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隐回到座位上,无奈道:“真是物是人非。”
“那府君要去看詹先生吗?”文息也坐下来。
周隐抬抬眉毛,犹豫了一下,言:“那还是得去一趟老师府上。”
文息点点头,又言:“不过,府君刚刚问鬼女的事是谁说的,难道蕴遐宫城还有别的人去过断魂林吗?去了断魂林,就说明见过鬼女。”
周隐叹口气,耸肩:“你难住我了,我怎么知道谁去过。
况且……去了的人,怎么就知道鬼女和柴寒楼有关系?”
“要不要去问问阿丞?”周隐问文息。
文息叹口气,言:“府君能问出来什么吗?再说了,难道她就知道些什么吗?漏洞百出的谎言,就已经暴露了,她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周隐皱着眉头,感慨:“原以为,只是钦天监和瞻青台的恩怨,没想到,竟然牵扯成这样。”
“所以说,世子很难当的。”文息给周隐舀了一杯热茶,放在了她面前。
周隐端起来抿了口茶,又愁起来:“也不知道舍然什么时候到。”
周隐抬头看向门外,文息也随着周隐的目光往外看。
“那天我们从西越回来,看到你在关门前等我们。”周隐手里抚搓着玉佩,轻声言:“我知道,当时同行的人,只有我看见了。”
文息大概清楚周隐要问什么了。
“我在远处的时候,看到的文息,满头白发苍老无比,宛若就要随风而化一样。然而越靠近,你就越年轻。”周隐看了文息一眼,继续望着门外,说:“我以前告诉过自己很多次,你不说,我便不问。尽管试探过很多次,都被你完全回驳了。”
“庆幸的,是你从来没有动气。”周隐微微笑了一下,接着说:“但我不想,让周罗的事再重演。我起初不了解她,不珍惜、无所谓,后来了解了,却已经是阴阳两隔了。我相信你我足够信任对方,足够让对方了解自己,并不是不了解就不珍惜,而是了解后,我更踏实了,知道你哪根弦紧,知道你是放心的,信任我的,愿意把秘密告诉我。”
周隐看了看文息,言:“就像是,我送你的那支竹箫,你从未离过身。”随着说起,他也看了一眼文息别在腰后,露着端口的那只箫。
“你说你有过这样一支箫。可我记事开始,你就没有这种东西。”
“我一直在府君左右。”文息低着眼睑,看不出什么神色。
“但我不知道你以前是谁,你多大了,你叫什么名字,你又是哪里的人。”周隐侧身,看着文息。
文息觉得喉咙里很痛,想要说什么,却又不愿开口。
之后他犹豫了很久,才说:“以前的事,已经不重要了。文息现在和以后要做的,就是帮助府君完成人生之志。”
“什么叫帮我?你的呢?”
“在我现在的路上,往前走的盼头,就是帮助府君。”
周隐皱皱眉头,问:“你到底为什么这样?”
“这是文息现下必须做到的。”
“你不做会怎么样?”
文息当真想了想,然后回答:“不会怎么样。不过文息和府君讲过,文息和别人有过契约,不做到的话,文息便是背信弃义。”
“什么契约?”
“恕奴无可奉告。”文息低低头。
周隐叹口气,扶住额:“你什么时候才愿意告诉我?”
“凡事都要有契机。”
“这都二十光景还要多了,契机还没有吗?”周隐摊摊手。
“没有。”文息摇摇头。
“但是上一次府君会看到那样的景象,或许也是契机,只不过是,因为有更要紧的事而错过了。”文息说罢,又继续说:“过去的事只会拉住人的腿,叫人寸步难行,府君还是不要执着于过去了。”
“如若没有过去,哪还有现在,哪还以后?正是因为有了过去的,周隐我才会成了现在的周隐。人该感谢过去的,而不是遗忘它。”周隐言。接着又道:“除非,自欺欺人,逃避过去。这样的话,实际上是被打败在过去里了,深陷在里面……”
文息的表情越来越落寞,他无奈的言:“现在的日子,已经让过去的事烟消云散了。况且我的过去,太远了。”
“你真有八百岁?”
文息摇摇头,言:“我不知道我的年龄。”
有很多很多年,不再数自己的年龄了。他在世间生存了多久,就有多少的生离死别,就有多少的物是人非。
日落日升,月落月升,要数到多久呢?那都是遗忘,记起,又遗忘,又记起。轮回与始终,一次又一次,长生,就是让人虚度,不知光阴可惜,却知岁月蹉跎。
“这么说,你缔结过很多契约?”
“不是很多。但……”文息看着周隐:“这是最后一个。”
“最后?”周隐歪歪头,疑惑的问:“为什么?”
“因为……”文息的眼睛里流露出一层又一层的遗憾和悲戚:“因为没有条件了。”
“条件?”
“我没有想要的了。”文息看着自己的手,叹了口气,又言:“但,府君这条路,恐怕要很长。”
周隐“嘶”了一声,唉声叹气的言:“哎,看来还是不行。”
后来,又过了许多天,他才等到了瞿归云一行人。在这之前,他在政事堂,和周立、中书令康忠义、御史堂元微绅等臣子商议更张之事,听到了很多不同的声音,最后在去习府看望詹雏时,和习深梳理了一下,才在上朝是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周器只妥协了拿下非法的关卡,设置官员,却不愿意周隐提的只缴人头的钱这一主张。和周隐争执了很久,不过周隐当朝让步,说税款可以不降,但交的东西要统一,要合情合理,用东西可以兑换,服劳役、徭役可以抵税,不愿意服役的,也可以用东西来抵等等。
况且,周隐也说了这样的好处。例如减少贪赃枉法,减少层层剥削,又减少了中间复杂的杂税度量计算,实际上提高了效率,税款,说不定还要比想象的多。
接着,习深又和几个臣子支持他。毕竟周隐说的,是自己的让步之举,而且也陈说了优点,所以周器最终还是答应了。
接着,周隐的政策在朝堂上赢得推行的事,一下就传的沸沸扬扬。蕴遐宫还是另阳城都知道了周隐的举措。接着,周隐又和一些臣子去周边地区落实,东奔西跑的,整日都累的不能行。
最后在瞿归云到达另阳的前一天,事情才算告一段落,之后的事,就交到政事堂了。
“来的那么快?”周隐笑着和瞿归云说话。
“快马加鞭来的。”
“对了。折奏的事,我上朝时和国公提过,他没有表态。下了朝讲,他说要等你来了再说。”
瞿归云看着骞阳殿就在眼前,抿了抿嘴唇,言:“我来和他说。”
瞿归云让江徐徐在殿外等候,让鲁遥生和自己一同进去了。
她合起手,缓缓跪下,行礼罢,站起身来。
“公主这是何苦,您的千金之躯,寡人难以受礼。”周器笑笑,站起身来。
瞿归云被鲁遥生扶起来,然后道:“我此次来,是使者身份,而不是什么千金之躯。”
礼节作罢后,周器先提起来折奏的事:“之前上朝时,周隐提起过这件事。”
“劳世子费心。”
周器看着瞿归云低低头行谢,就继续往下说:“你和他,本就是订婚了的,若说起来,还无需这样客套。”
“是吗?可归云觉得,在国公心里,从未把归云看做是您的儿媳。”
“公主说这话……”周器往台阶下面走:“这里是王宫,只有国公和世子公子,世子妃和夫人,没有儿子、儿媳一说。儿子儿媳,是家,世子和世子妃,才是国。”
瞿归云皱皱眉头,正色言道:“可没有家,就没有国。”
“那这么说,没有国,就没有王朝了。”周器冷冷一笑。
瞿归云听到周器这样说,直接反驳:“国公这就错了。没有国,一样有王朝。”
说完这话,她没有理会周器的脸色变化,更向前一步:“王朝有匹敌众国的力量,权力,军队,财力,还有威慑。当然,还有仁心,有慷慨,有容纳和平、包罗万象之魄。
所以有了国,王朝会更好。因为有了国,王朝治理更方便,文明交流更丰富,发展更绚烂多姿,气象万千。”
周器盯着瞿归云说完这番话后,并没有接什么的意思。因为他也不知道如何反驳,这番话若是反驳回去,便是大逆不道的陈词,而非刚刚顺着瞿归云的话来说的,那样的挑衅之词。
原本以为是她的漏洞,没想到,却是她的陷阱。
周器冷哼了一声,言:“折奏已经很多年没有写过,也没有这样的官员,如若想要的话,不如公主自己查查资料,自己写吧!”
瞿归云干干一笑,言:“国公不会是这样蛮横无理的人吧?”
周器勾了勾嘴角,胡子随之上下乱颤:“蛮横无理?公主大可满朝问问去,就是吕阴活着的时候,他难道写的就有折奏吗?他自身都难保,还会有什么折奏吗?就是抄家的时候,也不曾见过这类东西,公主若非要,就自己找吧。”
周器说完,就甩甩袖子离开了。
听到这样的话,瞿归云也愣了神。鲁遥生也奇怪:“该不会,真是要我们自己写吧?”
“不会啊,这个折奏,都是监察大君有起草的。就是西越的那份折奏,也是穆州从废墟里找到的一个铁匣子里保存的,我回来前那几天,他是找人又补充了一下。如若现在开始写,要写好久呢,况且我们不了解南恒状况,就是有资料,也写不成。”瞿归云摇摇头。
“那吕阴旧部呢?”
瞿归云往殿外走,看到周隐还在那里等着,就急忙过去,问:“周隐,你知道吕阴的旧部怎么样了吗?”
“这……”周隐踌躇了一下,问:“怎么突然问他?”
“国公叫我去写折奏,太荒唐了,,折奏都是在监察大君那里,监察大君死了,就肯定是被国公收回了,可国公说没有见过。”瞿归云说完,无奈的叹口气。
“所以要找吕阴的旧部,看国公说的是真是假?”