好。
她开始偷,开始抢,开始骗。
在大街上当乞丐,与别的乞丐一起抢碎钱铜板,为半颗馒头头破血流,后来学聪明了,她长得好,就装乖卖萌,专门骗一些小姑娘老太太的同情心,骗了就跑。
街角有家学堂,她就爬墙头偷偷听,偷偷学。
她记性好,一遍就记住了,学堂的小孩子实在笨,学的很慢,她一边坑蒙拐骗一边蹭学堂,两边不耽误。
有许多字都是在那时候学的。
春节前几天,最后一堂课,她爬墙头爬惯了,甚至顺着院墙爬到学堂屋顶上面,躺在屋顶上,一边听一边算计着过年怎么讨要更多的饭吃。
“下来,我给你件东西。”温和的声音响起,她没在意,没人理她。
“小丫头,你下来。”
她指着自己的,迟疑:“我?”
老夫子点点头,伛偻的身子很是清瘦,“是你,下来吧。”
她看了看四周,院门开着,夫子独居,而且年龄很大了,她很安全。
“做什么?”她站的离他远,防备的很。
老夫子摸摸胡子,“叫什么名字?”
“厌生。”
“姓呢?”
“没姓。”
“没姓?”
她抱臂,恶狠狠道:“没姓怎么了?犯法了还是不能活了?”
老夫子无奈道:“诶,你这性子。”
“老头子姓顾,不嫌弃就跟我姓。”他对她招招手,“过年了,陪陪老头子吃个年夜饭吧。”
她不动,抗拒。
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迷药,不如她自己讨来的吃的安心。
转身就要走,身上扔过来一包东西,下意识接住,是一包麦芽糖。
“你这丫头,这性子将来要吃亏的。”老夫子道:“这半年,也算是夫子教过的半个学生了,他们都有,还剩下一包,给你了。”
她别扭道:“谢谢。”
攥着糖,扭头跑了。
她只吃了一颗,剩下的拿来跟其他小叫花换钱,一颗一颗的卖。
攒的钱都存了起来。
过年时她讨到不少钱,好人坏人都笑呵呵的跟菩萨似的。
那间学堂,过了年却再也没开过门。
她翻进去,夫子躺在床上。
她想到一个学过的词,仙逝。
没人送终,没人戴孝,死在家里,也没人发现。
第二日终是有人来了,哭天喊地一通,草草的将人葬了,欢天喜地的将里面的东西搬空,又租了出去,新住户很泼辣,墙上放些荆棘枝。
她辗转很多地方,专门坑骗,谁将她领回去,就骗吃骗喝,再趁机溜走,换下一个冤大头,要是刚巧遇上人贩子,就杀了再顺走钱财,继续换地方。
左右这世道就是如此,她已经很是克制。
直到那日,雨水淅沥,一把伞遮在她头上,沈奉雪将她抱在怀里,领回青隐。
吃穿住用皆不愁,还可以修行问道。
她自问这辈子只要老老实实的当青隐的大师姐,此生就能一直这般平平稳稳的过下去,颠沛流离的生活,被人抛弃的滋味,她真的受够了。
她把这里当成家。
却不想,这个家本身就已经摇摇欲坠,不能护她周全,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回到青隐,安顿好各位弟子跟花勉,才进天极殿,一条红鞭便破空抽了过来了,威压浩荡,险些直接跪下来,脸上火辣辣的疼。
“玉姬!”谢听风喝道:“不要太放肆!”
他实在没想到玉姬竟这般不顾青隐的面子,转身看向顾厌生,白皙的脸上一道鞭痕横在右侧,刺目极了。
登时火冒三丈,“你当青隐没人了么!”
扶风扇白光凛凛,杀气腾腾。
顾厌生看向玉姬,冷冷道:“你女儿死了,关我何事!”
玉姬手里的红鞭蠢蠢欲动,冷笑一声:“好一个管你何事,你们前一天起了冲突,第二天人便没了,怎么就与你无关了。”
她已然怒不可遏,“我就那一个女儿,你赔我女儿命来。”
谢听风挡住她,面色冷然,“这是青隐,不是你合欢宗,到底真相如何,还需得查清楚,你这般莽撞,坏了两派交情,岂不是让真正的杀人凶手得逞?阿厌是我看着长大的,她的为人我最是清楚,断不可能是她。”
玉姬悲戚:“我那女儿的确骄纵,脑子也不好使,但我就那一个女儿,打小就娇生惯养,好不容易养大了,就这般去了,我如何受得了。”
“呵,两派交情?”她低低的笑出声来,却怨毒的看向顾厌生:“那日晚上,你在哪里?”
顾厌生道:“当日下午我们便启程回来,那日傍晚我们早已经到了熏吴,此事亦不是什么秘密,随便问过剑阁之人便知晓,再者那日我们不过是发生了些口角,当时就已经解决,何必要多此一举。”
如此简单便能判断出来的局势,玉姬既然不会看不出来,但是她痛失爱女,又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不过是故意来找她做出气筒罢了。
顾厌生拱手,对谢听风示意了一下,便径直退了出去。
谢听风叹了口气,是他不察未能及时挡住玉姬,“你误伤阿厌,总该给个说法。”
玉姬冷笑,“等真相查出来不迟。”
*
顾厌生回到屋内,对着镜子静静的看着脸上的伤痕。
有多久没有这般被人甩脸子了,十年了吧。
还是不够强啊。
就这般被欺辱,元婴修士的威压,她毫无反手之力。
服下丹药,用法术遮去伤痕,顾厌生去隔壁见沈奉雪,他是她师尊,他有伤在身,她关心询问也是正当。
与其问来问去,猜来猜去,不如直接问沈奉雪。
他为什么出现这么多意外,为什么失忆,为什么受伤,什么时候能好,怎么治好病,她通通都想知道。
索离山一趟除了有更多疑惑,并无什么收获,而他的伤情更重了,她不想再耽搁。
在外面受伤不要紧,受委屈也不要紧,死了都没关系,但是他一定要活着。
他在,她就有家。
作者有话要说: 跨年夜,周周携阿厌奉雪,祝宝贝们:
能够与君喜相逢,常欢喜,共白头。
万事胜意,所愿皆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