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隐站在关隘之处,遥望茫茫远地。
“舍然成了俘虏。”他缓缓的低下头,沉重的现实让他有些吃力。
“有人暗中和穆州取得了联系。这人知道瞿归云没死,还知道她会来西越。”
文息的话,很明显的将箭头指向了蕴遐宫里的人。并且很明确的指向——孟欲丞。
“或许周孟夫人的野心,要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周隐抬起头,直直的望着远处。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瞿钟景来到了关墙头上,看着远处一片枯裸大地。他一直不言语,直到两匹黑马驰出了西阳关。
直到那马的后蹄子消失在尘雾里。
瞿钟景自然不知道前路如何,周隐也不知道自己会去面对什么。
他只知道,如今必须一直往前走。要往芒城去,因为瞿归云就在那。是死是活都要一闯。鹿跃江不能再这样死下去了,这牵扯着整个平荒的生计,是千万百姓的生命。
尽傍晚,夕阳西下,照在晒得金灿灿的沙砾上。文息抬手指了指远处,道:“那里怎么站着一个人?”
周隐顺着文息的手指看去,隔着面纱,看见远处确实有一人,那人背着阳光,宛若把太阳背在背上,火辣辣的烧着了他的衣服。这人穿着一身部落里的厚衣,毡帽压着头发,发梢却在随风扬着。
风刮的周隐有些睁不开眼,于是就拉了拉缰绳,下了马,大步往前走去。
他已经不惧怕任何东西了。他在这片荒野上,杀过狼,杀过人,征服国的王,征服刺瞎眼睛的雪,征服了寸天,征服了让他死的一切,然后活生生的站在这,再次闯荡这片沙土之域。
待他慢慢走近,才看到是个老者。老者一副期盼等待的模样,两只脚站在一块石头上,远远的看过来。
周隐瞅的眼睛酸痛,最后把面巾扯下来,定睛看去,才惊奇的发现,是位故人!
周隐回头看了文息一眼,然后咧开嘴,高兴的笑着跑到老人身边。
他一把抓住老人枯黑的手,打招呼道:“索米勒阿爷!你怎么在这?!”
文息听到周隐称呼,才知道是周隐曾讲过的,那个在雪地里救他和瞿归云性命的索米勒。
就见索米勒并没有半分与周隐一样的兴奋,反而是焦急的激动起来。他颤抖着手反抓住周隐的手腕,金色的柳叶从袖子里露了出来,西阳的余光一下便照亮了叶子,光芒如同夜空的太阳。
“快去骏农救归云吧!前几日碰到了骏农的野蛮人,他们把她抓走了!”
周隐听到这话,心里突然一咯噔,顿时浑身血液如同倒流,心脏干涸,几乎停止搏动。
“怎么回事?”文息抢先一步问。
索米勒无奈的放开了手,留周隐双手在空中僵硬的悬着。
“骏农已经不止一次叩关了,就是因为大瞿的和亲公主迟迟未到……守关的殿下与之抗衡了很多次,而骏农人力气大,且不惧刀戈,西阳关死伤无数啊……况且,骏农一直对争夺水源一事不休不止……前几日我狩猎回来遇到了归云,天色已晚,我就留她和几个和她同行的人过夜,夜里又碰上了流窜的敌寇,几个羸弱的被杀了,归云的朋友受了重伤在我家休息,归云……则被绑走了……”
“骏农叩关,未曾听殿下提起过……”文息正琢磨着,又听到周隐询问:“如何能去骏农?”
索米勒抬头看着周隐,回答:“向西南走就是。骏农族人流窜,不好找到位置,一道关隘形同虚设,顺着鹿跃江向上游去就行!”
“府君!”文息抓住这就要离开的周隐,阻拦道:“府君若无应对之法,此去可就不能生还。”
周隐低了低眼睑,睫羽随风颤抖了几下,又抬起来。他等待着血液的正常流动,等待着在微风的安抚下,心脏渐渐开始跳动。
等待着柳叶上的光芒点亮他的夜空,如今他的黑暗,也只有这一星点的光可以照亮。
“阿爷说,骏农找水源是吗?”
“对。鹿跃江一直被西越控制着,胡州关处有一大坝,将雪山上的水拦在了大坝里面,顺着鹿跃江流下来。”
“水坝?”
“对。上面有很多雪山之水,因为年年春天,水就会很多,年年大坝都要修缮,现在水坝和堤岸比胡州郡还要高。”
周隐皱了皱眉,然后看向湮没的夕阳:“那边就是骏农吗?”
“对。”
文息一把抓住了周隐的胳膊,提醒他说:“现在天都要黑了,就是用法术,也可能在这荒漠里迷失方向。”
周隐挣开了文息的手,扭头看向他。额前几根头发飘在周隐的脸前,他逆着光,文息唯独能看到周隐那双如灼灼之火的眼睛。
“你不想救她吗?”周隐朝文息走了一步。
文息被问的哑口无言。他从未发觉到,周隐揣摩过他的心思。但他又不敢躲闪眼神,生怕再被他多看出任何东西。
“那是骏农。倘若你要我等到天明,你敢说明日我们见到的舍然,就是完整的舍然吗?”
文息听着周隐的声音,那样低沉,那样扁哑。早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少年了,他握着剑,没有要在任何地方停留的打算。
就这样,两个人在夜色之中,朝骏农去了。
瞿归云被蒙着眼睛,关在一个笼子里,不知道走了多久,车才停下来。等有人把她拽下车时,她很清楚,是黑夜。
蒙她眼睛的布被取了下来,她茫然的看着四周,是一片石漠,这里被一个很大的栅栏圈子围住,挂满的彩色的布条,应该就是他们所谓的信仰,里面是石屋,这里的房子,都是用石头堆起来的,哪怕是……宫殿。
但是真的简陋无比,竟然连木头都很少。他们还在用打火石,吃饭用或用刀剑。这就是骏农。
一个大坝,把他们隔离在了最末端。然而他们并非没有去过外面的世界,不过是慕而不卑,骏农人都认为,可以用武力得到一切。
但是人高马大的他们,却破不掉大瞿的一堵大坝。
瞿归云被推进了屋子,里面的毛毡上坐着一个男人,大胡子,身上带着兽牙,眼神如同野狼,看到瞿归云时,就站起了身,长得有一个半瞿归云那么高。
瞿归云是几乎不敢正视这个男人的,那样强大的压迫力,让她武装很久的胆魄,溃不成军。
“六殿下,不对,是长公主。”男人嗤之以鼻,对“长公主”三字。谁都知道这个名号是如何强加在她身上的。不过是为了让她的命运齿轮与瞿善重合,然后去步瞿善的结果。
“您知道大瞿派来和亲的公主是谁吗?”
瞿归云头都没有力气抬起来,她颤抖着说:“瞿,瞿归湘。”
“她死了,你知道吗?”
瞿归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脑子“嗡”的一下空白了,只听着男人解释死因的声音越来越小,一直到她什么都听不见。
“她眼睛被荒漠刺瞎了,然后走路撞到了石头上,跌进了石谷,后来大风来了,把谷填满,尸体没有找到……”
瞿归云双腿打颤,最终跪倒在地上。
“八公主归湘良善贞烈,天降祸事与身,途径荒漠不幸殒命,帝感悲极,赐封号烈萤。”
公羊墨珏握紧了笏板,整个早朝,都和远在骏农的瞿归云的反应一样,什么都听不到,完全不能动弹。
他听从瞿归湘的话,辅佐明君,山帝在开战和不开战之间周旋之实,他第一个提出来,愿为刺史前往视察赈灾。这本是个加官,他却干的格外废寝忘食。
他亲手封掉的死城有四座,这西越目的格外明显。百里三郎努力死守乌月郡,最后因为怪病不得不退出了乌月郡,并排人封死了半个郡城,绝不能让怪病北上。百里三郎亲手写了一封信,交给了公羊墨珏,杨洛郡郡守也是一封信,到了钟鸣关,明淑卿同样有一封信。公羊墨珏带着一怀的信,回到了沧元都。
夜以继日的他,累倒了在了御政殿。山帝感动,将公羊墨珏的官爵一加再加。上了辇轿,到他床前慰问,只想问他,若是依信所说派使节前去西越,结果如何。
公羊墨珏却摇摇头,说:“如若只派使节,此次为一,日后有二,后患无穷。”
“那应该如何?”
“明家兄弟可有能用之人?”公羊墨珏问山帝。
山帝思考了一番,皱眉:“明老将军病重许久,明仲卿在乌月关,明淑卿在钟鸣关,明恢卿难当重任……就是明二叔……”
山帝眼睛突然明亮起来:“明淳如何?”
“明淳手中可有人马?”
“明淳在乌月关,乌月关……”山帝突然想起先帝收兵权之事,没有再往下说。
“就从那兵符之中抽调人马,前往西阳关,使者就是镇西大将军,大将军,就是使者。”
后来公羊墨珏上了朝,站到了中书令的位子上。齐怀珍看着这个孩子,心里害怕的很,顿然觉得右相之位岌岌可危。他找来陆云恪,企图抓到公羊家的辫子,却发现这家写历史书的,竟然比那白意忠家还干净。起码白意忠带着国舅帽子,又是先帝老丈人,多少有些攀权之意,可这公羊家……
“这倒好,一家子的实干家。”齐怀珍气得头疼。要害瞿归云的主意,其实就出自这齐怀珍,山帝中了他的道,竟然真的放火烧了层月台。尽管后来他清楚,瞿归云逃了出去。
但最后他又多了一个疑虑:“公羊,这南江魅族,可有大患?”
“应当是有的。但其按兵不动,定然是想要等着南恒出手后,坐收渔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