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歌的话开始在他耳边回响。
人不是为自己活的。
真是天大的笑话。如若一个人连自己都活不好,又有什么资格去为了别人做什么?
他能活好,便是对身边人的安慰,他活好,就能更好的保护她,他活好,对自己对老天,都算是一种不辜负。
他能让自己更强大,肩膀也能担起更多的重担。
若是觉得自己的苦痛,都是为了别人而留下的,那么心中的怨恨和不平,就会化作戾气,化作皱纹,爬到她的脸上,让她再美的脸颊,也那样的狰狞,厌世。
她是个可怜人,在自己设下的悲伤陷阱中了却余生。也是个可恨的人,让这个刚刚背起石头负重前行的人以为,那些石头是被别人扔下的,自己,也不过是前人无偿利用的一个苦力罢了。
比起别的,他更是恼怒不公。让他背负着别人的预言,去完成别人的使命。
就像是他一出生,原有属于他的幸福使命就被这个高尚神圣的预言给剥夺了。此后,他就要去完成这个预言,之后才能做回周隐。
周应?他不知道。如今看什么都是渺茫的,如同整个世界都变了个颜色。这是他的世界吗?
还是自己错看了?
如若真像神歌说的那样的话,这条路,他又该不该努力往前走……
夜渐深,风愈冷,月已藏身,烛下无人,窗前空有闪影。
周隐被瞿归云的惊叫给吓醒。他一个翻身就冲出了房间,往她的屋子跑去。
他好像是预先就知道这一夜会出事一样,所以睡的很晚。等到过了子时,觉着没问题了的时候,才回房休息。
但是还是发生了。
等他推开屋门,就见到一个黑衣人,举着剑,就往倒在地上的瞿归云心口刺去!
屋内黑灯瞎火的,只有月亮,再次从云中翩然而出,将倩影映入窗中,洒在地上,和她的头发上。
他心中一震,来不及多想,就立刻迈开步子,要往那人冲去的时候,伸手拔出了剑。
就那一瞬间,一股气,从他身体中瞬间涌向手心,要比他的动作快上百倍!接着,那股气就裹着剑刃游向剑端,然后飞向那个扭过脸来看周隐的人。
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倒在了地上。
周隐立刻扶起瞿归云,看她吓得脸色惨白的捂着心口,立刻激起他心里的怒火,扭头看向那人,还未说话,那人就挣扎着站了起来,再次举起剑来,朝周隐扑过来!
周隐连忙把瞿归云推开,自己也侧身躲开。刺客的剑横着又劈向他,他一弯腰,躲过去之后,挽个剑花,一转身,也向刺客刺去!
刺客竖起手臂一拦,又是一横,怼开周隐的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剑上的刃口,皱了皱眉头,开始有些徘徊。
周隐容不得他徘徊,再次冲向他。两个人又战了几个回合,剑光在黑暗之中闪烁着,如同火光隔幕碰撞一般!
这个刺客不简单,剑法快且猛,而且力道游刃有余,不会让自己的剑葬送在寸天之下。
周隐躲开攻势后,左右连砍,企图靠近刺客。等到转身弹开对方,再次冲上前时,他决心要看看这人究竟是谁。
一双蓝眸。
周隐一愣,抬起的手顿在那里。
像是从大海深处晕染浮起的藻。那样浓郁,神秘。
宛若从那双眼睛中伸出了一双温柔手,慢慢游走的难以琢磨的指肤,摸清他的骨向,然后抓住某处脆弱的筋,突然成刺一剑穿入!
周隐被刺客推开了。
也就是那一刻,剑破骨裂,宛若什么都没发生,却被那股柔情恶意揉碎了魂魄。
周隐甩了甩头,再看向刺客,就见他转向朝着瞿归云!
然而他身子酸麻的很,好像很难动弹!完蛋了!他焦急的握紧剑柄,好不容易挣开地板对他足底的吸附,朝那人再次举起剑来时,突然从窗外冲进来一只短剑!速度之快,在月光下也只是一闪而过!
短剑就从他眼前飞走,拐了个弯,朝那个刺客去了!
刺客急忙收剑,朝后推去,然后狠狠的撞在墙上。因为猛然收气而气脉倒流,直接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从蒙面纱下流进衣襟。
短剑停在空中,正对着那个刺客。
刺客抬眼看了看周隐和瞿归云,就跳窗而出了。
周隐立刻扶起瞿归云,见她无碍后,才算松了一口气。
“刚刚是怎么一回事?”瞿归云问周隐。
周隐摇摇头,道:“不知道。可能是魅术。”周隐说罢,又看向窗户:“为了因果……”
刺客撕下脸上的蒙面,往前走了很久,才来到宫殿的空地上,看着前面穿堂廊中背对着自己的红衣女子。
“你什么意思?”他话音刚落,刚刚跟在他背后的短剑就迅速回到了霜音的手里。
霜音一边将剑收进鞘中,一边转过身,热烈的红眸中燃烧着黑夜,一直射入那双深海蓝眸中:“你杀不了他,也拿不到因果。”
“是闻人泱让我来的。”男子皱皱眉头。
“所以呢?拿不到就是拿不到。”霜音冷冷一笑。
“是因为他们厉害,还是因为你呢?”男子往前跨了一步,手中的剑闪着光,就连那双眼睛中,也跃跃欲试的要伸出两只手来。
霜音歪了歪头,身上的气瞬间燃烧起来,从她袖子中钻出来了三把剑,浮在她周围,剑头都指着对面的男子。
男子有些紧张,却也没有张皇。
她笑了一下,收回了剑,转身离开了。
“你不怕我跟闻人泱说吗?”
“我不是他的臣,我为什么要怕他?”
瞿归云皱着眉头:“是霜音救了我们。”
“那个刺客,很可能就是闻人泱的人。”周隐搓了搓下巴,然后看向瞿归云:“他想要因果。”
“因为魅帝吗?”瞿归云问。
周隐点点头,道:“很有可能是因为魅帝。”
接着,周隐又看着瞿归云,叹道:“就知道今夜会这样。”
“没想到闻人泱会想起用这样的办法。”瞿归云无奈的摇摇头,道。
夜,就这样过去了。长夜难眠,不知道明天又会有什么变数。
清晨,周隐和瞿归云被叫到了东宫正殿。要面对的人,依旧是闻人泱。
“为了欢迎公主和世子的到来,我特意准备了一场武宴。”他依旧不切入正题。
“太子究竟是要干嘛?”周隐看着闻人泱,不耐烦的问。
闻人泱笑了笑,依旧温和的道:“我要干嘛,世子明明很清楚。”
就见他一招手,立刻就跑到空地上两个武士。
周隐没有心思娱乐。他看了看旁边矮案后面跪坐着的瞿归云,也是低着头,像是在思索着这什么。
“你想要因果?”
“对。”闻人泱看着周隐:“当然也不仅仅如此。”
闻人泱收起笑脸,看着那两个武士肉搏。四下沉寂了很久,期间美酒佳肴都上起了。玉露在杯中摇荡许久,菜肴香味扑鼻,却没有一个人动筷。
瞿归云不敢吃,周隐也不敢吃。
这个闻人泱走极端,此刻就算是下点毒毒死他们“杀鸡取卵”,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这是最简单容易的方法。
哪怕现在翻脸打起来,也是他们占上风。
会犹豫,还是因为惧惮,因为不妥。
杀了周隐,哪怕南恒无从查起就是南江干的,却也要以他们为敌。沧海为母国,虎毒不食子。东孟从未有周隐停下脚步的痕迹。
那么向东行,死就一定是死在了南江。
而想杀了瞿归云,不杀了周隐,就杀不了她。而杀不了瞿归云就拿不到因果。
但杀了她,会不会又和大瞿作对?这是更强悍的对手。
不过这也不至于。大瞿会派她来周游列国,不就是因为抛弃她了吗?
周隐和瞿归云之间,当然是要让瞿归云有来无回。
要取因果,瞿归云必须死。
这也并非只有闻人泱能知晓的。周隐也明白。闻人泱想要的是因果,如若他无法带着瞿归云逃出去,那么瞿归云就必死无疑。可周隐不明白,闻人泱那句“不仅仅如此”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站在闻人泱身边的一个青年纵身一跃,来到了空地中央,散开了武士,低了低头,对闻人泱说:“镜川来为太子、公主,还有世子来舞剑。”
这不是个好主意。
周隐无奈的摇摇头,在看到这个镜川的眼睛时,他就心中一沉。
这个人不好对付。
镜川的剑很快,相比昨夜黑漆漆的屋子,在这里看更是惊人。
让周隐吃惊的不是镜川的剑有多快,而是昨夜他竟然能接住镜川的招数。
当然了,如若比快,陶骋的速度无人能敌,那样短距离中的瞬间移动,长这么大,陶骋是让周隐大开眼界的一个人。
他就是以快取胜的。
镜川的剑不同,快,还要猛。迅、狠、准,三个字都不是出神入化的,但如若组合在一个人身上,那这个人就是出神入化。
周隐谨慎的看着镜川,就见镜川也时不时的看准周隐。
瞿归云很快就领略到了镜川的意图,慢慢皱起眉头,看着镜川一寸一寸向周隐靠近,焦急万分。
“周隐……”
周隐的手暗自放到了身旁的剑柄上,目不转睛的看着镜川的每一个招式。就怕他一个出其不意,自己脑袋和身子就分开了。
但他也知道,镜川不会杀他。最多是伤他几下,然后挟持着自己威胁瞿归云。
但这是最不妙的情况。万不能沦落如此。
保住自己万无一失,才能保住旁边那个人。
业障和迷惘,还得等出了虚无界再说。
就在这时,镜川突然转过身来,锋利的剑直直的朝周隐冲了过来!
周隐一直没有动弹,等着镜川靠近。他不能再轻易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不能再中招。
但他的剑要短一寸。
然而又一次。
霜音的剑从周隐眼前飞过:“叮!”短剑弹开了镜川的刃。她跑了过来,接住剑柄,一个转身,再次挡住镜川不死心的一招剑落。
也就是转身的那个瞬间,她和他,阔别已久的对视。那双如火的红眸之中,倾泻着难以言说的柔情。在飞乱的发丝之间,她静静的看着周隐。
那双眉眼,还是初见那样,毫无奸诈流云,是青山万里,是深林浅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