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归云蜷了蜷身子,倚在窗棂上,呆滞的盯着窗外的楼阁,雨帘一串一串的挂在屋檐上,像是玉人举起的手帕内的泪珠,一颗一颗的从断了的蚕丝上滚落下来,顺着柔和的衣衫褶皱,往脚边溜去。
此刻她很想念一些人。一些她很可能无法再见到的人。
哪怕是和周隐的重逢,都变的那样的未知。
一直到了下午,瞿归云才在层月台迎接了第一位客人——瞿钟山。她没想到太子会来找自己。
但是瞿归云对他的来意,却觉得很正常。
“小云此次之游,真是苦了你了。”瞿钟山无奈的摇摇头,眉目间带着愧怍之情。
“王兄多虑,小云有徐徐保护,还有世子隐护送,此行,收获要远远大于……”
“小云何苦来瞒着王兄呢?”
瞿归云一愣,看着打断自己恭维话的太子,脑子里突然空白了。刚刚想了很久的话,一下被打回了肚子里,根根血管都肿胀着堵着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
“王兄什么意思?”半天,才说话。
“小云当初为何要答应陛下的要求?”瞿钟山突然改变的话题,虽然显得唐突,却又觉得没有什么变化,甚至理所应当。
吟如看了看江徐徐,江徐徐却看着瞿归云。瞿归云也看着她。二人对视,却各有所思。
江姨低着头,不说话。
“因为我是层月台的主人。我身边的每个人和我都息息相关。”
“你是不是去过南江?”
瞿归云一直都疑惑的很,不明白瞿钟山究竟想说什么。
“怎么了?”
“钦天监在朝上讲,南江有异动。”
瞿归云看着瞿钟山那难以捉摸的表情,然后抿了抿嘴唇,试探着说:“难道有什么奇怪的现象吗?”
“印川王已经有七日未上朝了。整日王府大门紧闭,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才来问小云的。”
“问我?”瞿归云有些诧异。
“你去过南江,发现过什么吗?”
瞿归云沉思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摇头:“我们到那里只想着逃命了,哪里想过别的。”
“是吗?”瞿钟山若有所思的低下头。
“不过,还有别的吗?不然,只按王兄说的来想,实在没什么关联性。”瞿归云干笑了一下,问瞿钟山。她知道他为何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讲。
瞿钟山点点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小云。”
瞿归云听到这话,苦苦的一笑,不知道该应答些什么。
“路云恪你知道吗?这几日来回往印川王府跑。”
“路云恪博士?右相学生?”
“对。”瞿钟山点点头,然后继续说:“自从南江事端一发,便是如此。”
“什么事端?”
“据说他们有了一件神兵。可以所向披靡,杀人如麻嗜血如魔。”
瞿归云心里颤了一颤,立刻想起了鬼女。
她就是一件利器。
但是瞿归云不敢确信,这把神兵,是否已经被利用。
“而且如若魅族攻到陆上的话,人族就如蝼蚁。”瞿钟山的手指搓着袖边,紧张的皱着眉头。
瞿归云看着忧心忡忡的瞿钟山,心里也发愁起来:“那该怎么办?”
“陆上并不适合魅族生活,他们的灵魂本就虚无,就算来到陆上,若是耗时间,也能令他们灰飞烟灭……”
“王兄怎么就知道他们会攻到陆上?或者,他们为什么会和印川王勾结?”
瞿钟山看着瞿归云的眼睛:“这是监正给我的消息。他说过弘显王曾经寻他,让他不要宣告魅族异变,省的陛下起疑心。”
也就是说,想要瞒着蔚帝。
瞿归云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不是她可以参与的事,而瞿钟山跑过来,竟然是要和她说这样的事。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因为她回来了,所以都要高看她一眼吗?
可所有人把她高看时,把她捧上云端时,她也就要坠落了。
她一点也不开心,因为她只觉得蔚帝的刀,离她的脖颈,一点一点逼近。
想到这里时,瞿归云心中也是寒凉的。自己何时这样想皇兄了?从什么时候呢?皇后去世时?
还是他把那支羽箭递给自己的时候?
如今想起来,竟然这样惊心动魄。
“怎么不说话?”瞿钟山朝沉思的瞿归云问话。
瞿归云反应过来,笑着摇摇头:“小云不知道说些什么,这并非是小云可以谈论的事。”
“小云不信王兄吗?”
“不是不信,而是太信。”瞿归云收回扬起的嘴角,言:“就是因为太信,才怕会左右王兄的选择,才怕,有一日,连你我也要被迫变化。”
瞿钟山看着瞿归云,摇了摇头,金冠上的流苏晃动着,碰在一起时,会发出清脆的裂声。
“人都是会变的。变化,也常常是被迫的。”
“但,对待彼此,也会变吗?”
瞿钟山没有继续说这个话题,而是拂了拂袖子,像蔚帝那样,挑挑眉毛,刚要说什么,结果只空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出来。
瞿归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只知道,如今这件事,瞿钟山心里已经很清楚了。
他想要有个帮手,并且希望这个人会是瞿归云。而瞿归云却显然不愿做这件事。
“我不希望,掺和在这些复杂且没有回头路的事情里。后廷只有一个瞿归霜。”瞿归云转了转茶盅,然后朝瞿钟山说出心里话。
“很多事都没有回头路。做任何事,都是朝前看的,往回看,就会被前方袭来的危险击中要害。”
“王兄说的对。”瞿归云惨惨一笑。
“小云很聪明。”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瞿归云无奈的歪歪头。
“因为,小云知道,你能如何活下去。”
后来的第二日,册封的圣旨就已经下来了。
敬眉六公主擢升长公主的事,从沧元都一直散发,散发到了平荒的每一寸土地上。每个人都知道,有个公主,没有带一兵一卒,就游历三属国,两异地,更是在这样的乱世中。
可没人了解,这个公主,又有多痛苦。
她揣着圣旨,蜷缩在雨夜里。离开周隐时,她多想说一句:我能不回去吗?
但她没有。
窗外的雨下的很大,大到要把路淹出来。
什么才是长公主?以后她就要站的更直,说话更小心,做事更谨慎。
她不仅不是瞿归霜,更不是瞿善。
而她为何又在机缘巧合的步瞿善的后尘呢?
同样的问题,文息也在思考。南恒收到了消息。敬眉公主擢升长公主。
他和周隐一样,难以高兴起来。
周隐很清楚,这不是什么好事。蔚帝要把瞿归云捧到最高,让她摔得非常惨。
他最近忙着巫族的整顿之事,一直没有闲暇想别的。
因为他希望瞻青台能够独立出钦天监。巫族属于南恒,而不是钦天监的分支。
周隐和周器争论了很久,才争来了巫族失去柴寒楼的损失补偿。接下来,他又见到了柴音。
柴音比他想象的,还要冷峻淡漠。周隐一直认为,柴寒楼是世上最冷淡的人了。没想到,柴音更加离谱。
他没有笑过,更没有哭过。
不曾为只言片语嬉戏,不为人物凋零败落落泪。宛若隔绝万世又脱尘于六界的人。
比起文息,还要少些烟火气。
那样的朴素透明。
他还很年轻。
“世子想要做什么?”
“你想要,柴寒楼的月牙玉吗?你还能和他再见一面。”周隐从腰带上解下来,然后正打算递给柴音,却被他推掉了:“不必,他既然要给你,便给你。”
“你不想再见他一面?”
“没这个必要。人难免一死,活人和死人,迟早有离别。”柴音端起茶盅。
“你早就知道吗?”周隐怀疑的看着柴音。
柴音放下茶盅,然后抬头看着周隐:“预言无法详细。”
“但你知道对不对?”
柴音没有说话。半响过后,他才张开嘴:“这都是天定。”
“你净说些废话。”周隐白了他一眼,然后接着说:“说些有用的。”
“你想让我说什么?”柴音有些不悦。
“我想知道,如若想要瞻青台可以独立出去,我能为你做什么。”
柴音听到这话,并没有什么感激而或不可思议的样子,而是厌恶,甚至是恨。
“世子要帮臣做什么,世子保住自己为重。”
“你别这样说话。”周隐抬手扣了扣瘙痒的头皮。
“那我该如何说话?”
周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或许,鬼女还没有死。”
“没有死又如何?无非就是预言上演。”
周隐看着平静的柴音,再次问他:“你知道?”
“我可是巫卿。”
周隐撇了撇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
“鬼女不是或许没死,是一定还活着。”柴音挑挑眉毛,非是趣味而是预期为实的自然而然。
“为什么?”周隐的两只手扶住桌边。
“因为二者心连着心,鬼女中了掷箭,师兄会有反应。师兄离世,鬼女会从梦魇里醒来。
师兄死时受了多少伤,她也会有多痛。”
“柴寒楼和鬼女究竟什么关系?”
“如你我所见。”
“那阿如呢?”
柴音没有回答,他并不知道他看到的是真是假,也不知道周如,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而周隐更不用说,什么都不知道。对于柴寒楼,他完全是盲黑一片,似乎从不了解他。
“那现在怎么办,总得想个办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柴音站起身,朝周隐鞠了一躬,然后道:“世子要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周隐没想到柴音会突然赶客:“你难道不想让瞻青台能独立出钦天监?”
“时候未到。时候到了,哪怕不做多余的功夫,只做好我要做的事,便能成功。”
周隐看着柴音的背影,不理解他说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其实文息也劝周隐不要太干涉瞻青台。不少人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此刻与瞻青台撇好关系为妙,这样对周隐和瞻青台都有益处。而周如和柴寒楼的事,已然说不清楚了,不能再让人觉得,周隐和瞻青台有着很多丝连。
但他还是在竭力如此。然而并没有什么多大的效果。他去寻找钦天监的把柄,还是去找瞻青台的功绩,都是光天化日毫无弄虚作假,大家耳目共睹。
周隐问文息自己哪里错了,为何会碰壁,文息说的,就是机缘。
又是这个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