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音……”瞿归云看着霜音,叫了她一声,见她怔了一下,转过身看着自己。
“你这样把我们救出来,你怎么办?”
霜音摇了摇头,道:“我没有想那么多。”她凝视着瞿归云,然后道:“等我回去的时候,挖了你的心,也是大功劳一件。”
周隐笑了笑,然后揣着手:“你要挖早挖了。”
“不过是什么让你下决心来救我们的,谁也料不到你会来劫狱。”瞿归云疑惑。
霜音眨了眨眼睛,然后道:“闻人泱要打仗。”
“你也不喜欢战争?”
霜音看着周隐,冷笑一声,然后扭头看着朝阳:“没人喜欢战争,除了王侯将相。”
“他准备干嘛?”瞿归云又问。
太阳的光芒刺的霜音眼睛疼,她转身坐了下来:“你们知道鬼女吗?”
“鬼女?”周隐眉头紧蹙,惊讶的不由涨了几个声调。
“她不是被……”瞿归云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是被杀了。但是还能再活过来。”霜音正颜厉色的言:“只要有因果。但是要一个已经血流干的半魅苏醒,需要因果来做一个新的心脏。等到她苏醒,平荒大地定然血流成河。”
“这么严重?”冷风吹过周隐还没有干透的衣服时,他不禁哆嗦了一下。
“半魅虽不是人也不是魅,却也不能用掷箭杀死。掷箭杀以妖为首的妖魔鬼怪,可鬼女不是。
虽然是从往生舟来,但她渡的不是死门。现在跟个死的一样,也是因为流血过多而致。
这样的人怨气很重。生在六界之外没有容身之处,就已经怨气横生,死了还要被一支掷箭给杀死。”霜音咋舌,然后继续讲:“怨气多带的,更多是戾气,蛮横,残忍,打仗穷兵黩武,杀不到最后一个人不会停止。比起魅,半魅苏醒,就是魔。”霜音歪歪头,又说:“魔界与妖界在缥缈界,下被人族压着,上被上仙上神压着,不得喘息,如果鬼女苏醒,那她就是进入人族的第一个魔。如果她能死在战场上,那她也是最后一个。”
霜音收回神,又道:“掷箭上的符是魂归,有魂归故里之意,前世今生她所存在过的自己的人生和别人的人生,都会在她眼前穿梭。她是被南恒的人杀死的吧?”
周隐点了点头,问:“怎么了?”
“那她醒了一定会先打南恒,报仇雪恨。”
“不仅有她,还有她的……”父亲。周隐暗暗叹了口气。
“不过现在不要太担心,毕竟已经逃出来了。”霜音歇了口气,然后劝道。
接着,她的目光就停在了瞿归云腰上的,核桃坠上:“这是什么,定情信物?”霜音用手指扑棱了一下,看着瞿归云。
“在永乐岛买的。”
霜音冷冷一笑,道:“人族的玩意儿。”虽是嘲讽着,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魅族就不同了。有双心印,天生具有的能力,手掌的温度在心口处交换,日后便能同感呼吸,共度生死。”霜音说完这句话,又不禁惋惜:“鬼女是个可怜人吧?断魂林里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哪里用得着那东西。”
“霜音的已经交换了吗?”瞿归云笑着问。
“我和我哥,出生就交换了。”
周隐抬起头,看着霜音:“鬼女有朋友的,至亲的朋友。”
“她都有朋友?”
面对霜音的惊讶,瞿归云微笑着坐到她旁边,道:“你也有啊。你有我,周隐,徐徐,还有遥生。”
霜音看着瞿归云,呆呆的不知道说什么。可她的笑就是那样的有魅力。温暖,闪亮,哪怕不是天下一等的美人,却比天下一等美人离自己更近,对自己更亲。
明明是要恨她的。
“不管怎么说,霜音这恩情是天大的,等到岸上请你搓一顿。”周隐一拍大腿,豪情一样的说话。
霜音回头看着周隐,他的笑声,表情,也是那样的嘹亮,闪烁,哪怕下一秒是一个大浪,似乎也摧毁不了他的任何一丝力量。
何人会不向往他呢?自己与这个瞿归云相比,不输美貌,不输才智,也不输魅力,就只因没有日久生情的机缘吗?
或许不是这样的。她好像没有那样的勇气,没有那样对大地的一份无畏付出。比起瞿归云,她不够爱那个男人。
瞿归云太坚韧了,她完全是这个人的后盾,完完全全舍身忘我的守望着他。
自己竟是这样宣判出局的。她完全可以为了这个人去死,但瞿归云却愿意为了这个人,在四面荆棘中活下去。
“不用了,这个恩情,你这辈子已经还不起了,下辈子吧。”霜音别过了头,不再看他两个人。
“为什么?”
“因为这辈子,你还得想着其他的。”
她不过一个小小人类,竟敢去鲛神殿,竟敢去永乐岛,竟敢到溟城。
并且不是为了和他去死,而是为了和他一起活着。
周隐看着霜音,手里摸着那片金柳叶,没有再说话。
撑着桨,慢慢靠岸,月色朦胧,倒映在水中,沉入水底,鱼儿游过去拱着咬着,怎么都摸不到这个明灿灿的玉盘,鸟儿飞着追着,再有几生几世,也回不去月宫。
江徐徐坐在岸边的一条船上,倚着船蓬睡着。听见有人叫自己,才稀里糊涂的醒了。
本来还以为是做梦,打了自己一巴掌才知道,公主是真的回来了。
周隐上了岸,回头又看了一眼沧海,海上再次升起了雾气,一片缥缈无垠。
今后不想再见到他。
回忆里的每句话都实实在在的,扎在他的心上。六界没有半魅的容身所,却有半神的容身所。半魅死而复生成为魔将,半神死而复生……
他是否还有机会死而复生呢?若有机会,他愿意去当个人,父母健康长寿,妻子和乐安顺。
这就像是呓语一样,不着边际。
深夜,睡觉的人都翻身起来了,守在门口的文息端了热茶走进屋子,看着周隐:“见到了?”
周隐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是。”
瞿归云看了周隐一眼,又看向文息,笑道:“这位是霜音,之前文息和尹先生没有见过吧?是我们在泄华谷认识的一位魅族朋友。”
“谁把她当朋友……”江徐徐刚刚嘟囔完,就被瞿归云捣了一下:“管教你少了,胡说八道的。”
江徐徐抿了抿嘴唇,不情愿的给霜音倒了杯水。
霜音看了江徐徐一眼,没有说话,端起来就喝了。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老尹打了个哈欠,然后问。
周隐抬抬眉毛,然后笑道:“接下来当然是美美的睡一觉。”
“何时启程?”文息问周隐。
周隐说“明天”,瞿归云却说“后天”。
他心里奇怪,扭头问瞿归云:“怎么后天?”
“休息一下,不然也打不起精神。”的确如此。她怎么说都是个人,体力和心力都有些吃不消了。这一路来也没有休息过,危险重重,睡觉都不安稳。
霜音却和周隐站到了一边:“还要快些,有的事还是越快越好。”她指让南恒防范南江的事。
“听舍然的。”
瞿归云抿了抿嘴唇,道:“不如,周隐你和霜音先去南恒,你们两个都会道术,快去快回就好。”
其实这也并非不是个办法,毕竟瞿归云他们凭脚走,怎么也不会比他们快。
文息点了头,他也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周隐皱皱眉头,朝文息肩膀上打了一巴掌,恼道:“点什么头,万一路上出事了呢?”
文息痛的揉了揉肩膀,言:“有江姑娘,还怕什么。”
“你什么意思?”江徐徐窝火,觉着是损夸她。
“能是什么意思,姑娘一个顶三个。”
江徐徐拳头还没举起来,就被鲁遥生按下去了。他笑着解释:“这些日子世子和六殿下不在,江姑娘特别着急,一着急就拿我们三个试手。”
周隐抬抬眉毛,宛若见怪不怪一样的摆摆手,然后道:“我不同意啊。”
“这不是耍性子的事。”霜音看着周隐。
周隐躲了躲霜音的目光,然后道:“是南恒给过我什么恩惠吗?还要我救它?”
周隐站起身,背着众人,朝着夜晚。
文息看向瞿归云,就见瞿归云也叹气。这就能明白了。
看来这一趟走的气不顺。
“府君在鲛神殿,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知道对不对?”周隐听到文息说这话,扭过身,看着文息。
瞿归云见文息去劝,就和一桌人离开了。周隐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接着说:“周应的预言,有一个在我身上正逐步应验?甚至很可能以后,我还要承担他另外一个预言?”
“什么叫做周应的预言?”文息眯眯眼睛,然后道:“在你身上就是你的。”
“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我和你娘签的契约我为什么不能知道?”
这是文息极少数的透露往事,极少数的称自己为“我”,极少数的提高音量。
周隐不知为何,一股怒火瞬间冲到头颅,他抓住文息的衣襟,愤怒的低吼:“什么意思?监视我?”
文息推开了周隐,抬起眼睑,正视着他:“不是监视,是照顾,是帮助!她把你放在岸上,又把我放在你身边,就是为了让你完成你说的那类鸿鹄大志。事实是,让你成为周隐。
现实是,我没有那么做。
你让你成为你的周隐就好了。你做这些,你选这条路,都是你自己的,从不是完成别人的。我协助你就好了。”
周隐半透半惑的看着文息,自己的周隐?
“哪怕那些预言有继承的部分,但那也是为了成就你。
任何人在黎明来临之前,都会有一个,充满怀疑和恶意的漫漫长夜,没有半点光明,也没人能说服你自己。你是要继续坚持还是要任性妄为,都是你自己的造化。
但是府君要想清楚了,选择的方向只有靠你的心摸索,迷失就是掉入深渊,坚定才有可能走出黑暗。
府君走这一路,若是为了成为周隐,你便走下去,若是觉得不是,府君大可折返。若是这样就让你迷茫不已,你就问问自己的心,你明明就是周隐。”
“我明明就是周隐?”周隐的泪丝一缕一缕的从泪腺抽出,是因为文息顿挫的说教吗?
不是。是在自己被贬骂后,还有一个人帮他将绑在身上的荆棘扒开,给他一个方向。
“从没人让你去做谁。你只有一颗心脏,那颗心脏是周隐的。从来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