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川王闯进沧元宫后,就见到蔚帝已经在等他了。
事件由此转折,从此印川王不用再摩拳擦掌,瞿钟山不用岌岌而危,蔚帝也不用防范。
所有看着大国还是自利的人的转折点,都从这个灯火通明的夜晚诞生了。这是个不眠之夜。
瞿归云跪坐在窗前,一直看着窗外,哪怕只是飞过一只麻雀,她也会被吓的一激灵。
子夜,御政殿和蜷龙殿一片灯火通明。之后,灯火连窗,从那个四方宫殿往四周散发,火一直烧满了整个沧元宫城。
所有人都瞪着眼睛,毫无睡意的等待着从那个源头传来的,一丝一缕的消息。
那个源头,不是印川王,是那把椅子,那把真正鎏金刻着龙的椅子。
瞿钟山拿着剑,看着印川王被押走的时候,心里空荡荡一片,一阵又一阵夜风从他心头刮过。
“安生了。”温戒松了口气,然后看向瞿钟山,笑着说。
而瞿钟山笑不出来。
他看了看手上的剑,又扭头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蔚帝。
蔚帝刚刚生了一大场气,整个人的灵魂几乎从躯体里飞走了。就是那样的虚弱,又悲伤。
高贞跪在他身边,神色难测,但能捕捉到的,还是一股难以言说的悲怆。那样的悲怆。
正如离别时飘飞的蓬草,在空中无依无靠的悲凉的摇晃。
蔚帝后来一直坐在那个位子,一直坐到了天明。
瞿钟山坐在御政殿外,倚着门,看着远处的夜空:“你以为结束了?”
温戒一愣,就见到淡漠无神的瞿钟山,突然冷冷一笑,然后那双眼睛里闪过从未见过的冷冽,冰锥一样一瞬间,划过他如夜的瞳孔。
后来,门下省突然传来消息,之前忙于寻找自己妹妹死因的郑之省,突然参了一本齐怀珍。
这把齐怀珍吓坏了。
因为郑之省指名道姓,说齐怀珍勾结印川王。
白岸才将消息告诉了白意忠,白意忠笑了笑,像是事先预知了一样的平淡:“这么奇怪干嘛?”他把手里的鱼食洒到了池子里,然后拄着拐杖,细细观察着鱼儿争抢:“就是鱼吃食儿,还要抢呢。”
“不知道郑给事中是怎么知道的,不是听说,右相把和印川王府的联系都断掉了吗?”
“还有个路云恪呢。”
后来几日里,上朝时瞿钟山发现两件让他引起注意的事。
一事,是明滁的脸色,极其不好。这瞿钟山是了解的。因为瞿钟山的防卫,只在御政殿前。而沧元宫门前,为了让印川王完全按照计划进行而并没有加紧巩固。
所以说,无论是文承还是明氏都没有得到事先通知。瞿钟山告诉蔚帝情况后,蔚帝的意思是,等到文承撑不住的时候再去援助。
但一开始,蔚帝认为印川王根本攻不破明氏的巡防司。
结果如人所见,明氏既没有增加援助,也没有拼死反抗。
巡防司首领最终为了减少死伤而让路,并且也一直没等到去明府送信的人回来。
明滁接到消息时,与明炎一起商量,最后的结果,便是不了了之。
人们总认为,不反应,也是一种方法。
像是一颗面对海浪冲来时,在沙滩屹立不动的礁石。
那样的坚定,坚定的去暗示自己,这些天灾人祸,与自己无关。
然而,如何做到坚持下去呢?
明滁没有料想到,第二日的早朝如期而至。
帝座上的人,依旧是昨日那个人。
于是,有种羞耻心,从他铠甲上的虎头嘴里吐出来,喷的他满脸都是黑泥。
他姓明,满朝的信任,列帝的信任。
他置之不问。好似一把利剑,剜在他的铠甲上,剜在他家的门楣上。血顺着铠甲纹路慢慢往下淌着,能烧噬掉铁块。
血侵入黑漆和木头,染红那块宽大的门匾。
第二件事:路云恪未上朝好几日。最后噩耗传来,路云恪因突发恶疾而死。
之后郑之省的折子就在朝上公开了。
郑之省和齐怀珍在朝上对峙,齐怀珍坚持自己无辜,郑之省坚持路云恪是齐怀珍和印川王来往的桥梁。
“臣实在冤枉!给事中说话不拿证据,那不就是血口喷人嘛!”
蔚帝脸色很差,一会儿发白,一会儿发黑,瞿钟山很清楚蔚帝的身体情况,并且他现在十分恼怒,有这样的情况,他定然不会好了。
“对啊,郑卿的证据呢?”
“证据?证据就是路云恪,可路云恪却被害死了!”
“害死?”蔚帝皱皱眉头,干咳了几声,然后问:“为何这么说?”
“路云恪年纪轻轻,身体能出什么问题?况且,路云恪是右相的学生,其府中随从,更是从齐怀珍家中调出的下人,从此人往下查,确实有一条线,往右相家和印川王府中去,然而就在查到中间时,那中间人却离奇死去了。”郑之省看向齐怀珍。
齐怀珍冷冷一笑,道:“所以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禀请陛下派人提审路云恪府中总管蒋冶。”
蔚帝看了郑之省一眼,然后看向白岸才。刚想说什么,又看向了公羊墨珏。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那双发着血红的眸子,正骨碌碌的转着。
“公羊卿与白卿,不如协助青鉴台查清此事?”说完,又把眼光投向瞿钟山:“太子监督。”
瞿钟山应了下来。等到下朝后,他找到了郑之省。
“郑给事中为何要这样谏右相?”瞿钟山觉得今天的风尤其的大,衣服在风里呼呼的响。
这是夏暮之时,昨日夜里又下了雨,此刻的风,竟然还有丝丝凉意。
“太子不明白?”郑之省摸了摸胡子,苦苦一笑,然后道:“难道,太子不知道右相与这印川王和弘显王的关系?”
“何意?”
“右相的确会断开关系。但是这个狐狸尾巴,怎么会藏的住呢?”
“给事中意思是,右相会和弘显王联系?”瞿钟山试探。
郑之省点点头,然后道:“要么,他就是把这个能全身而退的弘显王,也撇的一干二净。到时候,弘显王也就没了臂膀。”
瞿钟山心头一颤,不由紧张的握住手掌:“给事中在帮我?”
“不算帮太子,只是在帮我自己。”
“可是如今证据已断,此事肯定还是个没有结果,草草收场。万一陛下再怪罪下来……”
“不会的。我妹妹如何死的,天下最清楚的,只有加害者,陛下,还有我。”
“加害者?”瞿钟山歪歪头,疑惑不解。
郑之省叹口气,然后言:“她与承贤皇后都是薄命的人。一个仁爱过度,一个拗不过大腿。
心善的人,心善的……人?”他不由的嗤笑一声,转身往前走:“心善驰远?人又有几个能像承贤皇后和之清这样傻呢?”
瞿钟山看着郑之省远远的背影,听着他把皇后与良妃说在一起,心中的疑云便层层密布。
他突然想起了周罗。
她曾告诉他,雀姑十分古怪,还有弘显王,曾经频繁去长歌殿。
后来,他在瞿归云那里,了解到了更多的情况。
包括承贤皇后是如何死的。
瞿钟山没想到背后还有那么多事。所以说之前太后去世,以及那满城风雨,都是印川王,弘显王还有瞿归霜干的。
但郑之省又是如何知道郑之清是怎么死的呢?
“我去惊月宫时,听到了郑之省和孟瑜的对话。”
“孟瑜告诉他的?”
“对。好像,良妃去世前,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瞿归云揪了揪袖口,总觉得什么都知道后,更无奈。
就像是现在的她。
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说,郑之省想要扳倒他们,是为了给自己妹妹报仇?”
“给事中谏右相,如若不成,他也要……”
“陛下不会怎么着他,他告诉我说,陛下也知道良妃是怎么去世的。”瞿钟山摇了摇头。
“陛下知道?”
“你觉得沧元宫什么事陛下不知道?”
“那为什么那时候还要怀疑皇后?”瞿归云问。
“不是怀疑。而是当所有人都这样说的时候,陛下也只能跟着舆论走。一不小心着了魔,也会信以成真。”
瞿归云听了瞿钟山的解释之后,心中更是凄凉一片,句句说不出,句句似堵嗓子的玉珠。
“所以……”江姨将新添好的茶水往瞿钟山面前挪了挪,言:“现在给事中是要报仇。”
“他不仅想打击齐怀珍,还要把弘显王给……”
“他做不到。”瞿钟山打断瞿归云的话,然后摇摇头:“不仅做不到,他还可能把自己折进去。”
瞿归云并不欢迎瞿钟山的到来。他的到来,意味着麻烦,意味着又有了什么事,即将发生。而此次前来,便是来解决他的疑惑的。
然而这完全无法推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像巫族的眼睛,那样远大。
蒋冶的提审并不顺利。他提审后,一直都不吭声,只有几次矢口否认过。
不久,他的家人就失踪了。从那一刻开始,蒋冶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他很清楚这是对他的警告。
是齐怀珍对他的警告。
后来公羊墨珏将含含糊糊的口供,递到了蔚帝面前,蒋冶在软禁的地方自杀而亡,没有了前因,更没了后果。
蒋冶遗书上说,是他对路云恪的挑唆,企图让路云恪和印川王勾结,然后助其攀登,助路云恪立功。
只字未提齐怀珍。
蔚帝将郑之省狠狠的批驳了一顿后,此事告终。
白岸才不服结果,提出重审了好几次,都没有被批准。
而当初允许就这样草草收场的公羊墨珏,并未再提起过这件事。
白岸才在白意忠面前说起了这件事,问白意忠,公羊墨珏与自己,谁做的更好。
“没有谁比谁好,你二人的做法,各有各的千秋。他是为了停止对大局的破坏。如若查出齐怀珍真的勾结了印川王,那么右相下台,整个吏部,中书省门下省要有一次多大的变动?半个朝野的官宦链条,都要活动一次。这要多少时间?
如今这个局势,经不起折腾。”
“那我呢?正义并非如此。”白岸才不甘心。
白意忠笑笑:“你的性子,更像三郎。太执拗。执拗有执拗的好处,但总如此……”
“这也不都是像父亲嘛。”
白意忠看了看白岸才,然后叹口气道:“三郎现在如何?”
“退守钟鸣关。”
白意忠点点头,然后又听见身后的白岸才说话:“右相不会放过郑之省的。”
齐怀珍的手脚很快。他与弘显王最终也划清了界限。这是他最紧张的一段时间。每日都过的紧张兮兮。这辈子也就这段日子杀的人最多。他知道白岸才一定会纠结,但他没想到公羊墨珏会放自己一马。
齐怀珍自然会讨好这个刚刚获得升迁的年轻人,同时,他一定会抽时间将郑之省打入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