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归云被周隐安排回了储华宫等待,而周隐,则独自去了骞阳殿。
事情并没有周隐对瞿归云说的那么简单,瞿归云担心的,也就是这。周器不在,王章总要有人看护。
一共站在两侧的侍卫有八个。周隐挠挠头,和他们应了礼,踌躇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
“殿下……来是找国公吗?国公去了容璋殿。”站在前面的一个侍卫看着周隐,道。
周隐摆摆手,看着桌子上的印章,抿了抿嘴唇,应该怎么做才能支开他们呢?
“那,殿下不是来见国公的,是来干嘛的呢?”
周隐回答不上来,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就把手放进袖子里,凑近之后,边问,边掏出手:“你看这是什么?”
侍卫看着周隐把手腕上的金柳叶从袖子里扒出来,一闪一闪的。
“你看这是什么?”又问了一次后,周隐立刻集中注意力,脑子里想的,只有这个柳叶,金色的,宛若金子一样,在烛光下晶莹莹的。
其他侍卫好奇,也都凑了过来。
“你看,天黑透了吗?”
一刹那,宫殿里阴森如夜,灯火全部熄灭,风把纱帘吹的缓缓飞动,却没有风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只一直盯着这个金柳叶,就像是月亮,像是星星,像是银河。
周隐收起柳叶,抬起头:“看,天黑了。”
几个侍卫揉了揉眼睛,点头答应:“是啊,时间可真快,说过就过了。”
“黑了,就睡觉。”
周隐收起手,一转身,就有一股气从他身体里游散开,也就在散开的时候,所有人都昏沉的倒下了。
这是周隐第一次用幻术。当然了,不仅仅是幻术,可最后那一股气,是什么来头,他也不知道,只觉得是那样的游刃有余,那样的不一般,宛若从苍天而来,或者从海底而来。
他顾不得那些,拿起一张纸,盖了章后,小心翼翼的把章又放回原位,然后就想用遁术赶紧离开。
瞿归云看着天上越来越浓重的墨色,心里的石头越来越沉,自己能做的,就是不要添麻烦,只等他就好了,他一定能回来。
“舍然!”
瞿归云看着远处廊子拐角的地方,他正高兴的跑过来。
她也高兴的笑了,看他这个样子,兴许就是成功了。
周隐跑来后,等进了储华宫,才敢放心的把御纸拿出来,展开递到瞿归云手里。
“真的成了?”瞿归云不敢相信的看着手里这张空白的纸。
其实和平常的纸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除了质地更好,看起来更光鲜,还有一个不同——绝无仅有的玺印。
“府君偷的?”文息走过来问。
周隐抿了抿嘴唇,言:“不算偷,但是应该说,算是国公给我的。”
“什么?”瞿归云抬起头,又看向周隐。
原来,就在周隐要离开的时候,周器从后殿走了出来,看着阴暗的王殿,朝周隐的背影说了一句话:“幻术?”
周隐扭过头,看着周器,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一直咚咚的打鼓。
“你要去见公羊惕?”周器看着周隐,昏暗的宫殿里,两个人离得很远,远到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只能看到随风浮动的衣袂,以及乌发和花发的区别。
“对。”周隐有些心虚,像是闯了祸,被逮个正着一样。
周器慢慢往前来踱步:“你知道你的幻术为什么骗不了寡人吗?”
周隐面对着他,没有回答。
“因为你的目的太强烈了。寡人听见你在骞阳殿时,寡人就知道你为什么会来。绝不是为了见寡人。”
“对。”周隐冷冰冰的答应。
周器冷哼了一下,低垂着眼睑,站定:“比起亲人,最了解一个人的,往往是他的朋友,或者敌人,有人敬畏你、看重你,才会去试探你,了解你。”
“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不了解,但看到你的目的,还是绰绰有余。”
“尽管不了解,你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也不是亲人。”周隐转过身,一步一步往殿外走:“要杀要剐随你意。但这个章,我还得用。”
随着周隐离开,幻术所布下的局,也慢慢蜕皮,慢慢失色破裂。
“国公说的对。”文息点点头:“府君的目的,都写在脸上。”
“这么明显吗?”周隐有些不愿相信。
文息看着周隐,言:“府君心地善良,不爱阴阳两派,才会容易被被人看出来。”
“那这算好,还是算不好?”周隐怎么听,都觉得文息不是完全在夸他。
“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瞿归云接话:“好呢,就是初心不变,只要坚持正道,哪怕再黑暗,再曲折,坚持到最后,别人体无完肤脱胎换骨,而自己,还是那个从一而终的人。
不好,就是会有很多陷阱,很容易被人发现软肋抓住把柄,容易被牵制,容易失败。”
“六殿下说的有理。”鲁遥生赞成瞿归云。
文息也点点头:“不好的,就是会有一条黑暗的漫漫长路。”
“那就走呗。”周隐满不在乎的坐下来,拿起毛笔,却迟迟没有下笔,犹豫的抬头看向文息:“这内容怎么写?”
瞿归云笑笑,言:“我来写。”
第二日清晨,一行人就再次去拜访天牢了。
这次,狱官拿到了手谕,也没有怀疑,就放两个人进了牢房。
牢房里有一个地洞,洞口很大,洞外是白天,洞里面阴暗潮湿,如同夜晚。仔细看去,应该有通光的小口,因为本来这间牢房地势就高,所以有通光的地方,也没什么奇怪的。
光一直照到公羊惕的身上,他披头散发的,隆冬时节,却只穿了件单薄的囚衣,却也没有冻得发抖的样子,一动不动的在地上的草席中间坐着。
“公羊先生。”瞿归云先开的口。
公羊惕听到声音,也没有抬头,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应该有很长时间没有说过话了:“谁?”
“我是瞿归云,奉陛下的命令,来拿折奏。”瞿归云回答。
接着周隐也介绍了自己。
听见公羊惕冷冷一笑,言:“大瞿公主,和南恒世子厮混在一起,听起来还真是可笑。”
瞿归云看了周隐一眼,接着说:“我真的是瞿归云。”
“你是瞿归云,但,你还是不是大瞿的公主,我就不知道了。”
瞿归云听了这话,立刻解释:“我当然是大瞿的公主。就算是世子殿下,也是大瞿南恒的世子,我此行目的,就是为了调和大瞿陆上和南恒的关系,折奏至关重要,陛下很重视,先生能做出那么大的牺牲,保护折奏,只要带着折奏回到了沧元都……”
“你回得去吗?”
瞿归云看着公羊惕抬头,那双浑浊充血的眼睛,宛若鬼魂一样冷涩的盯着她。
周隐拦住瞿归云,看着那双眼睛:“能回去。我能把她从西越带出来,就能让她再回到沧元都。”
周隐感受到了那双眼睛里飞出来的刀钩,他毫不畏惧,毫不退却的、死死的看着他。
公羊惕又低下头,说:“没有折奏。你们找不到。”
“为什么?”
“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大君知道折奏在哪,我只是个侍御史。”
“公羊先生,折奏事关重大,如若不交到我们自己手里,如若落入贼手,后果不堪设想。”瞿归云焦急的言。
公羊惕叹了口气,语气猛然嘹亮起来:“贼就在公主身边啊!”
“不会的,世子不是贼,他是我的朋友,他救了我。从西越到南恒这一路那么久,他如果真想拿,这一路他为什么不动手?我和他陷入危机,他何苦伸手救我,比起拉着我,他自己走岂不轻松?”瞿归云对他解释。
“先生就告诉我们,折奏在哪吧。”瞿归云又一次央求他。
公羊惕沉默了很久,他看着通光的地方,叹言:“如若说我真的知道,也就算了。大君被抓前,我还去过大君家。我被抓,也是因为要去大君家找折奏,被逮个正着,但是我没有找到。”
“那平时,折奏都保存在什么地方?”瞿归云追问。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大君家恐怕早就被恒国公翻个顶朝天了。”公羊惕摇摇头,接着叹道:“大君命苦啊,死了家宅也保不住,就是坟墓,也是被动过土的!”
周隐皱皱眉,问:“先生去过大君的坟?”
就见公羊惕抬起头,看着周隐:“对。”接着,他又垂下头颅:“抓我那日,我央求的,再去拜拜大君,他们围在外面,我就在坟前,和大君说了几句话。”
瞿归云疑云不散,而周隐却突的豁然开朗。他抬手和公羊惕拱拱手,言:“谢先生。等到我们找到折奏,再来拜访。”说完,就拉瞿归云离开。
瞿归云奇怪,拦住周隐说:“我们就这一次机会,怎么能?”
“我有办法。”周隐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等着他们离开的狱官,见他躲闪了一下眼神,走上前打开牢房,放周隐和瞿归云出去了。
等到两个人一直走出天牢后,周隐才和瞿归云解释:“你刚刚全心和公羊先生交谈,没有注意到,那个狱官一直在听我们说话吗?”
“啊?”瞿归云不解。
“公羊先生恐怕也知道,肯定有人想当黄雀,偷听到消息后,比我们抢先一步。”
“不过,你知道折奏在哪?”瞿归云还是愁云重重。
周隐笑笑,答:“当然。刚刚先生已经告诉我们了。”
瞿归云又仔细回想了一下公羊惕的话,这才明白周隐的意思。
公羊惕是周器在吕阴的宅子被动之前抓的,了解到之前公羊惕去过吕阴家,才要把吕阴家翻个顶朝天。因为折奏一般由公羊惕保管,一开始只翻了公羊惕的家,没有找到,来审讯,才知道公羊惕去过吕阴家,就以为这一拜访,就是为了交接折奏。
然而并没有找到,才要一直审。
就是那句话:只有大君知道在哪。
然而之后,公羊惕又说了一件事,在他去大君家找折奏的时候被抓。这更让周器坚信,折奏就在吕阴家里,因为在天牢审讯时,并没有发现折奏在他身上。
折奏的确不在公羊惕身上。
“因为他来天牢前,去过吕阴的坟。那个时候,坟已经被动过了。”周隐言。
瞿归云点点头:“也就是说,被检查过的空匣子,哪怕里面放了明珠,也不会有人以为里面有明珠。”
所以说,大君知道,折奏就在他的身边。他的坟,最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